第5章 新生 其一
- 悠悠暮云
- SNa
- 13044字
- 2025-07-30 17:00:00
狂風裹挾著暴雨,如同天河傾覆,瘋狂地沖刷著城市。慘白的閃電一次又一次撕裂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將瞬間的慘烈光亮投擲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緊隨其后的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就在又一道刺目的閃電劈落之際,一名黑發少年和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型商場門前。他們的出現如此突兀,卻奇異地沒有引起任何波瀾。行色匆匆的路人們撐著各色雨傘,艱難地抵御著風雨的侵襲,視線穿透雨簾,卻對少年和小貓視若無睹,仿佛他們只是雨幕中模糊的幻影。
為了躲避這肆虐的暴雨,少年毫不猶豫地將小貓緊緊抱在懷里,弓著背,快步沖進了商場溫暖干燥的懷抱。商場內明亮的燈光、舒緩的音樂和喧囂的人聲與外面的狂風驟雨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漫無目的地閑逛著,目光掠過琳瑯滿目的櫥窗。在一家時尚女裝店的櫥窗前,他盯著里面姿態優雅的模特人偶微微出神。就在這時,懷中的小白貓似乎被什么吸引了,輕盈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像一道白色的流光,敏捷地竄向前方。
“喂!小白!”少年低呼一聲,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他跟著那道白色的小身影,繞過一排排色彩斑斕的娃娃機。最終,在一個光線略顯昏暗的角落旁,他找到了蹲坐在地的小白貓。而就在小白貓旁邊,一個穿著小學校服、扎著馬尾的女孩,正抱著一個濕漉漉的書包,蜷縮在角落里。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少年心中一緊,連忙蹲下身,盡量放柔了聲音:“小朋友,你怎么了?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哭呢?”他小心翼翼地問,“是和家人走散了嗎?”
女孩聽到聲音,肩膀猛地一顫。她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哭得通紅的小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她愣愣地看著面前陌生的少年,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委屈。過了好幾秒,她才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道:“沒有走散……爸爸媽媽吵架了,沒有人來接我……家里的姐姐們也都不在……”說完,小嘴一癟,眼看又要哭出來。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少年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溫和的安撫意味。
“好……”女孩小聲應著,卻又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打開懷里的書包,“但是……但是‘小咪’……被班上的壞男生弄壞了……”書包里,躺著一只斷了腿的灰色小貓玩偶,斷口處露出粗糙的填充棉。
少年立刻明白了她的擔憂:“別怕,我來幫你把它補好,行不行?”他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針線包,在女孩眼前晃了晃,臉上帶著令人安心的笑容,“我經常給我妹妹縫衣服的,她比你小一點,特別淘氣,老是把衣服刮破,是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小家伙。”
“真的嗎?謝謝你!”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把斷了腿的小貓玩偶遞到少年手中。
“那現在,就讓我的小貓先陪陪你吧。”少年笑著揉了揉女孩的頭發。話音剛落,小白貓像是聽懂了指令,靈巧地一躍,輕盈地落在了女孩的膝蓋上,親昵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少年接過玩偶,一屁股坐在女孩旁邊的地上,絲毫不介意地面的冰涼。他熟練地打開針線包,借著角落上方不算明亮的燈光,瞇起眼睛仔細地穿針引線。女孩抱著小白貓,一會兒緊張地盯著少年手中上下翻飛的針線,一會兒又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少年專注的側臉。商場柔和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秀溫和的輪廓。
“鏘鏘!”沒過多久,少年舉起修復好的玩偶,臉上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小貓玩偶的斷腿被細密整齊的針腳重新連接在一起,更巧妙的是,在縫合處,少年還用彩色的絲線繡了一圈精致的小花作為裝飾,完全掩蓋了傷痕,甚至比原來更添了幾分可愛。
“‘小咪’復活成功!”少年將玩偶遞到女孩面前。
“太好了!謝謝你!”女孩驚喜地接過玩偶,緊緊抱在懷里,小臉上終于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看著少年的眼神充滿了純粹的感激。
“既然小咪已經健健康康了,那我們現在送你回家吧?”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
“嗯!”女孩用力點頭,抱著玩偶和小白貓也站了起來。
“啊,等等。”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旁邊的一排娃娃機前。他投幣,操縱搖桿,目光銳利地盯著玻璃櫥窗里的目標。只聽“哐當”一聲,一只憨態可掬的棕色小熊玩偶應聲掉落出口。少年彎腰撿起,走回女孩身邊。
“‘小咪’一個人多孤單呀,給它找個小伙伴吧。”少年笑著,將新夾到的小熊玩偶塞到女孩空著的那只手里,和小貓玩偶擺在一起。接著,他故意夸張地做了個斗雞眼的鬼臉,“笑一笑吧,小姑娘要多笑笑才更漂亮哦,特別是像你這么可愛的女孩子!”
