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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雪山水熬斷仇筋

都江堰的晨霧像被青城山揉碎的雪,裹著岷江的水汽,軟軟地敷在張家灣的石板路上。許艾洲赤腳踩在濕漉漉的青苔上,腳底被碎石硌出的傷口早已結痂,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涼的刀鋒上。他裹著張佳輝從港西大排檔廢墟里扒拉出來的、一股焦糊油煙味的舊夾克,縮著脖子,像只驚弓之鳥。爆炸的轟鳴和垃圾堆的腐臭還在腦子里嗡嗡作響,懷里那張拓著“劍穿半環”的熱敏紙殘片,隔著薄薄的衣料,像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心口。

“叼!行快兩步啦!凍到鼻哥窿都甩!”張佳輝在前面罵罵咧咧,同樣裹著件沾滿炭灰的破棉襖,頭發被燒焦了一綹,卷曲著貼在額角,臉上幾道被鐵皮劃破的血痕結了黑痂,更添幾分落魄江湖氣。他手里拎著個油膩膩的蛇皮袋,里面叮當作響,是檔口廢墟里撿回的幾把沒燒壞的斬骨刀和鐵勺。

轉過一個爬滿藤蔓的石拱門,一股霸道又溫厚的香氣猛地撞進鼻腔!像熬足了時辰的豬骨混著雪山融水的清冽,又帶著老姜和花椒被熱油逼出的辛香,直沖天靈蓋!霧氣被這熱氣一沖,散開些許,露出巷子盡頭一爿低矮的老鋪面。烏木招牌被歲月熏得油黑發亮,刻著五個筋骨虬結的大字——“張家灣老蹄花”。

鋪子門口支著口巨大的鐵鍋,鍋蓋被蒸汽頂得噗噗作響。一個穿著深藍色滌卡上衣、身形佝僂的老頭坐在矮竹凳上,手里慢悠悠地搖著一把破蒲扇,扇著爐膛里溫吞的柴火。火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像塊被江水沖刷了千年的礁石。

“輝哥?咁早?”老頭眼皮都沒抬,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江灘的卵石。

“張伯!救命啊!”張佳輝幾步搶過去,把蛇皮袋往地上一墩,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馬扎上,搓著手湊近爐火,“凍到騰雞咁!整兩碗蹄花湯頂住先!要最靚嘅前蹄!筋要熬到化骨咁軟!”

張伯這才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張佳輝臉上的血痂和焦發,又掠過他身后縮著脖子、臉色慘白的許艾洲,沒多問,只從喉嚨里“唔”了一聲。他慢吞吞起身,掀開沉重的鍋蓋。

嘩——!

一股更加濃郁、近乎實質的白汽裹挾著驚人的肉香噴涌而出!瞬間填滿了整條小巷!鍋里,奶白色的濃湯翻滾著,大塊肥厚的豬前蹄在湯中沉浮,皮肉早已燉得酥爛透明,蹄筋如同玉色的膠凍,在滾燙的湯里微微顫動。湯面上浮著一層薄薄的金黃色油花,幾粒飽滿的花椒和拍扁的老姜在油花間載沉載浮。

張伯用一把長柄鐵勺,穩、準、狠地撈起兩塊最肥厚的蹄花,丟進粗瓷大碗里。動作看似隨意,勺尖卻精準地避開了蹄膀上那層薄如蟬翼的皮,只取蹄筋最厚實、膠質最豐腴的中段。滾燙的濃湯澆上去,瞬間淹沒蹄花,騰起更濃的白汽。

“坐低。”張伯把碗推給張佳輝,又盛了一碗給許艾洲。碗沿燙手,粗糲的質感磨著掌心。

許艾洲捧著碗,滾燙的溫度透過瓷壁傳來,驅散了些許寒意。他低頭看著碗里。奶白的濃湯,顫巍巍的玉色蹄筋,湯面上那層薄薄的金黃油脂……看似溫厚平和,可那翻滾的熱力,那濃郁到化不開的膠質香氣,卻讓他想起張記后院那口翻滾的鹵水鍋,想起港西大排檔爐膛里爆裂的炭火,想起鵝棚里那灘冰冷的血水……胃里一陣翻攪。

“食啦!發乜呆!”張佳輝已經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蹄花,吹了兩口,囫圇塞進嘴里。滾燙的膠質瞬間在口腔里化開,軟糯粘牙,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老姜的辛辣和花椒的麻香直沖腦門,燙得他齜牙咧嘴,卻滿足地長吁一口氣:“叼!正!張伯!你啲蹄花湯真系冇得頂!落足心機熬!”

