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坳深處的唿哨
- 香港榕記燒鵝在成都開分店啦
- 深圳楚留香
- 6295字
- 2025-07-30 10:08:31
鳳凰山的風把雨撕成碎冰片。
當許艾洲的鞋底深陷黑泥,他才讀懂合同里每個條款都浸著血。
而城隍廟塌落的神像眼皮下,周先行用指血在灶灰上畫的“榕”字——
是給百年招牌刻下的最后墓志銘。
雨點像是有人從九天之上用巨大的盆向下倒扣,砸在身上不是水珠,是帶著力量感的冰片。鳳凰山陳家坳根本沒有“路”,充其量是幾道被山洪和牛羊踩出來的、裹滿油亮黑泥的溝壑。越野車強勁的四驅系統在這種純粹由泥漿、碎石和腐葉爛根組成的陷阱前,徹底喪失了尊嚴。車輪徒勞地空轉,發出瀕死般的尖嘯,將黑泥甩成一道道絕望的拋物線,然后無可挽回地越陷越深,底盤最后狠狠砸在一個凸起的樹根上,徹底動彈不得。
許艾洲猛地推開車門,車門只打開一半就被深陷的泥沼卡死。冰冷刺骨的狂風卷著粗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砸來,瞬間打透了他單薄的襯衫,冷得像無數根針扎進骨髓里。他深吸一口氣,推了推鼻梁上濺滿水珠的眼鏡,鏡片一片模糊,世界只剩狂舞的風雨線條和泥漿翻滾的混沌。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了一下就沒了聲息——屏幕徹底被雨水浸透,藍屏了。冰冷的水順著褲管倒灌進鞋里,黏稠冰滑的黑泥立刻吸住了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沒有退路了。
他咬著牙,把自己從卡住的車門縫隙里硬生生拔出來,一腳狠狠踹向那黏膩冰冷的死亡懷抱。泥漿瞬間裹到小腿肚,帶著驚人的吸力向下拖拽,冰冷的腐殖質氣味直沖鼻腔。
“周生——!”許艾洲對著風雨狂吼,聲音瞬間被撕碎在黑暗里。視線所及,只有起伏的黑色山巒輪廓,在雨幕中如同匍匐的巨獸。
嘶啦——!
一聲怪異又尖銳的聲音,像哨子又像某種金屬摩擦的悲鳴,猛地從右前方風雨交織的深處刺了過來!
許艾洲猛地轉頭!鏡片后的眼睛在模糊的風雨中瞬間銳利如鷹!不是哨音!是某種鐵皮在狂風中撕裂、呻吟的聲音!聲音的來源處,一片巨大傾斜的陰影在更濃厚的黑暗中時隱時現,形狀極其怪異——像是……一個巨大的、被撕開了口子的鵝形鐵皮棚頂?!
老李頭土鵝坊!
他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在黏滑得如同煉獄的黑泥里跋涉。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和泥點無情灌入他的衣領、袖口、嘴巴,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禽畜糞便發酵的濃烈腥臊、腐爛飼料的酸臭、潮濕發霉的稻草氣味,還有一種更深邃的、來自土地本身被雨水浸泡透了的、帶著鐵銹和死亡氣息的土腥!每一步都像是在膠水凝固前的最后掙扎。泥漿灌滿鞋子,沉得如同在拖著兩塊石頭。
終于,一片完全被風雨撕扯籠罩的荒蕪洼地出現在眼前。那個巨大的、歪歪扭扭幾乎要垮塌的鐵皮棚就在洼地中央。棚頂巨大的豁口在風中不斷發出“嘶啦——嘶啦——”的恐怖嘯叫,如同瀕死巨獸最后掙扎的呼吸。豁口之下,整個棚子內部積滿了渾濁不堪的污水,水面上漂浮著糞便、爛菜葉和各種難以言狀的雜物。昏暗的光線下,能看到渾濁污水深處,零星漂浮著幾撮白色的羽毛和一些形狀不明的物體。
沒有鵝。
只有死寂和令人窒息的惡臭。
棚子旁,一座更加低矮、幾乎要陷進泥地里的土坯房子,像塊風化的墓碑矗立在風雨里。一盞昏黃得如同鬼火般的老式白熾燈,在一個窄小的窗口后面搖曳著。窗口的玻璃污濁不堪,積著厚厚的泥垢,看不清里面。
“有沒有人?!”許艾洲對著那扇唯一透出一點光亮的窗口嘶喊,聲音完全啞了,帶著濃重的泥腥味,“喂——!老李頭——?!”