看著眼前滑稽又溫暖的少年,女孩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露出了整齊的小白牙。“你真是個好人!”她由衷地說。
“誒?”少年臉上的鬼臉瞬間垮掉,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小聲嘀咕,“竟然被小學生發了好人卡……我這魅力值也太慘淡了吧,真讓人難過啊……”
“你在說什么悄悄話?”女孩好奇地湊近了一點。
“沒有沒有,我什么都沒說。”少年趕緊擺手,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走吧,我帶你回家。”他自然地牽起女孩沒有抱玩偶的那只手。
女孩卻沒有立刻邁步,而是低著頭,腳尖在地上無意識地蹭著,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紅暈,一直紅到了耳根。
“嗯?怎么了?”少年停下腳步,彎下腰,關切地看著她。
“我……我的肚子……”女孩的聲音細若蚊吶,幾乎要被商場的背景音樂淹沒,“……餓了。”
少年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爽朗又帶著包容:“哈哈,原來如此!小事一樁!走,先填飽肚子再說!”他抬手指向不遠處那個紅白相間的熟悉招牌——肯德基。
“嗯!”女孩用力點頭,臉上終于露出了輕松愉快的笑容。
吃飽喝足,女孩心滿意足地拍了拍微微鼓起的小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她頭頂著愜意打盹的小白貓,左手抱著兩個玩偶,右手緊緊牽著少年的手,走出了商場。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經雨過天晴。狂風暴雨仿佛從未降臨,烏云散盡,天空被洗刷得如同巨大的藍寶石,清澈透亮,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讓人心曠神怡。
在少年和小貓的護送下,他們來到了一片環境清幽的高檔住宅區。最終停在一扇氣派的雕花鐵藝大門前。門內,一棟典雅的四層歐式別墅矗立在精心打理的花園中,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哇哦,”少年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嘆,語氣里帶著真誠的感慨,“原來是大戶人家的掌上明珠啊。”
聞言,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頰又微微泛紅。
“好啦,安全送達!”少年松開手,彎下腰,溫柔地揉了揉女孩柔軟的頭發,“快進去吧,我也該回家啦。”
“嗯!今天真的……真的謝謝你!”女孩抬起頭,大眼睛里盛滿了感激。
她抱著玩偶,轉身推開虛掩的大門,走進了自家的院子。剛走了幾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又轉過身跑了回來,一直跑到少年面前才停下。
“還有什么事嗎?”少年好奇地看著她。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踮起腳尖,先是輕輕親了一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白貓。接著,在少年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張開雙臂,給了少年一個結結實實、帶著奶香和陽光味道的擁抱。做完這一切,她轉身像只快樂的小鹿,飛快地跑進了別墅深處。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愣住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看著女孩消失的方向,無奈又溫暖地笑著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暮云,這就是我們的初遇,最初的種子已經在我心里種下。”
一個空靈而熟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身后響起。少年猛地回頭,瞳孔驟然收縮——身后的街道、建筑……整個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扭曲、破碎、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純粹黑暗!他再猛地轉回身,眼前的景象也徹底消失,整個世界只剩下腳下虛無的黑暗,以及前方唯一的光源——一束懸浮在空中、散發著溫暖柔和光芒的奇異花朵,花瓣晶瑩剔透,如同凝聚的星光。
“你已經不止一次地回到了過去,這一次,你一定要把我救出來……暮云,你還活著。”
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和深切的期盼,在虛無中回蕩,然后漸漸消散。仿佛被那光芒和話語所召喚,王暮云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那束溫暖的光芒!
空間再度劇烈地扭曲、變幻。
2017年3月初。東部市第一人民醫院,單人病房。
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儀器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嘀嘀”聲。潔白的病床上,躺著一位熟睡的少年,年齡約莫十六七歲。他面容清秀,帶著未脫的稚氣,即使閉著眼睛,眉宇間也透著一股鄰家男孩般的干凈氣質。一位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低頭刷著手機,每隔幾分鐘,就不放心地抬頭看一眼床上的少年,眼神里帶著關切和一絲疲憊。
不知少年在床上躺了多久,此刻,他緊閉的眼皮開始微微顫動,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輕抖。
“暮云,你還活著。”
那道熟悉的聲音如同驚雷,再次在他混沌的意識深處炸響!