張伯沒理他,坐回矮凳,繼續搖著蒲扇。爐膛里的柴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許艾洲定了定神,用勺子舀起一小塊蹄筋,吹了吹,小心送入口中。牙齒輕輕一碰,那看似堅韌的蹄筋竟如同凝脂般瞬間化開!膠質的豐腴滑膩裹挾著雪山融水熬出的清甜湯底,在舌尖溫柔地鋪開,隨即是老姜的辛香和花椒恰到好處的麻意,如同點睛之筆,瞬間激活了所有味蕾!一股溫熱的暖流順著食道滑下,驅散了骨髓深處的寒意。這滋味……厚重卻不霸道,溫暖卻不灼人,像一雙布滿老繭卻無比溫柔的手,撫平了驚魂未定的褶皺。

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湯。濃稠的湯汁滑入喉嚨,帶著蹄花特有的膠質感,熨帖著緊繃的神經。胃里那點翻江倒海的不適感,竟奇跡般地被這溫厚的暖意壓了下去。

“點啊?冇呃你吧?”張佳輝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說,“張伯呢度嘅蹄花,系用青城山后山嘅雪水,加岷江上游嘅活水,吊足三日三夜嘅老火湯!豬蹄系本地黑毛土豬,專揀前蹄,筋多肉厚!火候要文火慢燉,急火滾湯就柴!要熬到蹄筋入口即化,湯色奶白掛唇,先算及格!”

他咽下嘴里的肉,抹了把油嘴,眼神瞟向許艾洲懷里那微微鼓起的位置,壓低聲音:“食飽啲,先有力氣諗點拆呢個‘蛇環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張伯佝僂的背影,聲音壓得更低,“張伯……以前系荷花池管凍品倉嘅。二十年前場大火……燒咗成個凍品區,佢系唯一一個爬出來嘅。”

許艾洲握著勺子的手猛地一僵!湯碗里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荷花池大火?凍品倉?唯一爬出來的?他猛地抬頭看向張伯!那佝僂的背影在爐火映照下,如同一尊沉默的、刻滿歲月傷痕的石碑。

就在這時!

鋪子角落里,一個一直埋頭喝湯、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工裝、戴著鴨舌帽的食客,突然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不大,卻異常清晰。

那人緩緩抬起頭。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和緊抿的薄唇。他拿起桌上一個裝辣椒油的粗陶小罐,慢條斯理地往自己碗里倒。鮮紅的辣椒油如同粘稠的血液,緩緩注入奶白的湯中,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蹄花要熬,”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川西口音的聲音響起,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皮,“仇,也要等。”

他放下辣椒罐,拿起筷子,攪動著碗里那片如同血污般擴散的紅色,動作不疾不徐。

“火候不到,筋是斷不了的。”他夾起一塊裹滿紅油的蹄筋,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帽檐下的陰影里,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針,穿透蒸騰的熱氣,精準地刺在許艾洲懷里那微微鼓起的位置。

許艾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握著勺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碗里的蹄花湯仿佛瞬間變成了粘稠的血漿!那冰冷的注視!那“火候不到,筋是斷不了”的暗語!是警告?!還是……索命的預告?!

張佳輝臉上的油光瞬間凝固!他猛地放下碗!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別著從廢墟里撿回的一把最鋒利的斬骨刀!

張伯搖蒲扇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爐膛里的火光在他渾濁的眼底跳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古井無波。

只有那個戴鴨舌帽的食客,依舊慢條斯理地咀嚼著,仿佛剛才那句帶著血腥氣的話,只是隨口點評湯的味道。

鋪子里只剩下湯鍋噗噗的沸騰聲,和那人咀嚼蹄筋時,膠質被牙齒碾碎的、粘膩而清晰的聲響。

**咯吱……咯吱……**

像骨頭在暗夜里被生生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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