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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寫生之旅 其四

  • 悠悠暮云
  • SNa
  • 15897字
  • 2025-08-14 17:00:00

9月23日,寫生最后一日。王暮云的宿舍。

清晨的山間還彌漫著薄霧,王暮云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睡眼惺忪地晃進衛生間。放水,沖馬桶,水流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他順手拿起牙刷,胡亂地擠上一長條牙膏,塞進嘴里機械地刷動。吐出滿嘴的泡沫,掬起冷水潑在臉上,冰涼的水珠順著下頜滑落,激得他一個激靈,瞬間精神了許多。他對著鏡子捋了捋睡得翹起的頭發,又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地擺了幾個夸張的Pose,這才滿意地拉開房門。

屋外,大山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晨露微涼的空氣,仿佛整個肺腑都被洗滌過,一股活力從腳底直沖頭頂。

“我出發咯?!彼麑χ輧攘滔乱痪?,回應他的是室友們此起彼伏、睡意濃重的“哼哼”聲,活像一群貪睡的小豬。他輕輕帶上房門,將鼾聲隔絕在內。

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回想著前面九天發生的種種,王暮云忍不住咋舌。這些天發生的事對他來說,簡直像開了倍速播放的冒險片。從第一天累死累活上山找到遇險的林悠,到第二天舉報摸魚的色彩老師,第三天為陸一出頭硬剛林全,再到昨天玩漂流落水被林悠美女救英雄,說起來如果不是林悠反應快,他這會兒說不定已經被運回東部市凍起來了。

想到這里他覺得林悠對他簡直有再造之恩,恨不得給林悠磕一個。

“不愧是美術生朝思暮想的寫生啊,”他小聲嘀咕著,踢飛了一顆小石子,“狠活密度也太高了。學校里天天三點一線,哪有這么多跌宕起伏的劇情?”他抬頭看了看被朝霞染成淡金色的山巒,雙手合十做了個祈禱狀:“不過,仁慈的神啊,今天請務必讓我享受一天平靜的游客時光吧!”

來宏村十天了,除了集體活動,每天就是上午畫畫、下午泡網吧、晚上宿舍狼人殺三國殺。他還沒真正像個游客那樣悠閑地逛過這水墨畫般的村子。趁著上午自由活動,他決定好好探索一番??上?,張辰那幾個家伙跟床板焊死了似的,死活撬不起來;林悠神神秘秘地說有事;陸一在幫老師打下手……兜了一圈,王暮云悲催地發現,自己竟成了最閑的那個。

“得,單刷副本唄?!彼柭柤纾_步輕快地朝鎮子走去。

沒過多久,宏村標志性的西一門映入眼簾。這一次,他計劃從西一門進,穿過畫橋,自南向北縱穿宏村,把敬德堂、務本堂、月沼、承志堂這些著名景點一網打盡,時間充裕再去犄角旮旯里尋幽探秘。

站在南湖邊,清晨的薄霧已經完全散去,湖面如鏡,倒映著粉墻黛瓦的馬頭墻和遠處青翠的山巒。

岸邊早已聚集了許多其他學校前來寫生的學生,支著畫架,神情專注。王暮云看著他們埋頭苦干的樣子,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提前交卷的優越感,嘴角忍不住咧開一個得意的弧度。

他心說你們還在這苦逼的用功畫畫,本大爺已經開始享受人生啦,哇嘎嘎嘎嘎嘎,他笑的像個反派。

拍了幾張風景照后他穿過畫橋來到了村子里。

早上八點出頭,南湖書院門前已頗為熱鬧。一個舉著小旗、戴著紅帽的導游正口若懸河地向一群同樣戴著紅帽的大爺大媽介紹著書院的歷史。當導游說到這里是許多能人志士的啟蒙騰飛之地、寓意極佳時,不少大爺大媽立刻對著院內的孔子像虔誠地躬身作揖,嘴里念念有詞,顯然是在為兒孫祈福。

看著導游講的唾沫橫飛口干舌燥,王暮云靈機一動,從外面的販賣機里買了一瓶飲料,臉上堆起十二分真誠的笑容,擠到導游身邊,“老師辛苦了,天熱,喝口水潤潤嗓子!”導游先是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接過飲料,對他不著痕跡地點點頭。王暮云成功混入“夕陽紅”旅游團,心安理得地蹭起了免費講解。

跟著旅游團,聽著那些塵封的往事和建筑里的講究,王暮云覺得比干巴巴地看有趣多了。一行人走到月沼,這半月形的池塘倒映著藍天白云和古樸的民居,寧靜如畫。王暮云正聽得入神,肚子卻“咕?!币宦暡缓蠒r宜地抗議起來——他忘了吃早飯。

不遠處飄來誘人的食物香氣,他眼睛一亮,抬腳就想往小吃攤沖。剛邁出一步,胳膊就被一只熱情的手拉住了。

“哎呀呀,這個小伙子也是我們團的嗎?剛才怎么沒注意?”一個燙著卷發的大媽驚呼,上下打量著王暮云。

“嘖嘖,這小伙子長得真精神!”另一個染著時髦栗色頭發的大媽直接挽住了王暮云的胳膊,像鑒賞藝術品一樣仔細端詳,“看看這濃眉大眼的,個子高挑,哎呦,胳膊還挺結實!”轉眼間,幾個大媽像發現了新大陸,呼啦一下把他圍在了中間。王暮云感覺自己瞬間成了菜市場案板上待價而沽的小肥羊。

“是啊是啊,白白凈凈的,看著就討人喜歡。”一個看起來相對年輕、氣質溫婉的大媽也湊近過來,眉眼含笑。

緊接著便是大媽們喜聞樂見的“查戶口+拉郎配”環節。

“小伙子多大了呀?”

“小伙子談過戀愛嗎?阿姨給你介紹女朋友要不要呀?”

“哎,你女兒都快四十了,這不是耽誤人家小伙子嘛!”