少年的眼睛猛地睜開!褐色的眼眸里盛滿了初醒的茫然和未散的恐懼,瞳孔在眼眶中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剛從最深的噩夢中掙脫。
首先撞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刺眼的白——醫院病房那毫無生氣的天花板。緊接著,那股濃烈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強勢地鉆入鼻腔,刺激得他喉頭發緊。
“臥槽!”王暮云幾乎是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下意識地爆了粗口,聲音帶著剛蘇醒的沙啞和驚魂未定,“我死了嗎?這尼瑪是陰間?”
“誒!你醒了!”青年人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立刻放下手機,站起身湊到床邊,仔細打量著王暮云,“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還暈嗎?”
王暮云有些僵硬地轉過頭,視線聚焦在青年人臉上。這張臉……好熟悉。頭發有點稀疏,面容敦厚,帶著一種長輩般的關切。是誰?腦子像是生銹的齒輪,運轉得異常緩慢。他直直地盯著對方,眉頭緊鎖,在記憶的碎片中瘋狂檢索。片刻后,一個稱呼伴隨著無數校園生活的片段涌了上來。
“我靠!培培?”王暮云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脫口而出,“你也死了?你怎么死了頭發還這么少啊?”
“嘖!你這臭小子!”宿管老師吳培培又好氣又好笑,看他精神頭十足,還能貧嘴,心里懸著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忍不住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看你是玩游戲玩傻了吧?瘦得跟竹竿似的,還學人家玩那么危險的窒息游戲!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嫌命長啊!”
“沒事了就趕緊起來活動活動,”培培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咱把出院手續辦了,吃點東西就回學校。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躺下去人都要餿了。”
“學校?不對……”王暮云甩了甩依舊有些昏沉的腦袋,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我……我不是被車撞了嗎?怎么……”他低頭飛快地掃視自己的身體,又摸了摸臉,“……怎么一點事都沒有?”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困惑,“等等!培培你怎么在這兒?張辰和蕭梁呢?他們……”
看到王暮云前言不搭后語,反應明顯異常,培培的眼神瞬間凝重起來,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這小子是因為大腦缺氧昏迷送來的,該不會真把腦子搞壞了吧?他決定先確認一下。
“第一個問題,”培培伸出食指,表情嚴肅得像在審訊,“你叫什么名字?”
“王暮云。”王暮云回答得毫不猶豫,眼神清明。
培培點點頭,稍微松了口氣。名字還記得。他又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個問題,你今年多少歲?”
“21。”王暮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即答。
“第三個問題……”培培的心猛地一沉,暗道不好,果然出問題了!他沉聲問,“我是誰?”
“宿管吳培培。”王暮云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你家住哪里?”培培追問,語速加快。
“東部市新東區天……,”王暮云流暢地說了一半,突然卡殼,臉上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困惑和違和感,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改口道,“……額,不對……現在是……NJ市秦淮區?”他的語氣變得不確定起來。
“你的身份?”培培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漫畫家。”王暮云回答得異常篤定。
培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捏著下巴,眼神在王暮云臉上來回掃視,陷入了沉思。看來不是簡單的失憶,更像是……記憶錯亂?產生了與現實不符的臆想?這可比失憶麻煩多了。
他當機立斷:“不行,你這腦子肯定出問題了。我現在去找醫生,給你開個腦部CT好好查查!你趕緊起來去洗把臉清醒清醒!”他指著王暮云身上那件沾著鉛筆灰和顏料污漬的藍灰色校服,還有那雙從白色穿成灰黑色的運動鞋,語氣帶著點嫌棄,“你看看你這身!臟成什么樣了!昨天給你送來的時候,護士站的姑娘們差點以為我是從哪個黑煤窯拐了個童工過來,嚷嚷著要報警抓我呢!趕緊收拾干凈!”說完,培培轉身就快步走出了病房。
“喂!你在說什么啊?什么黑煤窯童工……”王暮云沖著培培的背影喊,但對方已經消失在門外。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尿意襲來。王暮云掀開被子,習慣性地想翻身下床。就在他身體轉動、右腳即將落地的瞬間,一種極其強烈的、久違的、完全不合常理的“完整感”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
“我擦?!”他猛地低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喉嚨里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
視線所及,那條早已在記憶中化為虛無、被冰冷金屬替代的右腿,此刻竟完好無損地連接在他的身體上!皮膚包裹著骨骼和肌肉的輪廓清晰可見,腳趾在薄薄的病號褲下微微蜷縮!
