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霓虹碎在鹵湯里
- 香港榕記燒鵝在成都開分店啦
- 深圳楚留香
- 4589字
- 2025-07-30 15:18:42
太古里的霓虹倒影在鹵湯漩渦里。
當吳小鳳的鐵勺沉入鍋底,她才看清——
那勺柄上刻著的“深井陳記”,早被荷花池討債鬼的血銹糊成了“張”字。
雨水不再是傾倒,是淹沒。解放西路張記燒鵝鋪的后院,渾濁的雨水混合著深褐色的鹵湯,已經漫過了小腿肚。水面漂浮著油花、炭屑、腐爛的菜葉,還有幾縷被雨水泡得發白的黃連根須。那口巨大的鐵鍋,如同沉船般半沒在渾濁的水中,鍋沿露出的部分,被雨水沖刷得冰冷發亮。鍋里的湯水早已不再是翻滾的鹵汁,而是一汪死寂的、散發著復雜腐臭氣息的泥潭。
周先行臉朝下,半張臉浸在冰冷腥臭的雨水鹵湯里。肩頭那道崩裂的傷口被污水浸泡,暗紅色的血絲如同活物般在渾濁的水中緩緩洇開,又被更多的雨水沖散。劇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墜入冰窟的寒意,從傷口深處蔓延開來,凍結了四肢百骸。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那濃烈的苦腥銹氣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污水嗆入肺部的窒息感。
耳朵里灌滿了水聲。雨水砸在水面的噗通聲。水流漫過腳踝的嘩啦聲。還有……前店角落里,曹百里那斷斷續續、如同鬼魂囈語般的、被水聲扭曲的喃喃:
“……漂白粉……流水線……鎖喉繩……冰坨……張佳佳……她是……她是吳老六的女兒……喉嚨里的冰坨……是她爹的……鎖喉繩……勒死的……電子眼……藍光……照見了……二十年……血債……”
吳老六的女兒?!
張佳佳……是二十年前荷花池跳樓那個吳老六的女兒?!
喉嚨里的冰坨……是她爹的?!鎖喉繩勒死的?!電子眼……藍光……照見了二十年的血債?!
這些破碎的詞句,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周先行沉淪的意識深處!和他昏迷前拼湊出的那幅地獄圖景!和他肩頭傷口里那蛇環陳印的腥銹氣!瞬間咬合!爆發出更加慘烈、更加絕望的真相!
陳阿婆!她不僅是清算者!她更是兇手!二十年前荷花池!釘死吳老六的銹釘!勒死他的鎖喉繩!都是她的手筆?!而張佳佳!那個在成都電視臺做美食主持、在桐梓林開私房菜、溫婉又帶著英氣的女人!是吳老六的女兒?!她接近曹百里?!她開私房菜?!她電子門鎖上那點幽藍的光?!她房間里飄出的深圳流水線漂白粉氣息?!都是……復仇?!是二十年后……女兒對殺父仇人的……索命?!
巨大的恐懼和明悟如同冰海倒灌!瞬間將周先行殘存的意識徹底淹沒!他身體在污水里猛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污水嗆入口鼻!窒息感如同巨蟒纏頸!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渾濁水面上漂浮的、太古里方向那片早已熄滅的霓虹殘影,在雨水的漣漪中扭曲、破碎、最終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前店角落里。
曹百里蜷縮在油膩的墻角,身體浸泡在漫過腳踝的冰冷污水里。昂貴的西裝吸飽了泥水、雨水、嘔吐物和鹵湯的混合物,沉重地裹在身上,像一層冰冷的裹尸布。他臉上糊滿了各種污穢,只有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眼珠,只剩下兩個漆黑的窟窿,死死盯著天花板某個不存在的點。嘴里依舊在無意識地、機械地重復著那幾個破碎的詞,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含糊,最后只剩下嘴唇無聲的翕動:
“……女兒……冰坨……鎖喉繩……藍光……漂白粉……爹……喉嚨……冷……”
曾順福站在一旁渾濁的污水里,水沒過了他的塑料套鞋。他手里那根沾著油污的搟面杖垂在水里。他不再看地上如同死尸般的周先行,也不再看角落里徹底瘋癲的曹百里。那張被油煙熏烤得黝黑粗糙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被歲月和苦難徹底磨平了棱角的麻木。他微微佝僂著背,渾濁的目光投向暴雨肆虐的后院。
后院的水更深了。渾濁的水面幾乎淹到了吳小鳳的膝蓋。她依舊站在那里,如同風雨中一尊沉默的石像。雨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往下淌,洗刷著她臉上經年累月的油煙痕跡,卻洗不掉那雙眼睛里沉淀的、如同深井鹵水熬干后、鍋底最深處那層苦澀鹽霜般的沉寂。