風雨吞沒了他的聲音。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徹底的絕望吞噬,準備轉身離開這煉獄時,那扇緊閉的、朽爛不堪的木門——
“吱——呀——”
刺耳干澀的摩擦聲,緩緩地、帶著巨大的不情愿似的被拉開了一道縫隙。一道極窄、極暗的門縫。
一個干瘦得像風干樹皮般的影子杵在門縫后面。
光線太暗,看不清臉,只能依稀辨出凹陷的眼窩、高聳的顴骨,還有下巴上幾根稀疏花白的胡茬。他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混合了濃重廉價旱煙和草藥氣味的、潮濕腐朽的氣息。門縫只開了不到二十公分,他枯瘦如柴的手臂從里面伸了出來,手里緊緊攥著一柄寒光閃閃、形狀古怪狹長的雙股鋼叉!那叉尖鋒利異常,雨水順著冰冷的鋼棱往下滴,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鋼叉直接指向了在門口泥濘里跋涉、滿身狼狽的許艾洲!
“吼——”一個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拉動的聲音,從那枯瘦身影喉嚨深處擠出,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和赤裸裸的敵意,“哪個?!”鋼叉尖端隨著話音微微顫動,距離許艾洲濕透的胸口不足半尺!“瘟神才冒雨鉆山!講!你是哪個派來的探子?!”
那雙從深陷眼眶里透出來的眼神,在昏黃搖曳的燈影下渾濁得像兩口枯井,又像燒紅了的煤塊,陰鷙、警惕、布滿血絲,死死鎖定了眼前的陌生人!
許艾洲后背瞬間繃緊!冰冷雨水澆透全身的寒冷在這一刻被另一種更刺骨的寒意取代。那柄鋼叉!那眼神!這根本不是個生意人!這是個在絕望和孤絕中困獸猶斗的老獵人!他手里握著的不是農具,是兇器!
雨水順著城隍廟塌了一半的雕花木檐瓦片往下淌,連成一道道水簾。坍塌的磚石泥塑堆里,蜷縮著一個狼狽的身影。周先行抱臂靠在布滿水漬、冰涼的斷壁上,衣服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冷得他牙關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
黑暗濃稠如墨,只有從檐口淌下的雨水反射著太古里方向遙遠的城市光暈,勾勒出廟內殘存的輪廓:倒塌的泥塑神像半埋在碎磚爛瓦里,昔日慈眉善目的臉孔沾滿泥污,一顆碎石不偏不倚砸在它額頭上,留下一個深坑,如同被開了瓢的爛瓜。殘存的半邊木質神案斜斜插在亂石堆里,案面上刻著“風調雨順”四個字,也被瓦礫掩埋,只剩下一個“雨”字格外刺眼。
手機沒信號。冰冷的絕望像水蛭一樣吸附在每一寸骨頭上。曹百里的咆哮,許艾洲信息里那個“老李頭”和泥潭里的黑鵝……一幕幕在眼前翻滾,摻雜著李老饕冰冷銳利的眼神——「味道不正,再多的浮光掠影……也不過是紙包著一點點可憐火星。」
“火星……”周先行喉嚨里發出一聲破碎的冷笑,牙齒磕碰著,“滅了……都他媽滅干凈了……”
他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一些,試圖留住一點微薄的體溫。手臂猛地撞在神案邊散落的一個硬物上!