“小伙子,我家妹妹的小姑子的嫂子的堂哥的三叔家的孫女兒,跟你年紀正般配,要不要認識一下?”

王暮云聽得頭皮發麻,臉上笑容僵硬,只想腳底抹油。這時,那位年輕些的大媽力排眾議,擠到他面前,掏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笑容明媚的女孩照片。

“小伙子有沒有女朋友?。磕憧纯矗@是我小女兒,現在在讀大學四年級,漂亮吧?我覺得你們特般配!”她熱情地推銷著,眼神充滿期待。

王暮云本想立刻推辭,但目光掃過照片,瞬間愣住了,脫口而出:“阿姨這是您女兒?”

“是啊!怎么樣?看上了吧?我這就把她微信推給你!我小女兒就喜歡你這樣陽光帥氣的類型,你準行!”大媽喜滋滋地就要操作手機。

“額,阿姨!”王暮云趕緊按住大媽的手,一臉誠懇加惶恐,“那個……謝謝阿姨好意!但我……我還是高中生,沒成年呢!學校管得嚴,早戀不好!”

他總不能說“阿姨其實我六年前就有您女兒的微信了,而且您女兒暑假剛請我吃過飯,不僅捏我臉還差點強吻了我”吧?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鄰居姐姐葉詩雨!

王暮云此刻只覺得世界真他媽的小,小得像宏村的石板巷!六年鄰居,他連葉詩雨爸媽的影子都沒見過,每次問起,她都說父母經商太忙,搞得他一度以為她是都市傳說里的“隱形富豪獨生女”或者“可憐的孤兒”。

他忍不住仔細打量眼前這位“葉媽媽”。雖然年歲已長,但保養得宜,一頭烏發不見銀絲,身姿挺拔,穿著剪裁合體的素色旗袍,外罩一件做工精致的真絲披肩,眉眼間依稀可見葉詩雨的模樣,氣質溫婉中帶著一種舊時大家閨秀的雍容。

王暮云心里嘀咕不愧是母女,這基因真強大。

“高中生也沒關系嘛,女大三抱金磚!我小女兒也就比你大幾歲,你們肯定有共同語言。聊得好了就早點定下來,阿姨我可是盼著抱孫子孫女盼好久了!”

葉媽媽毫不在意,眼神里閃爍著對“含飴弄孫”的無限憧憬。

我靠,相比您女兒是否能得到幸福,阿姨您只想要孫子嗎?這就是隔代親嗎?您想要孫子我也不能說什么,可我是未成年,未成年?。∥疫€差一年兩個月才十八啊,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啊。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怕是要被當場“定親”。于是他心一橫,白眼猛地向上一翻,嘴角夸張地向右一歪,脖子僵硬地一扭,雙手如同抽筋般扭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然后“咚”地一聲直挺挺往地上一躺,演技浮夸地假裝中風發作。

“哎呀小伙子怎么了這是?”

“小伙子你醒醒??!”

“快來人啊!救命呀!有人暈倒啦!”

大媽們頓時慌了神,驚呼聲、詢問聲、呼救聲亂成一鍋粥。王暮云趁大媽們注意力被轉移,瞅準一個空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竄進旁邊的小巷,留下身后一片驚愕。

成功逃脫后,王暮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為了避免再次撞見大媽團,他決定改變路線,往更僻靜的小巷深處鉆去。不過,五臟廟的抗議聲更響了,填飽肚子是當務之急。

他原路折返,鉆進一條更窄的青石板巷子。巷子兩邊是高聳的粉墻,陽光只能斜斜地灑下窄窄的一條光帶。

“小伙子,嘗嘗我家的燒餅噻!剛出爐的,噴香!免費嘗!”一個洪亮而熱情的聲音從旁邊一家小店傳來。

王暮云循聲望去,只見一位面容慈祥、系著洗得發白圍裙的老爺爺站在店門口,笑呵呵地遞過來一個小紙盒,里面躺著兩塊橘子大小、金黃酥脆、還冒著裊裊熱氣的圓形小燒餅。

王暮云本想婉拒,畢竟宏村的燒餅他這幾天也嘗了不少??赡腔旌现犯刹颂厥庀滔愫拓i油烘烤后焦香的霸道氣味直往他鼻子里鉆,肚子里的饞蟲更是瘋狂叫囂,口水不爭氣地涌了上來。他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還是伸手接過了盒子。

他拿起一塊,小心地咬了一口?!斑亲?!”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嚼了幾下,王暮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喔!好吃!”咽下去后,又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仔細回味。這燒餅外皮比他之前吃的更薄更脆,像一層金色的盔甲。內餡的梅干菜和肉粒比例堪稱完美,梅干菜發酵的獨特香味濃郁醇厚,卻沒有一絲腌制過度的苦澀感;肥肉丁被烤得晶瑩剔透,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油潤,卻絲毫不膩。咸香適中,回味無窮,一股暖意從胃里升起。

他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家小店。店面不大,兩開間的門臉,外墻上貼著招牌和幾張有些年頭的電視臺采訪照片。墻面斑駁,布滿了修補的水泥痕跡,無聲訴說著歲月的沉淀。門頭上掛著兩個古樸褪色的紅燈籠。門口擺著兩個半人高的圓木桶烤爐,既是烤制工具也是保溫容器,剛出爐的燒餅就放在爐頂的大鐵盤里,香氣霸道地彌漫了整條小巷。

老爺爺站在門旁,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看著王暮云的反應,“小伙子,我家的燒餅味道可還行?”

“大爺,這個的!”王暮云用力豎起大拇指,由衷贊嘆,“絕了!給我來十塊錢的!”

“好嘞!馬上給你裝!”老爺爺手腳麻利地開始裝袋。

“大爺,”王暮云指著店里碼放整齊的真空包裝袋,“我看您這有很多打包好的,是不是能放挺久啊?”