巨大的沖擊讓他腦子一片空白!一個在無數小說漫畫里看過無數次的詞,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穿越”?!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床,顧不得穿鞋,赤著腳就沖向病房外的公共衛生間,途中差點撞到一個推著藥品車的護士,也顧不上道歉。他必須立刻、馬上確認!
王暮云一頭沖進洗手間,撲到盥洗池前巨大的鏡子前。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干凈、充滿生氣的臉龐——右臉上那道猙獰的、伴隨他多年的疤痕消失得無影無蹤!光滑的皮膚下是少年人特有的飽滿膠原蛋白。熟悉的藍灰相間、土氣又親切的校服套在身上,胸前掛著的塑封胸卡上,清晰地印著他的名字和班級。鏡子上方,一個顯示著時間的電子鐘:2017年3月13日 11:13。
王暮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鏡子前,一動不動。即使心中已有猜測,但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巨大沖擊,還是讓他徹底懵了。腦海里只剩下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如同魔咒般反復回響:
勞資竟然真的穿越了!
回校路上。
在附近的小飯館狠狠宰了培培一頓,王暮云心滿意足地坐上了副駕駛。培培發動汽車,駛向東部市第一藝術高級中學。王暮云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街景,那些曾以為早已模糊的店鋪招牌、行道樹的形狀、路口的紅綠燈,此刻都帶著一種恍如隔世的清晰感撲面而來。
“住院檢查的費用,學校暫時替你墊付了,”培培目視前方,手握方向盤,語氣恢復了平日的隨和,“回去之后讓你爸媽把錢打到學校賬戶就行。至于這頓飯錢嘛,”他瞥了一眼旁邊摸著肚皮的王暮云,“算我請你的。不過話說回來,你爸媽心可真夠大的,兒子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愣是沒露個面,電話也沒幾個。倒是你妹妹,知道消息后立刻就請假趕過來了,小丫頭急得眼圈都紅了。”
“嗨,小事兒。”王暮云目光依舊流連在窗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我家是我妹妹當家,爸媽只管掙錢養家。妹妹來看過,他們肯定就知道了,有啥好擔心的。至于醫藥費嘛……”他拖長了調子,狡黠一笑,“我要是記得呢,就給。要是貴人多忘事……那就不給了唄。”
“嘿!你這小混蛋!”培培笑罵了一句,作勢要敲他腦袋,“敢賴賬?信不信我直接打電話找你家長要?”
從醫院到藝高的路并不遠,十幾分鐘后,熟悉的校門就出現在視野里。王暮云突然開口:“培總,靠邊停一下,我走進去。”
“嗯?走進去?”培培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依言在校門口不遠處靠邊停車,“行吧,反正也不遠了。別亂跑,直接回宿舍或者教室。”
“知道啦!”王暮云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站在闊別多年的學校大門外,王暮云仰頭望著那熟悉的燙金校名——“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午后的陽光灑在校牌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瞬間攫住了他——懷念、激動、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近鄉情怯的忐忑。
他左右張望:熟悉的保安亭里,頭發花白的老保安正端著保溫杯,悠閑地看著報紙;旁邊幾排不銹鋼快遞架上,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正彎腰翻找著自己的包裹;遠處,培培停好車,正朝他招手示意。
王暮云深吸了一口氣,混雜著春日草木氣息和淡淡塵土的空氣涌入肺腑。他咧開嘴,露出一個釋然而又充滿期待的笑容,不再猶豫,挺直腰背,邁著輕快的步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承載著他無數青春記憶的校園。
此刻正是午休時間,校園里顯得格外寧靜。只有少數吃飽了飯不愿回宿舍的學生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林蔭道或小花園里。王暮云沒有立刻回宿舍或教室,他像第一次踏入這里的新生,又像一個遲暮歸鄉的游子,獨自一人在高中部的教學樓、畫室、操場間緩緩踱步。
“啊……年輕真好啊……”他最終仰面躺倒在操場中央柔軟的草坪上,閉上眼,任由溫暖的春日陽光灑滿全身,舒服得幾乎要喟嘆出聲。雖然他的靈魂并不蒼老,但這具充滿活力的、健康的、完整的十六歲身體所帶來的自由感,讓他沉醉。
