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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蛇環印燙穿賬本紙

暴雨把耍都的霓虹泡成了模糊的色塊,像打翻的油漆桶在積水里暈開。許艾洲一頭扎進“港西大排檔”后巷那條堆滿濕透啤酒箱的窄縫,腐臭的垃圾味和雨水腥氣嗆得他幾乎窒息。他死死攥著那張藏在懷里的熱敏紙——紙片被雨水和冷汗浸得半軟,背面那個墨藍色的“劍穿半環”印記卻如同燒紅的烙鐵,隔著薄薄的衣料燙著他的皮肉,也燙著他最后一線微弱的希望。

砰!哐啷!

身后巷口傳來刺耳的金屬刮擦聲!是那輛黑色越野車!龐大的車身如同發狂的鋼鐵巨獸,硬生生擠進狹窄的巷子,車頭保險杠狠狠刮擦著兩側墻壁,迸濺出火星和碎磚!車燈慘白的光柱如同死神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前方踉蹌奔逃的身影!

許艾洲的心臟幾乎要炸開!他猛地撲向巷子盡頭一個半人高的、散發著濃烈酸腐氣味的綠色塑料垃圾桶!用盡全身力氣掀翻桶蓋!整個人如同泥鰍般蜷縮著滾了進去!濕滑粘膩的廚余垃圾瞬間淹沒了他!腐爛的菜葉、粘稠的油污、魚鱗內臟的腥臭……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糊滿了他的口鼻!

吱嘎——!

刺耳的剎車聲!越野車在距離垃圾桶不足兩米的地方猛地剎停!輪胎在濕滑的地面擦出兩道黑痕!車門被粗暴推開!穿著黑色雨衣的張經理跳下車,雨水順著他油亮的發梢往下淌,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暴戾和焦躁!他手里握著一把裝了消音器的黑色手槍,槍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出來!許艾洲!”張經理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川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把東西交出來!給你留個全尸!”

垃圾桶里死寂一片。只有雨水敲打塑料桶壁的單調聲響,和垃圾深處極其微弱的、被壓抑到極致的喘息。

張經理眼神一厲,槍口猛地抬起!對準了垃圾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不是槍聲!是來自巷口方向!港西大排檔的位置!

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熱浪和火光!瞬間撕裂了雨幕!將巷口的雨水都映成了詭異的橘紅色!濃煙沖天而起!夾雜著鐵皮撕裂的刺耳尖嘯和人群驚恐的尖叫!

張經理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一個趔趄!槍口下意識地偏移!他猛地扭頭望向巷口!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的表情!火光映亮了他眼底深處一絲難以置信的慌亂——那方向!是港西大排檔!是張佳輝的檔口!誰干的?!洪金寶的人?!不可能這么快!

機會!!!

許艾洲在垃圾桶里被爆炸的巨響震得耳膜嗡鳴!胃里翻江倒海!但他殘存的求生本能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張經理分神的這零點幾秒!他猛地從惡臭的垃圾堆里彈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朝著巷子更深處、那片被爆炸火光短暫照亮的、堆滿廢棄桌椅和建筑垃圾的黑暗角落!亡命撲去!

噗!噗!噗!

裝了消音器的沉悶槍聲在身后響起!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擦著他的頭皮和肩膀射入身后濕漉漉的磚墻!濺起細碎的石屑!

許艾洲根本顧不上回頭!他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撲進那片散發著霉味和石灰粉氣息的垃圾堆深處!身體死死蜷縮在一張傾倒的、沾滿油污的折疊桌后面!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沖破喉嚨!

巷口,張經理氣急敗壞地咒罵著!他看了一眼火光沖天的巷口方向,又死死盯著眼前這片黑暗的垃圾堆,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不敢再輕易開槍!爆炸引來了混亂!警察隨時會到!他必須速戰速決!

他一步步逼近垃圾堆,槍口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緩緩移動、搜尋。

許艾洲蜷縮在桌后,冰冷的雨水混合著冷汗浸透全身。他顫抖著,用那只沾滿垃圾和污泥的手,死死按著懷里那張滾燙的熱敏紙。劍穿半環!蛇環陳印的半邊!榕記的緊急標識!還有那串模糊的數字!這是最后的證據!唯一的活路!

他猛地想起!榕記開業前,周先行曾給過他一個緊急聯絡方式!一個只存在于紙面、從未啟用過的、號稱能直達“上面”的保密號碼!周先行當時說:“除非榕記被人連根拔起,否則永遠別碰這個號碼!”

現在!就是現在!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從懷里摸出那張被污水和汗水浸透、邊緣已經卷曲的紙片!借著遠處爆炸火光透過垃圾縫隙的微弱光線!他看到了!在那墨藍色的“劍穿半環”印記旁邊!那串模糊的數字!139……808……后面被污水暈開了!

