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下旬,東部市,東投集團董事長辦公室。
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紅木家具的沉靜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雪茄余韻。西裝革履的男人恭敬地將一沓厚厚的標書放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紙張邊緣反射著冷硬的光。
“杜總,這是田豐造紙廠關于開發區新劃地的標書,請您審閱,如果可行,請簽字蓋章?!彼穆曇粼诳諘绲霓k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放在那吧,有時間我會看的?!睂挻蟮恼嫫だ习逡伪硨χ?,椅背后傳來一個略顯疲憊但威嚴的聲音,隨意地揮了揮手。
“是,杜總,我先告退?!蔽餮b男微微躬身,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厚重的實木門。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辦公室里重歸寂靜。老板椅緩緩轉了過來。
杜建國,東投集團的掌舵人,微白的鬢角梳得一絲不茍,成熟英俊的臉上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從容與精明,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手。
“寶貝說過非必要場合不準抽煙喝酒……”他低聲自語,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價值近億的標書上,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那現在……算不算必要場合呢?”
他左右掃視,確認辦公室空無一人后,嘴角勾起一抹孩子氣的狡黠。他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動作輕快得像做賊。里面躺著一盒修剪精致的頂級雪茄和一瓶男士香水。他小心翼翼地用銀質雪茄夾夾起一根,點燃,深吸一口,醇厚的煙霧在肺腑間彌漫開,帶來短暫的放松。隨即,他又拿起香水,對著空氣噴了幾下,讓淡淡的木質香調掩蓋雪茄的氣息。
“用夾子夾,手上不留味;噴點香水,身上也干凈……這次肯定不會被寶貝發現了?!彼麧M意地點點頭,對自己的“完美計劃”頗為得意。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如同蟻群般穿梭的車流和人影,指間的雪茄紅光閃爍。他盤算著,周末是不是該給家里的寶貝女兒和她媽媽再添置幾個新款包包……不過他還是不理解寶貝女兒為什么要重新去讀高中。
“嗯?”他忽然蹙眉,視線似乎模糊了一下,“天怎么陰得這么快?”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依舊晴朗的天空,心猛地一沉,“不對……是我的眼睛!”
眼前的光線如同被瞬間抽走,視野迅速被濃稠的黑暗吞噬。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他手中的雪茄掉落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嗤”聲。高大的身軀失去了所有支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的一聲悶響,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再無動靜。只剩下那根未燃盡的雪茄,在地毯上裊裊升起一縷青煙。
下午課后,藝高活動教室。
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穿過蒙塵的玻璃窗,在空曠的活動教室里投下長長的、寂寥的光柱。杜彩怡獨自一人坐在教室中央,周圍是三個空蕩蕩的座位,正如王暮云之前調侃的,集訓開始后,這里就成了她一個人的“領地”。
雖然嘴上嚷嚷著要請假回家,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來了。耳邊回響著王暮云那句“彎道超車”的戲言,她拿起鉛筆,在嶄新的素描紙上懸停片刻,仿佛下一秒就能畫出驚世之作。
“無聊啊……無聊死了!”她隨手扔掉鉛筆,鉛筆在畫板上彈跳幾下,滾落在地。她煩躁地起身,熟門熟路地打開角落里的柜子——那是林悠的“秘密基地”,里面塞滿了各種零食。她毫不客氣地拿出一包薯片和一瓶酸奶。
柜子旁邊堆滿了小山般的畫材,是上次??己笸跄涸坪蛷埑健斑M貨”的戰利品。王暮云大手一揮,把大部分都留在了這里,美其名曰資源共享。
杜彩怡盤腿坐回椅子上,撕開薯片包裝,就著酸奶,一邊“咔嚓咔嚓”地嚼著,一邊在多媒體白板上點開了最新的偶像劇。屏幕的光映在她百無聊賴的臉上。
“那兩個人……國慶假期后的那個周末,我去學長家,他竟然不在。月月說他一大早就被學姐帶走了……”她咬著薯片,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眼神卻飄向窗外,“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回來,感覺……感覺他們之間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那種對視一眼就會笑出來的默契……搞得我和陸一像兩個超大號電燈泡!問他們發生了什么,又都神神秘秘不肯說……真是急死人了!”