這個地方,承載了他初中高中整整六年的悲歡離合。每一棟建筑,每一條小路,甚至每一棵樹,都仿佛烙印著過去的歡聲笑語、汗水淚水。那些曾經以為隨著畢業、隨著搬遷新校區而永遠逝去的時光——春天傍晚籃球場邊女孩們清脆的笑聲和目光,夏天女同學們飛揚的裙擺和青春洋溢的小腿,冬天雪地里激烈的追逐打鬧……那些平凡又珍貴的日子,此刻都帶著暖融融的光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自從那場車禍后搬離,他有多少年沒再踏足這片土地了?那些嚴厲又可愛的老師,刀子嘴豆腐心的宿管,食堂里總是給他多打一勺菜的大爺大媽……曾經以為物是人非,沒想到命運竟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王暮云清楚地知道,那場車禍如同一把殘酷的刻刀,將他的人生軌跡徹底劈歪。失去的右腿和毀掉的容貌,像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自卑和痛苦的深淵里。他放棄了夢寐以求的美院,龜縮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靠著游戲、動漫和趕稿麻痹自己。看著昔日好友們在大學里綻放的多彩生活,那份羨慕和酸楚只有自己知道。更讓他揪心的是對家人的拖累——父母的愧疚和長時間的陪伴,妹妹因擔憂他而中考失利……這些沉重的負擔曾壓得他喘不過氣,卻又無能為力。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回來了!他清晰地記得那場車禍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就在幾個月后,那個十字路口!他完全可以避開!他可以改寫命運!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傳來,帶著無比真實的溫度。不是夢!是真的!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暖流,瞬間沖刷過四肢百骸。
“真的是天意啊……”他在心里默默吶喊,“那么這一次,就做些以前沒做過的事吧!做些以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吧!”
他立刻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將記憶中未來幾年會發生的重要事件——無論是社會新聞、科技突破、還是文娛風向——盡可能詳細地記錄下來。寫到一半,他突然懊惱地拍了下腦門,“靠!早知道記幾張彩票號碼了!那還用奮斗個屁啊!”但很快他又釋然了,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記彩票還不如記2018年德國世界杯奪冠呢,賭球來錢更快……呃,不對,賭博有害健康,還是算了。”
然而,興奮過后,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車禍之后那幾年,他幾乎與世隔絕,對外界發生的大事知之甚少,新聞看得極少,更別提關注股市動向了。
“唉,早知道那時候就多看看新聞聯播或者財經頻道了……”王暮云無奈地扶額嘆息。
備忘錄里密密麻麻寫滿了事件,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他寫下的眾多重要事件和人名中,有一個名字,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仿佛這個人,連同與之相關的所有記憶,都被一只無形的手,從這個時間線的記錄中,輕輕地、徹底地抹去了。
就在這時,王暮云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順手按下接聽鍵。
“喂?哪位?”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他的問話,反而傳來幾個人的小聲議論,接著一個熟悉又帶著點賤兮兮語調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看吧!我就說他肯定沒死!我料事如神,提前把墊子放在那邊,救了他一命!我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這聲音……還有這內容……王暮云瞬間就明白了!昨天那場“窒息游戲”的始作俑者!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混蛋童好運!”王暮云對著電話怒吼,“不是你想的這鬼點子,老子能進醫院?!你還有臉邀功?!”
看完后童好運回到宿舍跟其余幾人說這個,他們都很好奇暈了之后能看到什么,于是猜拳之后由倒霉蛋王暮云來玩這個游戲。結果是他們確實成功了,但是又好像太成功了,王暮云暈了之后摔倒了童好運的墊子上,怎么喊都不醒,于是蕭梁趕緊去找宿管老師吳培培,接著就有了醫院里的那一幕。
推開熟悉的宿舍門,看著或躺或靠在各自床鋪上的四個身影——任迅、童好運、張辰、蕭梁,王暮云心頭又是一熱。這幅吵吵鬧鬧又無比和諧的景象,真的太久沒見了。
“喂,讓你帶的漫畫呢?”任迅第一個開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一米八五的身高即使躺著也很有壓迫感,那張酷似某位名作家的臉上帶著慣常的“催債”表情。
“啥?”王暮云一臉茫然,下意識地發出一個單音節。
“給我帶的《刀劍神域》最新BD呢?”童好運第二個發難,頂著一頭標志性的黃毛從床上探出腦袋。
“啊?”王暮云持續懵逼。
“給我帶的鹵肉飯在哪里?”第三個是張辰。藝高的學生會長大人,戴著金絲邊眼鏡,即使穿著校服也難掩那份沉穩干練,或者說裝模作樣,此刻正慢條斯理地發問。
“蛤?”王暮云發出了第三個充滿困惑的音節。
“給我帶的,額……”蕭梁最后一個開口,他有著一張足以讓女生尖叫的俊臉,可惜身高是硬傷。他話說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懊惱地拍了下額頭,“嘖,忘了你還沒成年,不能買那玩意兒。”
“可惡啊!你們這些混蛋!”王暮云終于反應過來,氣得跳腳,指著四人一個一個控訴,“我是去醫院!不是去逛免稅店!你要漫畫放學后自己不會去買嗎?新BD你找代購啊!鹵肉飯你讓你那群學生會小弟給你點外賣不行嗎?還有你!”他最后指向蕭梁,咬牙切齒,“你讓我帶的到底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十八禁產品啊?你自己也沒成年好嗎!你們還是人嗎?”