“是啊,最近網上訂單多得很哩!密封好的,放兩個月沒問題!”老爺爺一邊裝一邊回答。

能放這么久?王暮云心思活絡起來。正好帶回去給月月嘗嘗鮮!葉詩雨和杜彩怡也送點吧……還有阿悠?嗯,下午有空再約她一起來買新鮮的好了。他打定主意,對著老板伸出四根手指:“大爺!這種小個的,給我裝六袋!要大袋!”

“哎呦,小伙子買這么多???”老爺爺有點驚訝,“要盡快吃啊,雖說能放倆月,但放久了味道可就沒那么香嘍!”他善意地提醒著,手上動作不停?!罢f起來啊,剛剛也有個小姑娘,穿著跟你一樣的藍灰色衣服,也買了這么多?!?

“跟我衣服一樣???那肯定是我們學校的同學了。”王暮云接過沉甸甸的六大袋燒餅,笑著擺擺手,“估計也是帶回去送人的。大爺再見啦!”

拎著燒餅,王暮云繼續在迷宮般的巷子里穿行。沒走多遠,前面一個賣毛豆腐的小攤上,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身影戴著遮陽帽、大墨鏡和口罩,幾乎把臉擋得嚴嚴實實,身上卻明晃晃地套著藝高的藍白校服。

“那是……這家伙?”王暮云瞇起眼睛,無聲地吐槽,“不是說有事嗎?鬼鬼祟祟在毛豆腐攤干嘛?這偽裝……墨鏡口罩太陽帽?你在玩間諜過家家嗎?要偽裝至少把校服換掉頭發盤起來啊喂!”他以湯姆貓滑行姿態貼著冰涼的粉墻,悄無聲息地靠近。

攤前,墨鏡人似乎確認了安全,小心翼翼地摘下口罩,用筷子夾起一塊表面布滿絨毛、煎得金黃的毛豆腐,快速送進嘴里。

“嗯……”一聲滿足的輕嘆從口罩下逸出,“剛出鍋的毛豆腐……太香了?!彼p輕晃了晃腦袋,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想來應該是滿臉享受。

王暮云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隔著那副夸張的墨鏡,兩人“四目相對”。

“吧嗒?!蹦R人筷子上的毛豆腐應聲裂成兩半,掉在油膩的小桌上。她像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雙手死死抱住腦袋,試圖把臉藏起來。

“阿悠,”王暮云抱著胳膊,臉上掛著洞悉一切又帶著點戲謔的笑容,“你說的‘有事’,就是在這里吃毛豆腐嗎?”

“不……不好意思同學,你認錯人了?!币粋€甕聲甕氣、刻意壓低的嗓音傳來,“我只是路過的游客。”

“游客?”王暮云挑眉,手指毫不客氣地戳了戳對方身上的藍白校服,“游客為什么會穿著我們的校服?”

“呃……這個嘛,”對方腦子轉得飛快,“路邊有個藝高的學生,他衣服被樹枝刮了個大口子!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好心地……跟他交換了衣服!對,就是這樣!”

“嘖嘖嘖,”王暮云忍不住鼓起掌來,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不錯不錯,不愧是我選中的女主角??!你這說爛話的功力,已經快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墨鏡人肩膀一垮,認命般地嘆了口氣,摘下墨鏡,露出林悠那張帶著點心虛和懊惱的俏臉:“好吧,我承認,我本來發誓要在宿舍減肥的,但是實在忍不住了,餓得前胸貼后背。”

原來你還記得要減肥這茬??!王暮云在心里瘋狂吐槽,面上卻不動聲色,“你不是帶了很多吃的嗎?”

“昨天半夜……就被我消滅光了……”林悠的聲音細若蚊吶,眼神飄忽。

王暮云一愣,然后有點理虧地撓了撓頭,“阿姨,來兩份毛豆腐,微辣!”他轉頭對煎豆腐的阿姨喊道,然后看向林悠,“既然‘罪行’敗露,那我們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從村頭吃到村尾吧?”

“都被你抓現行了,還能怎么辦?”林悠撇撇嘴,算是默認了,“聽你的唄?!?

兩份滋滋作響、香氣撲鼻的毛豆腐很快下肚。離開攤位時,林悠像獻寶一樣,開心地舉起懷里一堆印著“蟹殼黃”字樣的袋子,“你看!我剛剛在那邊買的蟹殼黃燒餅,超級好吃!回去我要分給月月和彩怡嘗嘗!”

看到那熟悉的包裝袋,王暮云心說我勒個去!原來大爺說的那個小姑娘就是你?。?

于是,兩人像兩只滿載而歸的松鼠,各自拎著沉甸甸的六袋燒餅,并肩走在宏村被歲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上。

“黃山燒餅、毛豆腐、酒釀丸子、紅棗烏糍、葛根粉、綠豆糕、五香卷……”林悠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地盤點著他們的戰績,臉上洋溢著吃貨的幸福,“這里面我最喜歡的還是酒釀丸子,甜甜的,滑滑的,吃到嘴里涼涼的,好舒服?!?

“接下來,”王暮云目光掃過街邊林立的招牌,手指精準地指向其中一個,“要不要試試那個”

林悠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塊樸素的木招牌上,用遒勁的毛筆手寫著三個大字——“臭鱖魚”。

“當然要!”林悠的眼睛瞬間亮得像發現了寶藏的星星,雀躍地小跑過去,“不吃一次正宗的臭鱖魚,怎么能說來過黃山呢?我饞這口好久了!”