她微微低著頭,看著腳下渾濁的水面。水面倒映著解放西路遠處太古里方向那片早已熄滅、卻在雨水中折射出詭異光暈的霓虹殘影。霓虹的光影在水波中扭曲、破碎、如同被煮爛的彩色油脂,漂浮在油污和垃圾之間。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那口半沒在水中的巨大鐵鍋。鍋里的湯水死寂,只有雨水滴落時蕩開的微弱漣漪。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渾濁的污水瞬間淹到了她的腰際。她伸出那雙骨節分明、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探入冰冷的水中,摸索著。
水面一陣晃動。她的手從水里抬起。手里緊緊攥著的,是那根剛才被她輕輕放入鍋中的長柄鐵勺。
鐵勺的勺柄早已被磨得光滑油亮,在渾濁的水中反射著微弱的光。勺身布滿了坑洼和焦黑的痕跡。吳小鳳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道,摩挲著勺柄靠近勺頭的位置。
那里,在經年累月的油污和煙火熏烤下,原本刻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跡。此刻,在雨水的沖刷下,那層厚重的油垢似乎被洗掉了一些,露出了下面被掩蓋的、更深邃的痕跡。
不是“張記”。
也不是“曾記”。
是幾個被某種極其粗暴的力量、用尖銳的利器深深劃刻、幾乎要將勺柄鑿穿的、歪歪扭扭的刻痕!那刻痕的線條粗糲、深陷、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和毀滅欲!覆蓋了原有的字跡!將其徹底破壞!只留下一個勉強能辨認出的、殘缺不全的——
“陳”字的半邊!
而在那被鑿穿的、深陷的刻痕深處!在勺柄的木紋縫隙里!沉淀著一種極其暗沉、近乎黑褐色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銹跡!那銹跡深深嵌入木質纖維!散發著濃烈的、如同鐵銹混合著陳年血腥的腥氣!和蛇環陳印的味道!和周先行肩頭傷口崩裂流出的血污氣味!一模一樣!!!
吳小鳳的手指死死摳進那深陷的刻痕里!指甲深深嵌入木縫!摳動著那層黑褐色的血銹!渾濁的雨水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淌,沖刷著勺柄,卻沖不掉那深入骨髓的腥銹!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寒冷,是一種壓抑到極致、如同火山即將噴發前的地殼震動!她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再是沉寂!而是燃燒著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混合著滔天恨意和巨大悲愴的火焰!那火焰穿透雨幕!直刺前店通道口那片渾濁的黑暗!仿佛要燒穿時空!燒向二十年前深井村那場焚毀一切的大火!燒向荷花池批發市場吳老六跳樓時喉嚨里那根冰冷的鎖喉繩!燒向陳阿婆那張布滿皺紋、如同毒蛇盤踞的臉!
“嗬——!!!”
一聲壓抑了二十年、如同受傷母獸般的、凄厲到極致的悲鳴!從吳小鳳的喉嚨深處猛地炸裂而出!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足以撕裂雨幕的力量!在狂風暴雨中瘋狂回蕩!
“陳——!!!”
她只喊出了一個字!一個被血銹和黃連苦膽腌透了二十年的字!一個承載了所有毀滅、所有仇恨、所有無法言說之痛的字!
聲音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吳小鳳的身體猛地一晃!手中的鐵勺脫手滑落!噗通一聲!再次沉入腳下渾濁冰冷的污水深處!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她佝僂著背,雙手死死捂住胸口!渾濁的雨水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瘦削的身體在深及腰際的冰冷污水中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殘燭!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在巨大的痛苦和悲愴沖擊下,瞬間黯淡下去,只剩下無盡的、如同深淵般的空洞和絕望。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越過翻騰的污水,越過傾盆的暴雨,再次投向解放西路遠處那片在雨水中扭曲破碎、最終沉淪的霓虹殘影。
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這一次,不再是“深井村”,也不是“荷花池”。
是三個字的口型。
“都死了。”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冰針,抽打在許艾洲的臉上、身上。他赤著腳,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亡命狂奔!肺部如同被砂紙反復刮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腳底早已被碎石和玻璃碴割得血肉模糊,在濕滑的柏油路面上留下一個個帶血的腳印!