“因為你也是混蛋啊,”張辰扶了扶眼鏡,一臉理所當然,“‘替身使者是會相互吸引的’,懂不懂?”
“哈哈,逗你玩的啦!”蕭梁笑嘻嘻地擺手,其他幾人也露出了笑容。
看到王暮云還能中氣十足地跳腳罵人,四人緊繃的心弦終于徹底放松下來,互相交換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所以,”任迅重新推回滑落的眼鏡,回歸正題,“你暈了之后……有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嗎?”他刻意加重了“奇怪”兩個字,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
王暮云想起在徹底清醒前那片黑暗空間里聽到的聲音,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說:“具體的畫面……記不清了,模模糊糊的。但是聽到了聲音,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做夢。”
“聲音?”幾人立刻來了精神,紛紛坐直身體,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細說!什么聲音?”
“哎呀,真的記不太清了,”王暮云苦惱地撓了撓后腦勺,“好像是……‘不要忘記我’?‘記得來救我’?之類的……很模糊。”
“哇哦!”任迅鏡片后的眼睛精光一閃,“難道是前世未盡的孽緣?跨越時空的呼喚?”
“我看是中邪了!”蕭梁一臉篤定,“建議你找個神婆跳跳大神驅驅邪!”
“……”王暮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好了好了,不扯這些有的沒的了。”童好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岔開話題,“那么,下午怎么說?慶祝暮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
“誒?下午不是要上課嗎?”王暮云下意識地問。
“當然有活動!那就是慶祝王暮云平安無事王者歸來之——血洗召喚師峽谷!”任迅搶答,語氣激昂。
“去死!想逃課?先問問你旁邊這位學生會長同不同意!”王暮云立刻把矛頭指向張辰。
張辰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一臉正氣凜然:“不好意思,學生會長只負責校內紀律。一旦踏出校門,我就無法行使我的監督權了。校外行為,屬于個人自由范疇。”
“那您還真是‘盡責’啊!會長大人!”王暮云拖長了調子,無力地吐槽。
“廢話少說!”任迅祭出殺手锏,“下午老夏的速寫課!那老頭有多恐怖你們忘了?上次遲到三分鐘罰畫了五十張動態!到底翹不翹?”
“翹!”王暮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高高舉起了手,動作比腦子還快。老夏的恐怖統治,瞬間喚醒了被支配的恐懼。
于是,在學生會長的“英明”帶領下,五人如同執行特種任務,熟練地避開所有監控探頭,鬼鬼祟祟地溜到操場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段相對低矮、被茂密藤蔓遮掩的院墻。
“上!”張辰一聲令下,五人如同訓練有素的猴子,一個接一個,敏捷地翻過了圍墻。
“會長大人,”走在去網吧的路上,王暮云忍不住調侃張辰,“您日理萬機,平時忙得腳不沾地,怎么今天有空‘微服私訪’,陪我們上網吧了?”
“沒想到吧?”張辰得意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本會長高瞻遠矚,又招了一位副會長!能力超強,還是個美女!我把事情全權委托給她了,效率杠杠的!這就叫領導藝術!”他得意地豎起大拇指。
“哦哦,原來如此,”王暮云面無表情地棒讀,“會長大人您還真是……知人善任、體恤下屬啊!”語氣里的諷刺都快溢出來了。
三個小時后。
“為什么不開大?!這波你在干嘛?!哇!你又沒放大!你是不是思想出問題了?!”屏幕灰掉的童好運抱著頭,崩潰地對著旁邊同樣灰屏的任迅咆哮,“F4也不放!龍坑也不放!什么情況?死了放個空大!打團也放個空大!高地前死了還不放大!你大招是祖傳的舍不得用嗎?!”