“哎!等等我?。∥伊嘀鼰災兀∈侄伎觳皇亲约旱牧?,我拎一路我容易嗎我!”王暮云在后面趕著。

回寫生基地的路上王暮云哼著小曲,林悠則是無奈扶額。他們手里的東西更多了。除了燒餅王暮云還買了茶葉,店老板忽悠他這是極品黃山毛峰和太平猴魁,于是王暮云大手一揮各拿五盒,林悠在旁邊攔都攔不住。

時間悄然滑向傍晚。寫生基地旁那片開闊的廣場已被精心布置。最前方是梯形舞臺,燈光設備正在調試,發出嗡嗡的低鳴。場地中央,半徑兩米的柴火堆如同等待點燃的圣壇。柴堆與舞臺之間的扇形區域,被十個班級瓜分,每個班級的區域內又分成六組,長條桌上堆滿了食材和調料,空氣中彌漫著炭火和生肉的氣息。此刻,大部分高三學生已經落座,像王暮云他們一樣,正熱火朝天地為晚上的燒烤盛宴做準備。

此刻,舞臺上穿著黑色工裝背心的工作人員正彎腰進行著最后的設備調試,調試燈的光束在暮色中劃出軌跡。高三年級的大部分學生早已在各自區域落座,正如王暮云所在的七人小組一樣,正為晚上的盛宴忙碌著——畢竟篝火晚會,不能只有篝火和節目,燒烤才是凝聚人氣的靈魂。

七人組圍聚在一張長條桌前,埋頭對付著眼前的食材。桌上兩個碩大的不銹鋼盆里堆滿了處理好的食材:一盆是碼放整齊的各類肉食與海鮮,在夕陽余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另一盆則是水靈靈的蔬菜。旁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各種燒烤調味料的香氣隱約飄散。

“艾杰!別偷懶了!”滿天手里攥著一把剛串好的肉串,恨鐵不成鋼地用簽子頭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我都串十五串了,你那一點點進度還沒搞完?”他皺著眉,看著艾杰面前幾乎沒怎么減少的玉米粒。

“混賬!什么叫一點點?”艾杰猛地抬起頭,他激動地揮舞著簽子,幾粒玉米飛濺出來,“你看看!你分給我的這是什么神仙任務?這一盆玉米粒,是要我串到明年篝火晚會的節奏嗎?”

“說起來,”任迅慢悠悠地放下手里剛串好的香菇,看著面前這對用簽子互相擊劍的活寶,若有所思地捏著下巴,“把這玩意兒從棒子上捋下來再串成串,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天才主意?麻煩得要死,直接對半切開烤不行嗎?”

“麻煩是麻煩,”童好運停下手中串牛肉的動作,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露出一副洞察世事的表情,“但架不住它賺錢啊。你琢磨琢磨,半個玉米棒子能賣幾個錢?頂天五塊錢??蛇@玉米粒串,一塊錢一串,半個玉米棒子能串多少串?十串都不值吧?!?

“嘖,說得還挺有道理?!比窝富腥淮笪虬泓c了點頭。

“會長大人,”王暮云將一串串好的秋刀魚輕輕放入盆中,轉頭看向正笨拙地試圖把一塊滑溜溜的牛肉固定在簽子上的張辰,語氣帶著幾分促狹,“你要不要管管那兩個人,再不制止的話,他們說不定會把對方戳成海綿寶寶?!?

“哎——”張辰好不容易串好一塊牛肉,夸張地嘆了口氣,肩膀耷拉下來,“本大人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我已經沒有權利了?!彼桃馔祥L了調子,顯得十分無奈。

“不是你自己作的么?”王暮云挑眉,一臉你活該的表情,“啥事都丟給你的副會長,現在好了,被架空了吧?”

“什么叫被架空了!”張辰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挺直腰板,梗著脖子反駁,“我這叫放權給低年級,培養他們的業務能力!懂不懂?什么事都讓會長手把手教,那還得了?讀書人的事,放權不等于架空!”他努力維持著會長的威嚴,但微微發紅的耳根出賣了他的窘迫。

“暮云你就別刺激他了,”蕭梁幸災樂禍地笑著,將一串飽滿的香菇丟進盆里,“咱們會長大人那張嘴啊,可是比鉆石還硬。再說下去,他惱羞成怒,怕是要給你來一簽子‘會長の憤怒’了?!?

“喂!”張辰立刻調轉矛頭,指著蕭梁,一臉悲憤,“不要血口噴人啊,我還沒跟你計較昨天脫我褲子的事。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的臉都沒了。”

“啊啊??!會長大人我錯了!我錯了!”蕭梁立刻雙手合十舉過頭頂,連連作揖告饒,臉上卻還憋著笑。

“晚了!”張辰眼中精光一閃,猛地一個虎躍跳過桌角,“今天你的褲子,本會長脫定了!耶穌來了也留不住它,我說的!”他作勢就要撲過去。

“來人??!救命啊!學生會長對手無寸鐵、勤懇串串的良民施暴啦!”蕭梁一邊夸張地大叫,一邊繞著桌子靈活地躲避。

看著眼前瞬間扭打成一團的四人,王暮云、任迅和童好運動作一致地放下手中的簽子,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同時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

“嗯?誰的手機在響?”童好運側耳細聽,目光在桌上逡巡。

“我的我的?!蓖跄涸期s緊擦干凈沾滿調料和油漬的雙手,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是林悠的消息。

林悠:暮云,晚上的篝火晚會你會一直待在這里嗎?

王暮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指尖飛快地回復。

王暮云:當然會啊!我最愛吃燒烤了,立志從頭吃到尾。我吃吃吃吃吃?。ㄅ渖弦粋€大口吃肉的表情包)

林悠:那等我節目結束我們去走走吧。

王暮云:好啊。

林悠:那待會聯系。

王暮云:嗯。

回復完,他繼續串串。

上午他們閑逛的時候林悠告訴王暮云她會參加晚上的晚會。王暮云疑惑地說晚上晚會不是所有人都參加嗎?曹老師帶著一家四口都過來了。林悠踩了他一腳說笨吶,我是說上臺唱歌。王暮云哦哦哦的直點頭。

此刻,那份期待感更加強烈了。

沒過多久,廣場上所有的照明燈“啪”地一聲同時熄滅,瞬間陷入一片昏暗。緊接著,舞臺上方數道雪亮的聚光燈“唰”地打下,精準地籠罩了舞臺中心。在驟然響起的背景音樂中,兩位主持人從側幕穩健地走到光柱之下。

王暮云瞇著眼看去。男主持是和林悠同班的陳德。這家伙原本學播音的,后來轉來了美術班,外號“商人”——源于他曾在宿舍搞了個小賣部,囤積泡面飲料售賣,結果被白嫖黨生生吃垮的“光輝事跡”。不過平心而論,這家伙長得是真帥,劍眉星目,身姿挺拔,雖然比起自己還差了那么點意思(王暮云暗自點頭),但在藝高絕對算得上風云人物了。果然,臺下他的“迷妹”方陣已經開始尖叫吶喊。

王暮云撇撇嘴,喂喂,這又不是選美大賽,你們至于嗎?