她突然停下咀嚼的動作,眼睛瞪得溜圓,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難道說……他們……成神了?!”她猛地捂住嘴巴,仿佛窺見了什么驚天秘密,腦內瞬間閃過無數需要打馬賽克的畫面,羞得她連耳朵尖都紅了。
就在這時,刺耳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她的粉紅泡泡。她手忙腳亂地減小電視音量,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焦急慌亂、語無倫次的聲音。杜彩怡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變得一片慘白。她“騰”地站起來,薯片袋子脫手掉落,金黃的薯片撒了一地。她甚至顧不上關掉還在播放偶像劇的多媒體,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了活動教室,只留下空蕩的教室和屏幕上仍在演繹著甜蜜愛情的男女主角。
醫院,搶救室外。
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刺鼻,冰冷的白熾燈光將走廊映照得一片慘白,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神色凝重地圍在搶救室門口,低聲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不安和焦灼。
杜彩怡一路狂奔而來,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眼前的情景與她記憶深處最痛苦、最恐懼的畫面瞬間重疊——
“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小悠!她才17歲!她剛高考完啊!”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
“哥!哥你說句話啊!我拿到保送資格了!你快夸夸我!對我說‘做得好啊’!”她稚嫩而絕望的呼喚。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她僵在原地,渾身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急促的呼吸變得紊亂,眼前陣陣發黑,一口氣沒上來,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依舊濃重,但柔和了許多。杜彩怡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母親布滿血絲、寫滿擔憂的臉龐。
“彩怡!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杜母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剛才嚇死媽媽了!你爸爸還在急救室搶救,你一來就……還好,還好你爸爸搶救過來了,你也沒事。醫生說你是情緒太激動,呼吸太快引起的堿中毒,現在沒事了,沒事了……”她一遍遍地重復著,像是在安慰女兒,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媽媽……”杜彩怡的聲音有些沙啞,“爸爸……他怎么了?”聽到父親安全的消息,她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一絲。
“你爸爸……他是突然中風暈倒,摔到了后腦勺……”杜母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強忍著淚水,“萬幸搶救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了,現在在重癥監護室觀察……你叔叔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去看看,你乖乖躺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媽媽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杜彩怡乖巧地點點頭。
“有事一定要按床邊的呼叫鈴,護士馬上就會過來!”杜母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里只剩下杜彩怡一個人。寂靜瞬間將她包圍。
還是中風……還是摔倒引起的腦出血……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為什么?明明已經做了那么多!逼著他做了那么多次體檢,看著他戒了煙酒,家里的飲食清淡得幾乎無味,昂貴的進口藥也按時按點盯著他吃下去……明明做了這么多預防,為什么還是發生了?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攫住了她。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握住了改變命運的鑰匙,以為可以救下父親,救下王暮云和林悠,達成那個美好的結局。
可現在,冰冷的現實像一盆冰水澆下。難道每個人的命運早已被寫好?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法撼動分毫?那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拼命學習畫畫,努力接近王暮云和林悠,試圖改變他們相遇的軌跡……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爸爸還是會離開嗎?她還要再次經歷那場噩夢,再次……親手殺死他們嗎?
九個月前重生時的信心滿滿,此刻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她開始懷疑,所謂的“改變”,或許本就是命運劇本里早已安排好的一環。
“爸爸……我到底該怎么做……”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洶涌而出。她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被子里,無助的嗚咽聲在寂靜的病房里低低回蕩,充滿了絕望和迷茫。
窗外,烏云密布,沒有一絲月光,濃重的黑暗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噬。
兩周后,藝高活動教室。
王暮云推開活動教室的門,臉上帶著幾分劫后余生的得意:“同志們!敵人的封鎖徹底失??!我又是一條好漢了!”他夸張地張開雙臂。
陸一立刻湊過來,拿著速寫本:“暮云暮云!快教教我!怎么才能畫出那種又生動又可愛的速寫人頭???我畫的總是像土豆!”
林悠則皺著秀氣的鼻子,環顧四周:“活動教室進賊了嗎?多媒體怎么一直開著?薯片還撒了一地……”她彎腰撿起一片掉在畫架旁的薯片,有些無奈。
王暮云沒接陸一的話茬,目光掃過杜彩怡常坐的空位:“杜彩怡不會真請假回家追劇去了吧?上周周末都沒來我家畫畫?!?