他顧不上辨認!用沾滿污泥的手指!顫抖著!在那張紙片僅存的空白處!用力劃下那串殘缺的號碼!然后!他猛地將紙片揉成一團!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垃圾堆深處、一個被雨水沖開的、黑黢黢的老鼠洞!狠狠塞了進去!

噗!

紙團消失在黑暗的洞口深處。

幾乎同時!

砰!

一只沾滿泥水的皮鞋狠狠踹開了擋在許艾洲身前的折疊桌!張經理那張扭曲猙獰的臉出現在上方!槍口冰冷地抵住了許艾洲的額頭!

“東西呢?!”張經理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帶著濃重的殺意!

許艾洲仰著頭,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污泥,露出那雙布滿血絲、卻帶著一絲奇異解脫的眼睛。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絕望和瘋狂的笑容,嘶啞地說:“……在……老鼠肚子里……去找啊……”

張經理瞳孔驟然收縮!怒火瞬間吞噬了理智!他猛地扣下扳機!

咔噠!

撞針空擊的輕響!啞火?!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嗖——!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撕裂雨幕!一根細長的、閃著寒光的金屬物體!如同毒蛇般從垃圾堆側后方的陰影里激射而出!精準無比地!狠狠釘進了張經理持槍的手腕!

噗嗤!

鮮血瞬間飆射!

“啊——!”張經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槍脫手飛出!他捂著手腕踉蹌后退!驚恐地望向暗器射來的方向!

只見那片黑暗的垃圾堆深處,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緩緩站起。雨水沖刷著他身上破爛的、沾滿油污的工裝,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如同風干橘皮般的臉。是老李頭鵝棚里那個被他用銹釘釘死的……老李頭?!不!是那個穿著老李頭衣服的……替身?!還是……鬼?!

那“老李頭”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手里握著一把簡陋的、前端磨得異常尖銳的……鐵釬?!剛才那根釘穿張經理手腕的兇器!

“老……老李頭?!”張經理聲音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老李頭”沒有回答。他緩緩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里,赫然捏著一枚銹跡斑斑、帶著倒刺的……粗大鐵釘!和他后心上那枚一模一樣的鐵釘!

他咧開沒牙的嘴,露出一個無聲的、如同厲鬼般的笑容。手腕一抖!

嗖——!

第二枚銹釘!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索命的詛咒!朝著張經理的咽喉!激射而去!

同一時刻。解放西路。張記燒鵝鋪后院。

渾濁的雨水鹵湯已經漫過了腰際。周先行半張臉浸在冰冷腥臭的水里,肩頭崩裂的傷口被污水浸泡得麻木,只有那蛇環陳印的腥銹氣如同跗骨之蛆,鉆入骨髓。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沉浮。

前店角落里,曹百里蜷縮在油膩的墻角,污水淹沒了他半個身子。他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嘴里依舊在無意識地喃喃:“漂白粉……流水線……鎖喉繩……冰坨……張佳佳……她是……吳老六的女兒……”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只剩下嘴唇無聲的翕動,如同一條擱淺的魚。

曾順福站在齊腰深的污水里,渾濁的目光投向暴雨肆虐的后院。他看著那個站在深水中、如同石像般的吳小鳳。

吳小鳳佝僂著背,雙手死死捂住胸口。渾濁的雨水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淌。她的身體在冰冷的水中劇烈地顫抖,那雙燃燒過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無盡的、如同深淵般的空洞和絕望。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越過翻騰的污水,越過傾盆的暴雨,投向解放西路遠處那片在雨水中扭曲破碎、最終沉淪的霓虹殘影。

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三個字的口型。

“都死了。”

就在這時!

轟——!!!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響!從遙遠的、耍都方向傳來!即使隔著狂暴的雨幕,那爆炸的沖擊波也隱隱撼動了地面!后院渾濁的水面猛地蕩開一圈漣漪!

吳小鳳的身體猛地一震!捂在胸口的手指驟然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慘白發青!她空洞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光芒——是驚愕?是了然?還是……一絲塵埃落定般的、冰冷的釋然?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腳下渾濁的水面。水面倒影中,那片沉淪的霓虹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

她的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絲支撐。捂在胸口的手無力地垂下。渾濁的污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口鼻。

沒有掙扎。沒有聲音。

只有一圈微弱的漣漪,在冰冷的鹵湯污水表面緩緩蕩開,隨即被更多的雨水打散、抹平。

后院徹底陷入死寂。只剩下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水面,沖刷著那口沉沒的鐵鍋,沖刷著那根沉入水底的鐵勺,沖刷著……水面下那幾具無聲無息的軀體。

解放西路的鹵水鍋,終于熬干了最后一滴眼淚。

霓虹碎在鹵湯里,沉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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