痛感刺激著神經。黑暗中,他摸索過去。入手是一個粗糙冰涼的陶制香爐,半埋在泥水里。爐腹內積著厚厚一層不知陳了多少年的灰白色香灰,冰冷堅硬。他粗糙的指腹下意識地在冰冷的灰燼上摩挲,劃過一道道無意識的痕跡。香灰冰冷堅硬。
無邊的冰冷和挫敗感從灰燼的觸感上無聲傳遞。
一股莫名的沖動,突然像毒藤般纏上心頭!他猛地抬起右手——白天在冷庫里被劃破的指腹早已結痂,又在方才的摔倒中蹭破。暗紅色的血痂被雨水浸泡透,邊緣微微發白。他用盡力氣,狠狠地在指尖那個暗褐色的血痂上掐了下去!
鉆心的銳痛!
新鮮的、溫熱的血液瞬間從那個被自己強行撕開的傷口里涌了出來!粘稠、溫熱、帶著生機的腥甜氣息,在這個冰冷死寂的角落里彌漫開來。
周先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仿佛這疼痛是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是證明他還活著、還有知覺的憑證!他染血的指腹重重地按進冰冷堅硬的香爐灰里!用盡全力,在那片死亡的灰白底色上,狠狠勾勒!一筆!一畫!
手指因為寒冷和失血而劇烈顫抖,每一道扭曲的痕跡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灰白的香灰吸附著粘稠的熱血,混成一種暗紅色的、妖異的泥濘。一個歪歪扭扭、形如枯枝、帶著掙扎痕跡的字,在神案殘骸前、那尊“開瓢神像”泥污而睜著的眼皮底下,一點點顯現出來——
榕!
鮮紅在灰白的死地跳動。像一顆被挖出來、仍在搏動、卻被無情丟棄在泥濘里的心臟!
周先行的呼吸越來越重,身體也在無法抑制地顫抖,最后一下收筆時,眼前陣陣發黑。血還在沁出,被冰冷的香灰冷卻凝固。他看著那個在黑暗中幾乎看不清輪廓,卻如同烙印般刻在自己指端痛感和香灰冰冷觸感交織而成的“榕”字,一股巨大的、滅頂的悲愴猛地沖垮了所有的堤壩!
他喉嚨里發出一連串如同瀕死野獸嗚咽般、壓抑破碎、從喉管最深處擠出來的悲鳴。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前傾倒,手臂猛地掃過那個帶血的香爐!
嘩啦——!
香爐滾落,摔在斷壁上,碎成幾瓣!
幾塊碎陶片飛濺起來,其中一塊鋒利的棱角,帶著積年的塵埃和冰冷的觸感,精準地劃過他緊握著的、正被淚水無聲浸透的右手手背!一道淺淺的口子瞬間綻開!新的血珠混雜著冰冷的雨水和之前指腹的殘血,再次洇開在冰冷粗糙的地面……
這微不足道的疼痛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前蜷縮,緊緊攥著那只受傷的手,深重的痛苦從緊抿的唇縫間化為難以控制的嗚咽,在城隍廟殘破的空間里回響,隨即被廟外更加狂暴的雨聲徹底吞噬!
黑暗如同實質的裹尸布,纏繞著他顫抖的身體和香爐碎裂的殘骸。那個用血畫在灰燼上的“榕”字,在暴雨聲中靜靜地洇開、變暗,最終被不斷流下的冰冷雨水沖洗、沖淡、沖得輪廓模糊、猙獰可怖,如同一個正在消融的咒痕。
“滅了……”他破碎的聲音混雜在風雨里,幾乎聽不見,“爹……我守不住了……榕記的火……連灰都守不住了……”滾燙的淚水砸在冰涼的手臂上,燙出一小片更深的寒意。
老樓的隔音效果約等于無。
曹百里那聲歇斯底里的、用盡全力的嘶吼——“張佳佳!!!”——如同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劈開桐梓林小區的雨夜,也毫不留情地劈開了二樓那扇薄薄房門后的寂靜空間!
正躺在客廳小沙發上、裹著薄毯卻輾轉難眠的張佳佳,身體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客廳里唯一的落地臺燈還亮著,暈著昏黃微光。那聲嘶吼仿佛還帶著雨水和泥漿的腥味,余音在她耳膜里嗡嗡作響,里面蘊含的絕望、瘋狂和不甘,濃烈得幾乎要穿透墻壁和地板直接澆在她身上!