女主持是三年級的副會長夏伊麗??辞逅聤y容下那張熟悉的臉,王暮云心里“哼”了一聲。就是這個漂亮又厲害的女人,平時總愛找自己麻煩也就罷了,現在居然伙同二年級的把張辰給架空了,真是太可惡了。

王暮云越想越氣。心說有道是為兄弟兩肋插刀,可惜我沒刀只有簽子,不然一定會沖上去跟她單挑一番,為張辰出一口惡氣。

就在王暮云腦內小劇場激烈上演時,兩位主持人已流暢地說完了熱情洋溢的開幕詞,優雅地退到舞臺一側?,F在,手持話筒、緩步走到聚光燈下的,是藝高真正的掌舵者、擁有無上威嚴的“獨裁者”、學生們心中敬畏的“巨人”——校長大人。

這位身高接近兩米的光頭壯漢,此刻神情肅穆而莊重。他環視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沉穩渾厚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

“同學們……”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我們東部市第一藝術高級中學,至今已走過九十九個春秋。它的源頭,可以追溯到1918年由蔡元培先生倡導、徐悲鴻先生擔任首任校長的BJ美術學校。后來,為培養更精深的藝術人才,設立了BJ美術學校附屬中學……這所附中的一部分,輾轉遷至我們東部市,成為藝高的前身——東部市美術中學。二十年前,東部市美術中學融合了另外兩所面臨困境的藝術類中學,正式更名為東部市第一藝術高級中學。并在2006年,順應時代發展,開設了初中部……至此,我們成為東部市綜合實力首屈一指的藝術學府!每年的本科錄取率穩定在98%以上,而進入985、211名校深造的比例,更是達到了驚人的60%以上……我們始終堅持‘鼓勵式教學’和‘有教無類’的理念,讓每一個有藝術夢想的孩子,都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舞臺……”

臺上,校長帶著自豪與深情,細數著藝高的歷史沿革、輝煌成就、雄厚的師資力量以及核心的教育理念。臺下,王暮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坐姿端正,目光專注地追隨著臺上的身影,一字一句認真地聆聽著。除了他,周圍幾乎所有人都在專注于手中的烤串——烤的、吃的、遞的,香氣四溢,煙火氣十足。

盡管他平日里總愛吐槽校長的“鐵腕統治”,戲稱他有多“恐怖”,但在內心深處,他對這位一手將藝高塑造成理想模樣的男人,充滿了由衷的敬意與感激。唯有這所學校,唯有在這里遇到的師長,是他生命中最尊重、最感恩的存在。他深知,若沒有這片土壤,他的人生軌跡,或許早已滑向不可知的深淵。他就這樣,在一片烤串的煙火氣中,安靜而鄭重地聽完了校長的開場致辭。

校長話音落下的瞬間,廣場上所有的燈光再次“唰”地熄滅,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短暫的寂靜中,能清晰地聽到無數屏住的呼吸聲。下一刻,只聽“轟——嘩啦!”一聲悶響,緊接著是火焰猛然躥升、舔舐空氣的呼嘯!

廣場中央,篝火被點燃了!

橘紅色的火焰帶著蓬勃的生命力,轟然騰起數米高,無數燃燒著的火星如同金色的螢火蟲,伴隨著木頭爆裂的“噼啪”脆響,歡快地沖向墨藍色的夜空。灼熱的氣浪瞬間擴散開來,驅散了初秋夜間的微涼。巨大的光與熱源點亮了整個廣場,也點燃了所有人壓抑已久的熱情!

“哇——!!!”

“篝火點起來啦——!”

沖上云霄的歡呼聲、尖叫聲、口哨聲如同海嘯般爆發,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音!屬于他們的、青春洋溢的慶典,在這一刻,正式開始了!

“陳德,”女主持夏伊麗的聲音帶著笑意,在重新亮起的舞臺燈光下響起,“你有過對什么事特別猶豫不決的時候嗎?”

陳德故作沉思狀,隨即露出陽光的笑容:“你別說,還真有!就是選擇美術這條路的時候。很多人都知道,我最初學的是播音主持,后來在是否轉學美術這個人生路口,我徘徊了很久。不過現在看來,”他聳聳肩,語氣輕松,“好在我沒選錯路?!?

“是啊,”夏伊麗默契地接話,“所以有時候,做事真的不能猶豫,就要一蹴而就!那么,本次晚會的第一個開場節目,就由曹克勤老師和鄧奕迅老師為我們帶來——《不再猶豫》!希望大家,不再猶豫!”