林悠拿出手機:“我給她發消息問問。”她快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送過去。片刻后,她看著屏幕,眉頭微蹙:“彩怡說她家里有事,可能這段時間都來不了了?!彼咽謾C屏幕轉向王暮云和陸一。
“啊?什么事?。恳膊桓覀冋f一聲。”王暮云雙手抱胸,習慣性地用輕松的語氣掩飾擔憂,“不過嘛,以杜彩怡的性格,真要是天大的事,她早就嚷嚷得全校都知道了?,F在這么安靜,估計問題不大?!?
“說的也是?!绷钟坪完懸稽c頭。
又一個周末的夜晚,王暮云家門外。
寒風凜冽,吹得路旁的枯枝嗚嗚作響。一輛線條流暢、氣場十足的黑色賓利轎車無聲地滑停在王暮云家門前。穿著筆挺黑色西裝、戴著白手套的司機迅速下車,繞到另一側,恭敬地打開后座車門。
車內,坐著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套裝裙的少女。她的長發一絲不茍地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略顯蒼白的臉,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跳脫,只剩下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疲憊。司機按響了門鈴。
王暮云只拉開一條門縫,警惕地看著門外一身黑、戴著墨鏡口罩的壯漢司機,臉上寫滿了不安:“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壯漢司機微微側身,讓出了車內少女的身影。借助車內昏暗的燈光,王暮云認出了那是杜彩怡,但眼前的她,氣質截然不同,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青澀,只剩下一種被重擔壓垮的成熟。
“月月,我出去一趟,你先吃吧?!蓖跄涸苹仡^朝屋里喊了一聲,得到妹妹的回應后,他深吸一口氣,坐進了賓利的后座,坐到了杜彩怡身邊。
車廂內彌漫著高級皮革和淡淡香水的味道,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暮云……”杜彩怡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沙啞,她轉過頭,眼神迷茫而脆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已經找過很多人了……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看著杜彩怡憔悴不堪的神情和眼中深不見底的絕望,王暮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他打了個冷顫,感覺自己正被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說下去。”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下來。
11月15日,周三。五班畫室。
距離省統考僅剩十天。畫室里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橡皮摩擦的簌簌聲、水粉筆攪動水桶的嘩啦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首緊張的交響曲。無影燈下,林悠像一只蜷縮的小貓,整個人陷在釣魚椅里,腳下踩著顏料盒,全神貫注地塑造著畫板上的素描頭像。
在王暮云的點撥下,她的進步堪稱神速。畫面效果已經相當完整,雖然還達不到頂尖水準,但穩穩躋身優秀行列。十月底的十校聯盟二模,她距離前一百名僅一步之遙。
窗外的冬日陽光和煦,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灑進來,被畫板切割成幾何光影,最終溫柔地鋪灑在林悠專注的側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宛如散發著光輝的天使。
她放下鉛筆,仔細審視著畫面,調整著整體的調子關系,讓黑白灰的層次更加和諧、豐富。
“暮云的生日快到了……該送他什么呢?”完成最后一筆,林悠放松下來,窩在椅子里,指尖無意識地在畫紙邊緣摩挲著,“模型?漫畫書?還是……都送?”她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甜蜜的弧度。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林悠掏出來,是王暮云發來的信息??辞鍍热莺螅旖堑男σ馑查g凝固了。
“啊啊,真是的!你到底還要請幾天假啊!”她盯著屏幕,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煩躁和失落,“又請假……到底是什么事那么重要?我都快一周沒見到你了……”她飛快地打字回復,指尖帶著點小脾氣,“你請假,彩怡也請假,就剩我和陸一,我們的漫畫還怎么畫下去啊?”
就在這時,畫室后門被猛地推開,巨大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一個女生怒氣沖沖地沖到一個男生面前,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揚手狠狠扇了他兩記響亮的耳光!
“啪!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畫室里炸開,如同驚雷!