“阿囡……”她幾乎是本能地、跌跌撞撞沖進隔壁的臥室!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小小的壁燈,光線極微弱。床上那個小小的鼓包動了一下,棉被里伸出阿囡睡眼惺忪的小臉,被外面的雷聲和吼聲嚇得蒼白,大眼睛里盛滿了驚嚇和未干的淚水。
“媽媽?”小丫頭的聲音帶著剛醒來的濃重鼻音和明顯的驚恐,“……是那個可怕的叔叔……他還在下面嗎?……好大聲……好兇……他要把門打破嗎?”
張佳佳沖過去一把將女兒緊緊摟進懷里!心臟緊縮成一團!“沒事沒事!囡囡不怕!”她拍著女兒單薄顫抖的后背,聲音強自鎮定,感受著女兒小身體在自己懷里明顯的顫抖,“他在外面發瘋!沒人能進我們家的!不怕不怕……”
嘴上說著不怕,張佳佳自己的心卻如墜冰窟。曹百里……他真的瘋了!剛才他喊的那些話——“用土鵝給榕記灌斷魂湯”……像是最惡毒的詛咒!他哪里是在求人?是在把心底所有失態的怒火、怨毒、和對榕記那點可能前程的恐懼,統統傾倒在她的家門口!
這房子像個被驚醒的蚌殼,外面是驚濤駭浪,她在里面用盡全力蜷縮,試圖保護懷中唯一的柔軟蚌肉。雨點密集敲打著玻璃窗,像無數只冰冷的手在窗子上抓撓。她抱著阿囡,目光無意間掠過被雨水劃出道道扭曲痕跡的玻璃窗——
窗外,雨霧深處,桐梓林小區老舊的路燈模糊的光暈下,那個熟悉又瘋狂的輪廓,還僵立在原地!像個被雨水徹底澆滅的、笨拙又絕望的稻草人!那把“榕記燒鵝”的黑傘,早已被狂風吹得骨架折斷傘面翻卷,如同某種被摧毀的恥辱旗幟,軟軟地掛在他無力的臂彎里。他不動了,就那樣孤零零地杵在暴雨里,任憑泥漿裹滿身體。只有昏黃的路燈光線勾勒出他僵直的輪廓,帶著一種被徹底抽去靈魂的灰敗死寂。
張佳佳的心猛地一揪!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混雜著恐懼和……一絲莫名的刺痛,在她胸腔里翻攪。他這樣站下去……會凍死在雨里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讓她自己心驚肉跳!不行!絕對不能再開門!女兒被嚇壞的樣子讓她瞬間堅硬起來。可……
“哇——!”懷里的阿囡突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哭!不是驚嚇,是小孩子突然感受到極度的生理不適!
“媽媽……肚子……好痛……突然好痛……”小丫頭緊緊抓住她的衣服,臉色煞白,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在她懷里劇烈地、痛苦地扭動起來!
“囡囡?!”張佳佳魂飛魄散!一摸女兒額頭,滾燙!剛才驚醒只是微熱,此刻竟像烙鐵!
急性腸胃炎!十有八九是被剛才驚雷和嘶吼疊加的驚嚇誘發!張佳佳手腳冰涼!孩子才多大!家里備著退燒和腸胃藥……但藥瓶在樓下餐廳角落的小藥箱里!
樓下那個瘋子還在!
電光火石間,張佳佳看著女兒痛苦扭曲的小臉,再看著窗外雨中那個一動不動的僵硬黑影,幾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抉擇!
她猛地拉開房門!
沒有完全打開,只拉開一道足夠伸進手臂的縫隙!她不敢往外看!壓低聲音,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門外風雨咆哮中的那個黑影急吼:
“曹老板!!!”
聲音在樓道里被放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家里沒退燒藥了!!囡囡發燒肚子痛!!立刻!就現在!去小區門口右邊!二十四小時友鄰藥房幫我買一盒兒童美林布洛芬混懸液!一盒蒙脫石散!”她語速快得像子彈,報出最可能有效的組合!停頓的間隙,能清晰聽到女兒在屋內痛苦不堪的呻吟哭泣!她幾乎是顫抖著擠出一句極其艱難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從喉嚨里硬生生拔出:
“…求你…快點…送上來!”