“對面酒桶在我們野區搞風搞雨!中路為什么要縮在塔下啊?下路一直叫我我怎么去啊?別人一直進我野區我能怎么辦啊?”任迅兩手一攤,滿臉的“我很無辜”,把鍋甩得干干凈凈。
“莫吵莫吵!局勢小劣而已!”操作著亞索的蕭梁一臉“穩住我們能贏”的自信,“且看我來打開局面!我可是有七級狗牌的疾風劍豪!”他瀟灑地E小兵上前,準備來一波帥氣的操作。
下一秒,一個精準的幾何桶從陰影處飛來,“砰”地一聲將他炸飛,屏幕瞬間變灰。
“可惡!”蕭梁懊惱地一拳錘在桌面上,“天要亡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么……”
“等等!不要放棄啊!”王暮云趕緊出聲鼓勵士氣,目光灼灼地看向身邊操作著射手的張辰,“看來這游戲的勝利,還得靠我們下路二人組的羈絆之力啊!你說對吧,會長大人!”
“羈絆嗎?”張辰推了推眼鏡,屏幕上反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中二的笑容,“不錯的力量!配得上我學生會長的身份!”
看著這熱血且中二的一幕,蕭梁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如果……如果是你們兩人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創造奇跡……”
話音未落,對面五人如狼似虎般撲向王暮云和張辰僅存的兩人。在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技能光效和絕望的抵抗后,兩人的屏幕也毫無懸念地變成了灰色。
“Defeat!”系統女聲無情地宣判。
“完全沒用的下路二人組啊!!!”另外三人異口同聲,發出了悲憤的怒吼。
從意氣風發、高喊著“友情”、“羈絆”、“必勝”踏入網吧,到五個人垂頭喪氣、互相嫌棄、仿佛誰也不認識誰地走出網吧大門,僅僅用了三個小時。失敗的陰云籠罩在每個人頭頂。
“所以……”童好運試圖打破沉默,有氣無力地提議,“我們要不要去漫畫店……回回血?”
仿佛被注入了強心劑,五雙無神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走!”
“必須去!”
“買本新刊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GOGOGO!”
剛剛還形同陌路的五人,立刻又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嘻嘻哈哈地改道走向了街角的漫畫書店。
從漫畫店出來時,夕陽已將天邊染成橘紅色,晚風帶著絲絲涼意。時間已近六點,距離晚課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翹課成自然的幾人自然沒打算回去,除了張辰。張辰率先告別:“你們繼續浪吧,我得回學校了。副會長再能干,有些鍋還是得本大人親自去頂的。”他無奈地聳聳肩,獨自走向公交站。
其余幾人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王暮云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步行,十幾分鐘后,那棟熟悉的帶著陽臺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暖黃色的燈光從窗戶里透出來,在漸深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溫馨。他站在院門前,手放在冰冷的鐵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推開。一種強烈的、混合著愧疚、思念和近鄉情怯的情緒,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
自從車禍后,他搬離了這個家,在外獨自租住,已經整整兩年沒有回來過了。父母以為他是因毀容自卑,不愿面對這座充滿熟人的城市。這確實是一部分原因,但更深層的,是他始終無法走出那個十字路口的陰影。失去的腿,毀掉的臉,斷送的學業和夢想……那個十字路口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吞噬了他本該擁有的一切。只有逃離,才能讓他獲得一絲喘息。
只有妹妹王沐月,仿佛能穿透他強裝的鎮定,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心底最深的痛楚。在他提出搬出去的那一刻,月月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這三年里,她幾乎一有時間就給他發信息、打電話,周末常常推掉小姐妹的邀約,坐很久的車來他的出租屋陪他,用她特有的活力和溫暖,一點點幫他驅散陰霾。想到妹妹的付出,王暮云心中充滿了深深的愧疚和感激。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月月的名字和信息:
月月:哥你咋還沒回來?張辰哥說你已經回家了。(疑惑貓貓頭表情)
看著那熟悉的頭像和語氣,王暮云心頭那股怯意瞬間被一股暖流沖散,眼眶微微發熱。
“我在擔心什么啊?”他低聲自嘲了一句,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
不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了那扇闊別已久的家門。
“餓死了!飯好了沒有?”一進門,王暮云就扯著嗓子朝廚房方向喊,聲音里帶著輕松和久違的熟稔。
“誒?這么快?”廚房里傳來月月清脆的回應。她系著一條印有明日香和綾波麗經典圖案的圍裙,正站在灶臺前,一手拿著鍋鏟,利落地翻炒著什么。旁邊的另一個灶上燉著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濃郁的香味彌漫在整個一樓。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個盤子:色澤誘人的爆炒魷魚,翠綠油亮的熗炒包菜。電飯煲的指示燈亮著,顯示米飯已經煮好。
“你發消息的時候,我已經在門口了。”王暮云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走向廚房。
“哥你沒事了?”月月轉過頭,上下打量著他,眼神里帶著關切和一絲探尋。
“沒事了!”王暮云立刻在妹妹面前擺了個健美先生的姿勢,雙手握拳,曲起手臂,“你哥我現在生龍活虎,一拳能打死一頭牛!”