“辰世美!你這個渣男!敢出軌高二的狐貍精!”女生尖利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和委屈。
整個畫室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畫筆,豎起了耳朵。
“蓮蓮!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被打的男生捂著臉,慌亂地辯解。
“那你跟我說!中午吃完飯跟你手挽手走在一起的女生是誰?!”女生咄咄逼人。
“那個……那個是高二的學妹!她……她遇到了點困難,拜托我幫幫她……”男生眼神閃爍。
“好啊!去她家幫忙是吧?!你們孤男寡女是不是要幫到床上去?。?!”女生聲音拔得更高。
“沒……沒有的事??!”男生急得額頭冒汗。
“還沒有?!你當我耳朵聾了嗎?!你們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就跟在你們后面!你們那些惡心的對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女生氣得渾身發抖。
“蓮蓮你冷靜點!你聽我說……”男生試圖去拉她的手。
“說你媽個頭!老娘要跟你分手!你去找你的狐貍精吧!”女生用力甩開他的手,又狠狠補了兩巴掌,然后決絕地轉身,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氣勢洶洶的來又氣勢洶洶的走。
男生捂著臉,指痕清晰可見,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羞憤難當,也捂著臉跑了出去。
畫室里瞬間炸開了鍋!壓抑的考前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狗血劇徹底點燃。
“我的天!太勁爆了!考試前能有這種大瓜吃,太解壓了!”女生乙興奮地轉過身,眼睛閃閃發光地對林悠說。
“小乙……你也太強了吧?這種劇情聽著我都尷尬死了……”林悠撫著胸口,感覺自己的心跳還沒平復下來。
“這是單身狗的怒火!懂嗎?哎,林悠你有男朋友你不懂!你不懂??!”小乙夸張地搖頭晃腦,故意把“你不懂”三個字拖得長長的,臉上寫滿了“悲憤”。
“誒????嗯?我……我?你說的這個男朋友是誰?。俊绷钟频哪槨班А钡匾幌录t透了,眼神躲閃,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你還裝呢?”小乙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怎么?還想瞞著我們玩地下戀情???不好意思,全校都知道了!除了前幾周學校管得嚴,其他時候,特別是晚飯到第一節晚自習那段時間,你們倆是不是總待在一起?全校都知道一班那個天才和五班的班花在一起了!”
“原來……你們都這么認為嗎?”林悠感覺一股熱氣直沖頭頂,臉頰燙得驚人,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從未想過,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和暮云被認定為“男女朋友”,會讓她如此……害羞又慌亂。
“可惡!你說你這么一朵鮮花,怎么就插在……呃……”小乙本想脫口而出那句經典吐槽,但想到王暮云那張帥臉和才華,硬生生憋了回去,“算了!他要是牛糞,其他男生都別活了!反正你們這些現充太可惡了!”她憤憤不平地站起來,手里揮舞著水粉筆,擺出一副“殺盡天下現充”的悲壯姿勢。
林悠完全沒有聽到小乙后面的話。她的思緒還停留在那句“全校都知道你們在一起了”的沖擊里,以及……王暮云已經快一周沒露面的事實。
之前她從未深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對王暮云有著絕對的信任,相信無論對方做什么,彼此都不會懷疑。但剛才那場發生在眼前的“渣男劈腿學妹”的狗血劇,像一顆有毒的種子,悄然在她心里生根發芽。
王暮云和杜彩怡……學長和學妹……他們都請了長假……時間點如此巧合……
一股強烈的不安和疑慮籠罩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被動等待了。
既然你不肯告訴我……那我就自己去找答案!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做了十幾年循規蹈矩的優等生,林悠第一次決定——翹課!
傍晚,藝高矮墻邊。
天色漸暗,寒風凜冽。林悠裹緊了外套,來到王暮云他們經常翻越的那處矮墻旁。她警惕地左右張望,確認四下無人后,深吸一口氣,后退幾步,然后猛地加速向前沖去!
她雙手攀住墻沿,用力一撐,身體輕巧地翻了過去,穩穩落地。
“呼……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蹦出來,手心也沁出了冷汗?!霸趺椿厥隆奶每臁杏X……有點刺激啊……”她捂著胸口,低聲喘息,臉上帶著一絲新奇和后怕,“他們每天翻墻……也是這種感覺嗎?”
她定了定神,辨認了一下方向,快步朝王暮云家走去。
王暮云家門口,林悠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月月探出頭,看到林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阿悠姐?你怎么來了?這個時間不是在上課嗎?”她連忙側身讓開,“快進來!外面好冷!”