音樂前奏激昂地響起。

“這倆人還說上相聲了。”王暮云嘀咕一句,雙手各抓一把肉串,熟練地壓在烤架上翻動。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起細小的火花,濃郁的肉香彌漫開來。

“店家!烤好了沒???灑家餓得前胸貼后背,能吞下一頭牛了!”滿天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哀嚎,眼睛卻死死盯著滋滋作響的烤串。

“來了來了!客官您點的‘土狼秘制烤串’一份!”王暮云麻利地在烤得焦香四溢的肉串上撒上芝麻、辣椒面和孜然粉,香氣瞬間升級,他將烤串放在滿天面前的盤子里。

“……”

悠揚的歌聲暫歇,夏伊麗再次走到臺前,聲音清亮:“接下來,請欣賞歌曲《Sunshine Girl》的英文版,表演者——高三(五)班,林悠同學!掌聲歡迎!”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林悠在掌聲中踩著聚光燈走上舞臺。

她換上了一身米白色的公主裙,裙身鑲著精致的半透明蕾絲花邊,腳上是黑色的高跟瑪麗珍鞋,搭配著帶有蕾絲邊的白色短襪。褐色長發柔順地披在身后,幾縷發絲垂落胸前。發間點綴著幾片小巧玲瓏的花瓣樣式發卡。燈光下,她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層柔光里,美得不似凡塵中人,更像是從古老童話中走出的公主。

所有人都看到了光彩照人的林悠,她的出場引起臺下熱烈的歡呼,甚至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聽到口哨聲王暮云目光驟然變得鋒利,他四處搜尋吹口哨的人,確定目標后他直視嫌疑人,嫌疑人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下意識地往王暮云的方向看去,于是二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殺了你?!?

王暮云面無表情,嘴唇無聲地開合,清晰地吐出三個字的口型,同時抬起手,在喉嚨前緩慢而有力地做了一個切割的手勢。

那男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里充滿了驚恐,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縮回脖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再不敢往這邊看一眼。

“嗯嗯,乖孩子?!蓖跄涸七@才滿意地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此時,輕快活潑的伴奏音樂響起。林悠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身體隨著鼓點輕輕搖擺,默默數著拍子。她拿起話筒,湊到唇邊,清亮甜美的嗓音流淌而出。

Shine my heart,it's a beautiful day.

Makeup,and dressed Are you ready to go?

Weather is great,it's my holiday.

We gotta party all day long

Happy day Summer day Sunshine girl

I like it,Happy day Summer day

Sunshines for you

……

歌聲如同清泉流淌,帶著陽光般的暖意。場下原本喧鬧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同學們不自覺地拿起手邊的應援棒,隨著節奏輕輕晃動,點點熒光匯聚成一片溫柔的星海。

陽光女孩……王暮云專注地翻動著烤架上的食物,嘴角噙著笑。歌選得真好,和她的人一樣,明媚動人,像個小太陽。

“臺上那個女生是幾班的?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聽說是五班的,好想認識一下啊……”

“省省吧,沒聽說嗎?她經常和一班的王暮云單獨待在一個畫室里?!?

“啊?單獨?還經常?”

“竟然是王暮云啊……那還是算了吧,惹不起惹不起。”

“何止啊,聽說高二還有個長得特漂亮的學妹也跟他關系很近。”

“還有呢!林全他們班那個長得比女生還秀氣的可愛男生,好像也……”

“我去!還有男生?!這……玩得也太花了吧……”

不遠處傳來其他班男生的竊竊私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了王暮云的耳朵。他握著烤串夾的手一緊,眉頭擰成了疙瘩。心說你們是真的牛逼啊,說的我好像是什么男女通吃的不世淫魔一樣。

不過他也明白,這個年紀的男生,對于捕風捉影的八卦,總有著添油加醋、扭曲事實的本能。

林悠的歌聲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沒過多久,王暮云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林悠:快來,我在草場。

看著屏幕上的字,王暮云點點頭,迅速將燒烤大業鄭重地交接給童好運:“交給你了兄弟,看好火候!”說完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炭灰,向草場方向走去。

“土狼,你干嘛去?”任迅叼著一串剛烤好的雞胗,含糊不清地問。

“去尿尿?!蓖跄涸祁^也不回地擺擺手,身影很快融入人群。

廣場旁邊是一大片平坦的土地,沒有樹木遮擋,長滿了柔軟的青草。這里是待會兒煙花秀的最佳觀賞點。王暮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草地邊緣的林悠。她換回了常服——一件寬松T恤和牛仔褲。

林悠也看到了他,臉上綻開笑容,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這邊!”

王暮云走過去,一屁股坐下,青草的清新氣息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唱得很好聽嘛,林悠同學,”王暮云側過頭看她,故意拖長了調子,“迷倒一大片男生哦。還好我不是第一次聽你唱歌,不然,我這小心臟怕也要撲通撲通,拜倒在你的……嗯,牛仔褲下了?!彼鞠胝{侃她的公主裙,發現她換了衣服,臨時改了口。

“哦吼?”林悠轉過頭,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故意湊近一點,小巧的鼻翼輕輕翕動,“我說剛才空氣里怎么飄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呢,原來源頭在這兒?。俊?

王暮云老臉一紅,心跳漏了一拍。這家伙……難道看穿自己剛才那點不爽了?他下意識地想避開她的視線,卻在看到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笑意時瞬間明白了,這家伙是在故意逗他呢!

可惡,跟杜彩怡混久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壞了!

“切!誰、誰吃醋了?”王暮云梗著脖子,努力維持鎮定,“我可是堂堂死宅!我的心里裝著星辰大?!啦皇?,裝著無數二次元老婆呢!現實中的美少女,撼動不了我的道心!”

“暮云,”林悠扶住額頭,一臉無奈地搖頭,“你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一個人,唯獨在這一點上……真的讓人覺得你病得不輕啊?!?

“喂!不要否定我活下去的動力??!”王暮云立刻抗議。

“這里的夜空,能看到好多星星啊,”林悠適時地轉移了話題,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仰起頭望著深邃的墨藍天幕,幾縷發絲垂落頰邊,“不像家里那邊,晚上總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向往。

“是啊,”王暮云也抬起頭,點點繁星如同碎鉆撒在天鵝絨上,“自從那些大工廠在城東建起來,東部市的夜空就很少能這么清澈了?!?

“對了,”林悠忽然蜷起雙腿,雙手環抱住膝蓋,下巴輕輕擱在上面,側著臉看向王暮云,聲音忽然低柔下來,“快到中秋節了……你爸媽,會回來跟你們一起過嗎?”