吼完這句,她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也像是怕反悔、更怕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猛地將門往回一拉!
砰!
門死死關閉!撞上了門框!力道之大讓整扇門都輕微顫抖了一下!
門外。
冰冷的雨水潑灑在曹百里的臉上、頸窩里。他像一座凍僵的泥塑。剛才張佳佳那扇門猛地開合,只帶出一股極其短暫的、混雜著消毒水和某種…也許是女兒哭聲的氣息的風。然后又是死寂。
但……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帶著倒刺的錐子!狠狠鑿穿了他那層被絕望凍硬的外殼!
“…退燒藥?…美林?…布洛芬?…混懸液…蒙脫石散?”
幾個藥名在他麻木僵死的腦海里硬生生砸開了冰層!囡囡…那個女孩…發燒…肚子痛…急性腸胃炎?!剛才在樓上驚鴻一瞥的那張小臉,此刻在風雨扭曲的聲音中被賦予了痛苦哭泣的實質!還有那扇門縫后面張佳佳驚惶急迫的聲音……“求你…快點…”!
一股混雜著被需要、被賦予急迫任務、同時又夾雜著巨大恐懼和慌亂的情緒,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曹百里麻痹的神經末梢!他幾乎是在聽到“砰”的關門聲那零點幾秒后,全身凝固的血液猛地開始倒流!早已被凍得僵硬發麻的身體爆發出從未有過的蠻力!
買藥!藥房!友鄰!右邊!
他腦子里只剩下這些閃爍的詞語!剛才的絕望、猜疑、撕破臉的仇恨統統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無理由的、被孩子哭聲催生出的、近乎原始本能的使命感!他要拿到藥!立刻!馬上!
噗嗤!
他深陷在泥水里的雙腳猛地拔出!鞋底徹底留在了泥沼里!他也顧不上!濕透的襪子立刻裹滿了冰冷滑膩的黑泥!但他毫無知覺!像一頭被刺痛激怒后狂奔的野牛!甩開胳膊!將那把破傘殘骸隨手一扔!赤著腳就在小區濕滑冰冷的水泥地上狂奔起來!昂貴的定制西裝濕淋淋緊緊貼著身體,濺起一路渾濁的水花!每一步落下,冰冷的雨水和地面激起的寒意都刺入骨髓,但他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模糊雨幕中隱約可見的招牌——“友鄰藥房”那四個溫暖的紅色發光字!
冰冷!疼痛!狼狽!一切都不重要!
買藥!
送上去!
救那個孩子!
完成這個……來自地獄門口、帶著血淚意味的……祈求命令!
噗通!
他重重摔倒在地!膝蓋和手肘狠狠擦過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鉆心的疼痛瞬間傳來!他顧不上看!甚至顧不得叫喊!像一條擱淺的魚,手腳并用地拼命爬起來!抓起地上的藥(?)——手上空空如也!他還根本沒沖到藥房!
爬起來!繼續沖!
黑暗中狂奔的身影,裹挾著雨水和絕望后的最后一抹瘋狂,在藥房的光影里橫沖直撞!玻璃門被他粗暴撞開,門鈴發出刺耳尖叫!
“布洛芬!蒙脫石散!兒童的!美林!快!!!”他嘶吼著,渾身滴著泥水,赤腳踩在藥店潔凈的地磚上留下骯臟的泥印,對著柜臺后面驚呆的店員咆哮!臉孔扭曲,眼底燃燒著駭人的光芒!
店員哆嗦著把藥遞過來。他甚至沒看清價格,把濕透的錢包整個拍在收銀臺上!“不用找!!”抓起藥盒再次沖入狂暴的風雨!
小區門口到單元門。平時一分鐘的路。他摔倒了兩次!藥盒被泥水浸透!但他死死攥在手里!沖上樓梯!每一步都砸出水花!胸腔像要炸開!肺葉如同燒焦的破風箱!
咚咚咚咚!
他用攥著藥盒的拳頭,瘋狂砸向張佳佳家的門板!聲音嘶啞變調,帶著血腥氣和劇烈的喘息:
“藥!張佳佳!!開門!!藥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