“我……翹課來的?!绷钟谱哌M溫暖的屋內,開門見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你哥在不在家?我是來找他的。我已經快一周沒見到他了,問他他也不說干嘛去了?!?
“喔……阿悠姐你終究還是被我哥帶壞了嗎?”月月先是無奈地扶額,隨即回答,“沒有啊,他去彩怡姐家了。他難道沒跟你說嗎?”她一臉困惑。
“你知道他去干嘛嗎?”聽到“彩怡姐家”四個字,林悠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聲音也冷了下來。
看到林悠驟然變冷的臉色,月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老哥你在搞什么飛機?!你知道阿悠姐現在的臉比外面的冰霜還冷嗎?你完蛋了!等死吧!
“他……他說他去幫忙了……”月月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阿悠姐,你……沒事吧?”
“幫忙?”林悠重復著這兩個字,中午畫室里那場“學長幫學妹”的鬧劇畫面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她扯了扯嘴角,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輕松,“我沒事??!我生龍活虎!龍馬精神!我吃嘛嘛香!吃嘛嘛棒!”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著勉強和苦澀。
“阿悠姐……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說這些話時……你的表情是什么樣的?”月月擔憂地看著她。
“免了。”林悠擺擺手,不想再掩飾,直接掏出手機,“我要給他打電話。”
聽筒里傳來冰冷的機械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林悠的心又沉了一分。她不死心,翻出杜彩怡的號碼撥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林悠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發白。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涌上心頭,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阿悠姐你別著急!你先坐!你看你臉色都不對了!”月月看著林悠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去給你倒杯金銀花茶!去去火!”她轉身就想逃開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然而,沒等月月邁開步子,林悠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在了沙發上。她終究還是沒能繃住。
“阿悠姐?!”月月嚇了一跳,連忙跑回來,拿起沙發上的逗貓棒,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林悠的手臂。
“月月……”林悠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用手臂擋住眼睛,不想讓月月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沒有可能……你哥他……更喜歡彩怡?”
“絕對不可能!”月月斬釘截鐵地回答,蹲在沙發邊,語氣無比認真,“他最喜歡的人一定是你!這點我敢用我哥的漫畫收藏發誓!”
“如果是我……”林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哽咽,“那他為什么一聲不響地就去了杜彩怡家?而且晚上都不回來……如果是我……為什么他從來都不表白?我對他的喜歡……還不夠明顯嗎?如果是我……為什么他現在對我……不理不睬……”
她深吸一口氣,那個讓她恐懼的念頭終于沖口而出:“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了……”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從指縫間滑落。
“……”月月張了張嘴,看著林悠脆弱的樣子,卻發現自己詞窮了。作為一個初三學生,她還沒有經歷過復雜的感情糾葛,此刻只能笨拙地伸出手,輕輕摟住林悠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深夜,王暮云家門口。
林悠站在門外,寒風卷起她的發梢,臉色蒼白,眼神黯淡無光,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氣。
“月月,我把我的聯系方式給你,”她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如果……如果暮云回來了,你就給我發消息……我會立刻趕過來?!?
“嗯,我知道了?!痹略掠昧c頭,擔憂地看著她,“阿悠姐,你回學校的路上……一定要小心點。”
林悠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轉身慢慢融入了濃重的夜色里。單薄的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
11月18日,周六下午。
僅僅兩天沒見,王暮云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他沉默地走進教室,原本明亮的眼眸失去了神采,變得空洞而疲憊。嘴角那抹標志性的、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沉寂。他甚至不再像往常那樣,在課間跟滿艾二人溜出去偷窺穿著厚厚打底褲的學妹們。
幾位好友面面相覷,都被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到了。
行動派的蕭梁立刻帶著兄弟們行動起來。他們端來水盆,拿著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桃樹枝,煞有介事地繞著王暮云念念有詞,試圖為他“驅邪”。結果除了被聞訊趕來的班主任狠狠批了一頓“搞封建迷信”,沒有任何效果。
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束手無策,氣氛凝重。
如果月月在場,她一定能一眼認出——哥哥現在的狀態,和他小學時被欺負后,獨自躲在房間里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周六下午放學后,教學樓走廊。
夕陽的余暉將長長的走廊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但空氣中卻彌漫著冰冷的低氣壓。林悠收到月月的消息后,早早地等在了這里。當王暮云低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教室時,她毫不猶豫地攔在了他面前。
“沒有解釋嗎?”林悠直視著王暮云的眼睛,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力量。她的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他靈魂的迷霧。
王暮云腳步一頓,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低聲道:“對不起。”聲音干澀沙啞。
“我要的是解釋,不是道歉?!绷钟频穆曇籼岣吡藥追郑瑤е鴫阂值呐鸷臀?。
“對不起,我……”王暮云再次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為什么要躲著我?”林悠向前一步,逼問道,“是我哪里做錯了讓你討厭了嗎?還是說……”她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問出那個讓她心痛的問題,“你更喜歡杜彩怡呢?”