王暮云微微一怔,目光從星空收回,落在前方的草地上:“不知道啊。以前每次臨近中秋端午這種節日,他們電話里都說得可好了,‘暮云月月乖,爸媽這次一定回來陪你們過節,吃團圓飯!’結果呢?真到節前幾天,電話又來了,‘暮云月月,對不起啊,最近公司實在太忙,實在抽不開身……爸爸媽媽給你們多發點過節紅包,你們自己買點好吃的……’”他模仿著電話里父母疲憊又歉疚的語氣,聳了聳肩,“最后還不是我跟月月兩個人,對著月亮啃月餅。”語氣里帶著一絲習以為常的淡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聽著他的話,林悠將臉頰貼在膝蓋上,目光低垂,看著腳邊搖曳的草葉,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那……今年……”她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頭微微歪向一邊,避開了王暮云的視線,“今年,你和月月……要不要來我家過節?”她像是鼓足了勇氣,語速快了一些,“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啦……就是覺得,如果只有你們兩個的話,好像……有點冷清。我家……會熱鬧一點。”

“哦。”王暮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即猛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揪著地上的草莖。一股暖流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哦?”林悠立刻抬起頭,瞪圓了眼睛,佯裝不滿地鼓起臉頰,“我可是在認真邀請你們誒!你就回一個‘哦’?太敷衍了吧!”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王暮云的胳膊。

“謝謝你?!蓖跄涸铺痤^,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認真地說。

“所以,”林悠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身體也跟著放松下來,伸直了雙腿,小得意地輕輕搖晃著身體,雙腳有節奏地上下擺動,蕾絲襪邊從牛仔褲腳口俏皮地露出來,黑色的瑪麗珍鞋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你們來不來嘛?”

“去,”王暮云看著她晃動的腳尖,用力地點點頭,“當然去?!?

“那就說定了哦!”林悠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雀躍,晃動的幅度更大了些。

“嗯?!蓖跄涸埔残α?。

“對了,”林悠忽然想起什么,從草地上拿起手機,屏幕的光照亮她帶笑的臉,“前幾天我聽到一首新歌,叫《咖喱咖喱》,五月份才發行的,挺歡快的,要不要聽我唱唱看?”她眨眨眼,帶著點小期待。

“真好??!”王暮云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搓著手,一臉期待,“臺上唱完一首,臺下還有專屬‘安可’,我簡直是求之不得,洗耳恭聽!”他夸張地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隨即又皺起眉,“就是這歌名有點土了,咖喱咖喱?我還辣椒辣椒呢!”

“你少貧嘴!還求之不得呢,我給你唱的歌還少???”林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臉頰微紅,“還有,別打岔,我要開始啦!”她熟練地點開手機里的K歌軟件,歡快跳脫、充滿異域風情的伴奏立刻流淌出來。

她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夜晚清涼的空氣和勇氣都吸進肺里。再睜開眼時,眼底帶著笑意,紅唇輕啟。

“泰國新加坡印度尼西亞”

“咖哩肉骨茶印尼九層塔”

“做spa放煙花蒸桑拿”

“Coco pineapple mango mango”

“沙巴芭堤雅陽光熱辣辣”

“香瓜啤酒花風景美如畫”

“夜市下海鮮架泳池趴”

“嘟嘟嘟嘟干嘛干嘛呀”

……

她唱得活潑又俏皮,身體隨著節奏輕輕搖擺,仿佛真的置身于熱帶的陽光海灘。然而,聽著這歡快的歌聲,看著眼前在星光下為他一人歌唱的女孩,王暮云的視線卻毫無預兆地被淚水模糊了。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悸動猛地攫住了他。

并非歌聲本身多么催人淚下,而是眼前這幕景象——篝火晚會的喧囂作為背景,林悠坐在他身邊,在星空下為他輕聲哼唱——這感覺太過熟悉,熟悉到仿佛在靈魂深處早已發生過千百回。

他腦海中閃過第一次見到林悠的場景。那個被莫名聲音牽引的午后,他在樹蔭下發現了獨自歌唱的她,那驚鴻一瞥的美好,早已深深烙印。此刻,那個畫面與眼前重疊、交融。

他怔怔地想:是不是在某個平行世界里,也有一個叫王暮云的少年,喜歡畫畫;也有一個叫林悠的少女,歌聲動人?在那個世界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林悠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坐在王暮云的身邊,輕輕地哼唱著屬于他們的歌謠?

他覺得自己和林悠仿佛已經認識了好久好久,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蓪嶋H上,他們四月份才相遇,至今不過短短五個月。

這感覺……就像一個失憶的人,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愛上了一個姑娘。當某天記憶恢復,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在失去記憶之前,這個姑娘就已經是他刻骨銘心的愛人了。我愛你,即使記憶被抹去,我的靈魂依舊會找到你,我的心依舊會為你悸動。

這想法太過離奇,太過莫名其妙??墒?,看著林悠在月光下歌唱的側臉,感受著心中那份洶涌的、不講道理的熟悉感,王暮云固執地認為,這世上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么多,憑什么不能多我這一件?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林悠放下手機,然后自然地、仿佛再尋常不過地,將身體輕輕靠在了王暮云的左肩上。柔軟的發絲帶著熟悉的馨香,拂過他的脖頸和臉頰。

王暮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他原本隨意擱在草地上的右腿盤起,左腿屈起,左臂自然地搭在左膝上,穩穩地支撐著林悠靠過來的重量。兩人之間再無言語,只有篝火方向傳來的喧囂聲,以及他們漸漸同步的、輕緩的呼吸聲。

夜風帶著涼意拂過草地,也拂起林悠的長發,那熟悉的發香絲絲縷縷鉆入王暮云的鼻腔。感受著肩頭的重量和縈繞鼻尖的氣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強烈的悸動在他胸腔里炸開。王暮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要戀愛了。

“談戀愛……也不過如此吧?”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他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輕輕落在了林悠的發頂,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夢境。

林悠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動,只是在他掌心下,幾不可聞地蹭了蹭,像只溫順的小貓,任由他的指尖穿過她柔順的發絲。

在他們身后,舞臺上的節目或許已近尾聲,但廣場上的歡樂正酣。笑聲、碰杯聲、烤串的滋滋聲、老師學生融為一體的嬉鬧聲此起彼伏,交織成考前最無憂無慮的青春樂章。

就在這時,“咻——砰!”