身后!那兩道慘白的車燈光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著他的背影!引擎低沉的咆哮聲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般籠罩!
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地跑!朝著記憶中榕記太古里店鋪的方向!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人的地方!也是……可能被陳阿婆的人徹底控制的地方!但他別無選擇!
吱嘎——!!!
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在身后炸響!那輛黑色越野車猛地加速!一個兇狠的甩尾!車身橫著滑出!精準地攔在了他狂奔的前路上!車頭距離他不到三米!慘白的車燈如同兩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將他徹底籠罩!
許艾洲猛地剎住腳步!巨大的慣性讓他幾乎摔倒!他死死抱住懷里的……空的!懷里是空的!那個裝著“蛇環陳印”圖紙的破編織袋!被他扔了!扔進了車禍現場旁邊那條堆滿垃圾的黑暗小巷!
巨大的驚駭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證據!他唯一的護身符!沒了!
越野車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一條縫隙。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那個冰冷、帶著濃重川音、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音,再次幽幽飄出:
“許總,袋子呢?扔哪去了?”聲音里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雨這么大,路又滑。找不到袋子……你就得跟我走了。周老板和曹老板……可都等急了。”
許艾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他死死盯著那片車窗后的黑暗,嘶啞地吼道:“滾!東西……你們永遠別想找到!陳阿婆……她跑不掉!”
車窗縫隙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殺意的嗤笑。
“找死!”
話音未落!副駕駛的車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雨衣、身形矯健的身影如同獵豹般竄出!手里赫然握著一根閃著寒光的、前端帶著沉重金屬球頭的甩棍!那人動作快如閃電!幾步就跨到許艾洲面前!甩棍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他的太陽穴狠狠砸下!
許艾洲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讓他猛地向旁邊撲倒!
呼——!
甩棍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他臉頰生疼!他重重摔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泥水四濺!
黑衣人一擊落空!沒有絲毫停頓!手腕一翻!甩棍如同毒蛇般再次揚起!帶著更加凌厲的殺意!朝著許艾洲倒地的頭顱狠狠砸下!這一下若是砸實,必定腦漿迸裂!
許艾洲絕望地閉上眼睛!腦子里最后閃過的,是鵝棚里老李頭后心上那枚銹跡斑斑的鐵釘!是圖紙上那個殷紅如血的“蛇環陳印”!是周先行陰沉的死人臉!是曹百里癱在張佳佳門前的爛泥樣!
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不是甩棍砸落!而是……槍聲?!
許艾洲猛地睜開眼!
只見那個舉著甩棍的黑衣人身體猛地一僵!動作瞬間定格!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個細小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冒著溫熱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黑色的雨衣!
噗通!
黑衣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雨水中!甩棍脫手飛出,砸在路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越野車里的張經理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車窗縫隙瞬間升起!引擎發出瘋狂的咆哮!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瘋狂空轉!濺起大片泥水!車子如同受驚的野獸,猛地向后倒車!然后一個急轉彎!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朝著與槍聲相反的方向!亡命逃竄!瞬間消失在狂暴的雨幕深處!
許艾洲癱在冰冷的雨水中,渾身濕透,劇烈地喘息著。他茫然地看著倒在血泊中抽搐的黑衣人,又看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街道對面,一條更狹窄黑暗的小巷入口。巷口一片漆黑,只有雨水沖刷著墻壁。看不到人影。
是誰?!
誰開的槍?!
救他?!還是……滅口?!
巨大的疑問和劫后余生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他掙扎著想爬起來,身體卻如同散了架般不聽使喚。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帶走身上的體溫和最后一絲力氣。
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遠處解放西路的方向。那片被暴雨徹底模糊的、太古里霓虹的殘影,在雨水中扭曲、破碎,最終沉入無邊的黑暗。如同張記后院那口沉沒在鹵湯污水里的鐵鍋,如同吳小鳳沉入水底的那根鐵勺,如同……榕記那面剛剛掛起、就被潑滿冷水的金色招牌。
一切都碎了。
沉了。
滅了。
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身體癱倒在冰冷的雨水中,任由雨水沖刷。不遠處,黑衣人的血在雨水中緩緩暈開,如同一條暗紅色的、無聲流淌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