“不是!”王暮云猛地抬頭,聲音帶著一絲急切,“我跟她沒關系!什么都沒發生!”
“不是說好有什么事我們一起面對嗎?”林悠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眼圈微微泛紅,“怎么突然就變卦了?為什么不愿意跟我說?難道……我還不足以讓你信任嗎?”她的話語里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
“對不起……”王暮云只是重復著這三個字,仿佛這是他唯一的盔甲。
“你以前說過的話,都忘了嗎?”林悠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你說過,人與人的關系是會改變的,會變好也可能變壞,無論好壞,都是由一起度過的時光、對事物的看法、對對方的心意決定的!既然你懂這么多道理,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對?為什么不肯多了解一點我的想法?為什么要把我推開?!”
“因為……因為這是沒有可能的??!”王暮云突然激動起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嘶啞,他痛苦地閉上眼,又睜開,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晦暗,“我們之間……是有隔閡的!我們……我們之間……是沒可能的!”他幾乎是吼了出來,仿佛在說服自己。
“隔閡?什么隔閡?”林悠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以為我們已經互相理解了!我以為我已經幫你走出了過去的陰影!我以為你已經改變了!我以為……我在你心里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可是現在……為什么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的聲音充滿了失望和心碎。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王暮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空洞,“自私、懦弱、不思進取,還是個玻璃心……不行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樣……永遠耀眼奪目的?!彼恼Z氣充滿了自我厭棄。
“這些都沒有關系!”林悠的眼淚終于滑落,她上前一步,抓住王暮云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和最后的懇求,“人是可以改變的!有什么問題,什么想法,說出來不就好了嗎?所以暮云……我再問你一次……”她仰起臉,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依舊倔強地看著他,“要和我……繼續把漫畫畫下去嗎?我可以……繼續當你的女主角嗎?”
她的聲音帶著卑微的祈求,像一只即將被拋棄的小獸。
王暮云的身體僵硬著。他看著林悠淚流滿面的臉,看著她眼中破碎的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無法呼吸。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他只是頹然地低下頭,避開了她絕望的目光,沉默地看著自己腳下冰冷的地磚。
時間仿佛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林悠壓抑的啜泣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漫長的沉默,像一把鈍刀,凌遲著林悠最后一絲希望。
“我明白了……”她緩緩松開抓著他衣袖的手,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冰冷,“我果然……不能成為你的女主角嗎?”
她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還記得在南京那次,我說欠你一個要求嗎?”
王暮云的身體猛地一顫,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林悠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現在,我提出這個要求——”
“從今往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再見了,王暮云?!?
她的雙肩微微顫抖,嬌弱得讓人心碎,但她挺直了脊背,轉身離去,沒有一絲猶豫。盡管淚水依舊不停地涌出,滑過蒼白的臉頰,她卻倔強地沒有讓自己哭出聲,只是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王暮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洶涌如潮水般的悲傷,那幾乎將他淹沒的痛苦。他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最終,他什么也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刻入他生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昏暗的光線里。
對不起,阿悠……讓你失望了……我這樣的人……注定只能活在過去……注定逃不開那段可憎的陰影……我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光芒萬丈的你啊……
他在心里無聲地吶喊,巨大的痛苦和自厭幾乎將他吞噬。
許久之后,王暮云才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機械般地轉過身,朝著與林悠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地挪動腳步。
真討厭這種劇情啊……這什么狗屁劇情?王暮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親身經歷這種戀愛番里常見的胃疼橋段。可動漫里,這種誤會之后往往是男女主重歸于好,瘋狂發糖。
而他……只能面對冰冷的現實,獨自咽下這苦澀的果實。
真的……再也不見了嗎?
