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成都像一塊吸飽鹵汁的海綿，每一條街巷都滲出渾濁的水。解放西路的血色漩渦被遠遠拋在身后，許艾洲赤著淌血的腳，跌跌撞撞撲進耍都南門那片光怪陸離的霓虹里。雨水將“港西大排檔”的燈牌洗得模糊不清，鐵皮雨棚在狂風中發出瀕死的呻吟，棚下卻蒸騰著倔強的白氣——燒鵝油滴入炭火的焦香、生滾粥的米脂氣、還有某種滾燙的、近乎蠻荒的生命力，刺破雨幕直扎進他麻木的鼻腔。

一、雨棚下的戰場

許艾洲像條瀕死的魚摔在油膩的水泥地上，手肘擦過積水的裂縫，帶起一串暗紅血珠。追來的黑影已逼近巷口，甩棍撕裂雨簾的尖嘯近在耳畔！

“叼！邊個撲街喺我檔口搞事？！”一聲炸雷般的粵語咒罵劈開雨聲。

穿黑色膠圍裙的男人從蒸騰的灶臺后閃出，手里還攥著撈粥的長柄勺。他約莫五十歲，身形精瘦，眉眼間殘留著幾分港片配角常見的江湖氣，只是被油煙熏烤得發黃。此刻他眼皮一掀，目光掃過許艾洲慘白的臉、血肉模糊的腳，再掠過巷口那道舉著甩棍的兇影，嘴角猛地一撇——那是一種混著厭煩與狠勁的表情，像在片場NG了太多次終于爆發的武行。

砰！

長勺脫手飛出！不銹鋼勺柄精準砸中黑影持棍的手腕！脆響伴著一聲悶哼，甩棍“當啷”落地。幾乎同時，男人已抄起灶臺邊一瓶未開的珠江啤酒，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巷口，掄圓胳膊——

咔嚓！

酒瓶在黑影頭頂炸開！玻璃混著泡沫和血水四濺！黑影晃了晃，爛泥般癱進積水里。

“丟雷老母！當我‘爛仔輝’啲戲白拍噶？”男人啐了一口，腳尖嫌惡地踢開昏死的黑影，轉身朝癱在地上的許艾洲伸出手，指關節粗大，布滿燙傷的舊疤，“起身啦，后生仔。雨大，入來食碗豬雜粥驅寒先。”

二、燒鵝爐前的港味江湖

狹仄的檔口擠著六張掉漆的折疊桌，塑料凳倒扣在桌沿。唯一亮著的白熾燈下，巨大的燒鵝爐炭火正紅，油滴在荔枝木炭上“滋啦”爆響。男人——張佳輝——把一碗滾燙的豬雜粥推到許艾洲面前，自己叼著根雙喜煙，瞇眼看向棚外潑天的雨。

“我叫張佳輝，以前喺香港拍戲嘅。”煙霧模糊了他半張臉，“演過杜琪峰《大事件》嘅CID，仲俾林超賢逼著喺《激戰》練出一身肌……結果？金像獎啲評委眼盲噶！話我演技二流，頂多算三流演員。”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被劣質煙熏黃的牙，“冇戲拍，總要食飯。跟住洪金寶大哥啲劇組做宵夜，喺片場后巷炒牛河、煲老火湯。”

火光在他眼中跳躍，映出一段草根傳奇：“洪大哥夠義氣，帶我拜碼頭，呂良偉又幫我搭線……慢慢喺九龍塘、廟街、深水埗開起三間大排檔。點知疫情三年，游客冇曬，租金貴過龍！頂唔順，唯有北上。”他彈了彈煙灰，指向耍都霓虹深處，“成都人識食，武侯祠呢頭游客多，又有港喜、耍都大排檔呢啲粵菜檔打底，我咪來碰下運氣咯。”

三、蛇環印與霓虹倒影

許艾洲沉默地喝著粥，溫熱的米漿滑入痙攣的胃。直到聽見“宏林木業”四個字，他猛地抬頭，嘶聲問：“你識陳阿婆？”

張佳輝眼神陡然銳利如刀：“攀枝花宏林？叼！呢個名梗聽過！佢啲木料平到離奇，香港好多茶餐廳裝修都搵佢入貨……不過，”他壓低聲音，“江湖傳聞，宏林嘅公章系個蛇咬尾嘅圓環？仲話佢背后嘅‘深井陳記’，同二十年前深圳一場火燒倉嘅大案有關？”

“深井……陳記？”許艾洲如遭雷擊！吳小鳳無聲的唇語、沉入鹵水的鐵勺柄上那個血銹糊住的“陳”字、老李頭鵝棚里的銹釘……碎片轟然拼合！

“冇錯！”張佳輝沒察覺他的異樣，自顧自道，“當年我喺深圳跟洪大哥拍戲，成日去深井村食燒鵝。陳記老號嘅總店就喺村口，掌勺嘅阿婆手腕有條蛇形青疤，伙計都叫她‘蛇環婆’！后來有單嘢好邪——村尾曾老板個貨倉離奇起火，成批絲綢襯衫燒到渣都冇！傳聞系陳阿婆派人做嘅，因為曾老板欠佢筆數，拖足三年……”

他忽然噤聲。

棚外雨幕中，兩道慘白車燈由遠及近，緩緩停在港西大排檔對面。黑色越野車如蟄伏的獸，車窗緊閉，但副駕位置，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出半截，指尖夾著的煙頭在雨中明滅，猩紅一點，正對著他們。

張佳輝猛地掐滅煙頭，起身關小燒鵝爐的鼓風機。火光暗下去，檔口陷入半明半暗。

“后生仔，”他聲音沉如鐵勺刮過鍋底，從案板下摸出一把斬骨刀，“你袋里嗰張圖……系咪就系攞命嘅‘蛇環陳印’？”

雨砸在鐵皮棚頂，如萬鼓齊擂。

燒鵝油脂滴入炭火，炸開一朵幽藍的火花。

許艾洲捏緊粥碗邊緣，骨節青白。

對面車窗緩緩降下一線，煙頭被彈進積水，“嗤”一聲熄滅。

張佳輝握緊斬骨刀，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火熏染的牙——

“要斬料加餸？定系……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