尖銳的破空聲驟然劃破寧靜的夜空!緊接著,第一朵碩大的煙花在墨色的天幕上轟然綻放!赤金色的光芒瞬間點亮了整片草場!

“哇!”人群的驚呼聲從后方涌來。

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無數道流光爭先恐后地沖向天際,如同倒流的金色瀑布!紅的、綠的、藍的、紫的……無數朵絢爛的煙花同時在空中炸裂、盛放!將深邃的夜空渲染成一片流光溢彩、瞬息萬變的夢幻畫布!巨大的聲響和璀璨的光芒籠罩了整個草場,也照亮了草地上并肩而坐的兩人。

這一幕美得如同精心繪制的電影畫面:相識相知的少年少女,肩靠著肩,發絲在夜風中偶爾交纏,感受著微涼晚風的輕撫,坐在能看到滿天星辰的草地上,眼前是盛大而短暫的焰火表演。氛圍美好得讓人心醉。

可惜,這靜謐并未持續太久。被煙花吸引的同學們如同潮水般從廣場涌向草場,帶著興奮的尖叫和喧鬧,呼啦啦地圍坐到他們身邊,瞬間打破了這份只屬于兩人的寧靜。

啊啊?。∵@群電燈泡!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嗎?王暮云在心里無聲地吶喊咆哮,肩膀因為林悠的離開而瞬間感到一陣空落。

絢麗的煙花之下,光影在年輕的臉龐上明明滅滅。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鼓起了勇氣,對著身邊的人大聲喊出了心意:

“歐皓辰!我喜歡你!”

“花澤類!我愛你!”

“何彩花!我喜歡你!”

“田檸檬!我喜歡你!”

此起彼伏的告白聲在煙花炸響的間隙響起,帶著青春的莽撞和熾熱。王暮云聽著這些聲音,心里也活絡起來。這群家伙有操作?。≈肋@種光影絢爛、氛圍拉滿的時刻,人的情緒最容易受到感染,心防最容易被攻破。只要對方有那么一點點好感,成功率就能飆升!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感覺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來。既然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是不是……他也可以?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整個夜空的勇氣,慢慢轉過頭,目光落在林悠被煙花光芒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很長,鼻梁挺翹,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王暮云暗暗給自己打氣。

王暮云!別慫!拿出你平時對著紙片人喊老婆的氣勢來!把你心里的話說出來!一鼓作氣,拿下!

“阿悠?!彼_口,聲音因為緊張而比平時低沉沙啞了一些。

“嗯?”林悠聞聲轉過頭來,清澈的眼眸在煙花的映照下亮得驚人,帶著詢問看向他。

“我……”王暮云感覺喉嚨發緊,后面的話像是被堵住了。

“嗯?!绷钟瓶粗?,輕輕地應了一聲,眼神里似乎有某種期待在閃爍,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煙花在頭頂炸響,光芒照亮他眼中的掙扎和猶豫。最終,那股沖上頭頂的熱血像是被無形的冷水澆熄了。他放在身側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他再次開口,聲音卻拐了個彎,“我有點餓了。要不……我們再去吃點東西吧?”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商量。

“?。俊绷钟泼黠@愣了一下,眼中那絲微弱的期待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隨即失笑,“可是煙花還沒放完呢?!彼噶酥柑炜罩胁粩嗑`放的絢麗花朵。

“求你了,”王暮云雙手合十,做出懇求狀,眼神飄忽不敢看她,“我請客!想吃什么管夠!”

“你請客啊?”林悠挑了挑眉,臉上的表情重新生動起來,帶著點小狡黠,“那好吧,看在你請客的份上。”

兩人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一前一后從擁擠喧鬧的人群中鉆了出來,朝著營地方向走去。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烤肉的混合氣味。

“我還以為……”林悠走在他前面半步,聲音隨著夜風飄過來,聽不出是抱怨還是調侃,“剛剛煙花那么漂亮,你是要趁機向我告白呢。”她沒有回頭。

王暮云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夸張地捂住左胸口,一臉陶醉狀:“怎么可能!我的心,我的靈魂,早已獻給了偉大的二次元!里面住滿了我的紙片人老婆們!現實世界的姑娘,撼動不了分毫!”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又欠揍。

“嘁!”林悠猛地轉過身,對著王暮云的腰側軟肉就狠狠擰了一把,“誰稀罕你的心??!二次元死宅!”

她擰完立刻收回手,像只輕盈的小鹿,快步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帶著笑意的命令,“你給我走快一點!不然我可不會等你!”

“嗷——!”王暮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捂著腰弓下身子,齜牙咧嘴,“嘶……你謀殺親……親同學??!”

看著林悠已經走出幾步的背影,他只好忍著疼,小跑著追上去,“等等我??!”

是啊,在這種氛圍下告白,成功率確實很高??扇绻钟普娴拇饝?,是因為她足夠喜歡他王暮云這個人?還是僅僅因為被這絢爛的煙花、喧囂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告白聲所營造出的浪漫氛圍所感染了呢?

經過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王暮云無比確定,此刻的自己,是真切地喜歡著林悠的。喜歡她的樣子,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的一顰一笑,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他也隱隱覺得,林悠對自己,應該也是有些好感的??墒沁@份“好感”,究竟有多少是純粹的喜歡?有多少是習慣性的依賴?有多少是朋友間的親近?他不敢賭,也舍不得賭。所以,那最關鍵的話語,終究沒能沖破唇齒。

他唯一能無比確信的,只有一件事。

王暮云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左胸口。在那里,那顆直到生命盡頭才會停止跳動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用刻刀,一筆一劃,將那個名叫林悠的少女的模樣,更深、更清晰地雕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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