也好……剛好距離省考也沒幾天了……這下有充足的時間好好畫畫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恢復了以前一個人的生活而已……挺好的……你不是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他拼命地自我安慰著,試圖說服自己。只是一個人而已……不去想她……不去想就好了……就讓她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失在記憶里……不好嗎?
可是,為什么……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溫熱的液體劃過冰冷的臉頰,帶來一陣刺痛。
“王暮云……你這個沒出息的男人……”他低聲咒罵著自己,聲音哽咽。
他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扣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臟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難以言喻的刺痛。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失去的痛苦,還是對自己的厭惡。
走出校門,外面是另一個喧囂的世界。商業街上霓虹閃爍,人流如織,充滿了世俗的煙火氣。旁邊追逐打鬧的小朋友發出肆無忌憚的歡笑聲,那無憂無慮的聲音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耳朵,讓他感到更加孤獨和難過。淚水模糊了視線,眼前的燈火變成一片朦朧的光暈。
太陽在被烏云完全吞噬前,掙扎著將最后一縷黯淡的霞光投射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拖在地上,顯得無比落寞和悲傷。
漸起的冷風呼嘯著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吹得他單薄的身影搖搖晃晃,像一條無家可歸的、失魂落魄的喪家之犬。
他抬頭望天,厚重的烏云低垂,仿佛全世界的積雨云都沉沉地壓在了這座城市的頭頂,也壓在了他的心上。
開門進屋,王暮云無視了月月關切的招呼,徑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咚”的一聲,將房門狠狠甩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哥?哥!你和阿悠姐見面了嗎?”月月在樓下焦急地喊,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月月輕嘆一口氣,跑上樓,輕輕敲了敲門:“哥?哥哥?”
里面依舊沒有回應。
“我開門進去了?”月月擰動門把手,推開了門。
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驚呆了!
只見王暮云面無表情地站在書桌前,手里正拿著一沓厚厚的、畫滿了分鏡和人物的漫畫原稿——那是他和林悠熬了無數個夜晚,一筆一畫共同創作的心血!他看也沒看,手臂一揚,將那沓承載著無數回憶和夢想的稿紙,狠狠地、決絕地扔進了墻角的垃圾桶!
“哥!你干什么!”月月失聲驚叫,沖過去一把將垃圾桶里的稿紙搶救出來,紙張散落一地,“這可是你和阿悠姐一點一點畫出來的?。“玖四敲炊鄠€夜!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你怎么能說扔就扔了?!”她心疼地撫摸著有些皺褶的稿紙,上面還殘留著鉛筆的痕跡和橡皮擦的碎屑。
“哥,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說說嗎?我可以幫你分擔的!”月月抱著稿紙,走到王暮云身邊,聲音里充滿了擔憂和不解。明明不久前,在阿悠姐的幫助下,哥哥才好不容易走出過去的陰霾,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明顯更近了……怎么突然就……破裂了?這種感覺,就像看著一個好不容易吹起來的、折射著七彩光芒的美麗泡泡,在眼前“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破滅了。
“不要理我……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王暮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厭棄。他沒有看月月,只是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背對著她。
月月看著哥哥蕭索的背影,咬了咬嘴唇:“那……那我先下去了?你要是想跟我說……我一直都在。”她頓了頓,聲音帶著哽咽,“我們是兄妹……無論哥哥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想跟我商量的……我也一定會聽你傾訴……”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輕聲說:“淋了雨……記得去洗個熱水澡……不然會感冒的……哦對了,飯已經做好了……記得早點洗完出來吃……不然就涼了……”
王暮云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
月月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王暮云一個人。死一般的寂靜。
他坐在桌子前,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許久,他的視線才緩緩聚焦,落在了桌角擺放的一個相框上。那是他和林悠在宏村寫生時的合照。照片里,陽光明媚,林悠笑得眉眼彎彎,靠在他身邊,而他,也罕見地露出了輕松開懷的笑容。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林悠的笑臉,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
“互相理解嗎……”他低聲呢喃,聲音破碎不堪,“可是……我已經……無法挽回了啊……”
窗外,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響,仿佛在為房間里無聲的悲傷伴奏。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的一切,也模糊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