這時,那只熟悉的白色小貓慢悠悠地從客廳踱步過來,慵懶地“喵”了一聲。王暮云眼睛一亮,立刻彎腰把它抱了起來,親昵地用臉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腦袋,“小白!想我沒?”沒蹭兩下,他又把貓放下,一屁股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就瞄準了盤子里的魷魚,“餓死了,我先開動了啊!”
“喂!先洗手啊!”月月無奈地轉身,將最后一道菜——色澤紅亮、香氣撲鼻的宮保雞丁端上桌,嗔怪道,“畫了一天畫,手上全是鉛筆灰,又摸了小白,臟死了!講點衛生行不行?”
“哥你這樣天天翹課,真能考上大學嗎?”月月在他對面坐下,托著下巴,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你哥我是誰?”王暮云嘴里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又理直氣壯地說,“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美術部排名第二的高手!達芬奇轉世,米開朗琪羅附體!什么美院我考不上?手到擒來!”
“是是是,專業課實力你是天花板,堪比文藝復興三杰,對吧?”月月毫不留情地拆臺,精準地打出了會心一擊,“那文化課呢?三百多分夠干嘛的?”
“哎呀!”被戳中痛處,王暮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開始強詞奪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搞藝術的不需要那么多文化知識!你上街買菜能用上三角函數嗎?跟人砍價需要背古文觀止嗎?哈哈哈!你還小,不懂這些現實問題!”他的語速飛快,試圖用歪理掩蓋心虛。
“哈哈哈!”月月被他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眉眼彎成了月牙,“一急就開始胡說八道,語無倫次!哥你還是老樣子,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她盛好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放到王暮云手邊,然后挨著他坐下,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
“哈哈哈,是嗎?”王暮云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圈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紅,他趕緊低下頭扒了一口飯掩飾,“這叫反應迅速!思維敏捷!這也是你哥我的優點之一,懂不懂?”
“月月真是個好女孩啊,”他咽下口中的飯,聲音忽然低沉了些許,帶著濃濃的感慨,“以后要是被誰家的黃毛小子給騙走了……哥一定會難過死的。”他看著妹妹青春洋溢的側臉,眼神溫柔又復雜。
“你也太后知后覺了吧?”月月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佯裝不滿,“現在才發現我是好女孩?不過嘛……”她頓了頓,臉上綻開一個明媚又帶著點小狡黠的笑容,“這話我愛聽!今天給你打十顆星!滿分哦!”她開心地晃動著雙腿,白色的拖鞋輕輕踢著桌腿。小白貓安靜地蹲在她的腳邊,一會兒仰頭看看大快朵頤的王暮云,一會兒又蹭蹭月月的褲腳。
王暮云看著妹妹燦爛的笑容,感受著口中家常菜的溫暖滋味,聽著腳邊貓咪細微的呼嚕聲,心中一片寧靜。
如果人生真的能像游戲一樣讀取存檔,重新選擇……過去的王暮云肯定會嗤之以鼻,笑罵一句“哥們兒,看紙片人看魔怔了吧?”因為他深知現實的殘酷。
但現在,奇跡般的重啟就在眼前。那么,他的答案也徹底改變:諸事已定?那就親手改寫!木已成舟?那就再造新舟!能挽回的遺憾,拼盡全力去彌補;無法改變的過往,就讓它隨風而去。無論哭還是笑,太陽總會照常升起,而這一次,他決定迎著朝陽奔跑。
而且這一次,一定要對妹妹更好,更好!要多給她買禮物,要陪她復習,明年她考上理想的高中,一定要給她辦一個最棒的慶祝會!
王暮云這樣想著,又夾起一大塊鮮嫩的魷魚送進嘴里,含糊而滿足地嘟囔著。
“真好吃啊!!!”
“去洗手啊!!!”月月忍無可忍的尖叫聲再次響徹小小的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