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雨煮斷的荔枝柴
- 香港榕記燒鵝在成都開分店啦
- 深圳楚留香
- 4530字
- 2025-07-30 15:03:09
解放西路的鹵水鍋在暴雨里翻騰。
當吳小鳳把最后一勺黃連渣潑進下水道,她才聽見——
深井村那七年熬干的眼淚,結(jié)成了荷花池討債鬼喉嚨里的冰坨。
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砸在解放西路張記燒鵝鋪油膩的遮雨棚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后院里,那口巨大的、常年翻滾著深褐色鹵水的鐵鍋,在暴雨的沖刷下劇烈地晃動著。渾濁的雨水瘋狂地涌入鍋中,稀釋著那濃縮了二十年辛酸苦辣的粘稠湯汁。鍋底燃燒的柴火早已被澆滅,只剩下幾縷濕透的木炭在冰冷的雨水中冒著絕望的青煙。
柴房里,周先行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癱在冰冷的草堆上。肩頭那道被黃連藥膏覆蓋的傷口,在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冰冷的濕氣侵蝕下,再次崩裂開來。暗紅色的血混著粘稠的藥膏,如同冷卻的巖漿,緩緩地、無聲地浸透破棉襖骯臟的纖維,滴落在身下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他手里死死攥著那只屏幕碎裂、沾滿泥污的手機,屏幕上那條淬毒般的短信——“鵝棚里的血水泡著半截生銹的犁頭。味道如何?”——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許艾洲……老李頭……血水……生銹的犁頭……
曾順福那張扭曲猙獰、帶著殘忍快意的臉,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晃動。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陳阿婆的網(wǎng)……已經(jīng)收緊了!榕記……完了……徹底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脖頸,越收越緊。肺部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混雜著黃連的苦腥和深井鹵的陳腐辛辣,在喉嚨里翻騰。他艱難地側(cè)過頭,視線穿過門板那道一指寬的縫隙,望向外面風雨飄搖的后院。
吳小鳳瘦削的身影,如同風雨中一尊沉默的石像,站在那口翻騰的鹵水鍋旁。雨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往下淌,洗刷著她臉上經(jīng)年累月的油煙痕跡,卻洗不掉那雙眼睛里沉淀的、如同深井鹵水般沉郁的平靜。她手里端著的,是那口沉重的石臼。石臼里,殘留著最后一點粘稠得如同冷卻瀝青的暗紅色藥膏殘渣。
她沒有看鍋里翻騰的雨水鹵湯,也沒有看柴房的方向。只是微微低著頭,看著石臼里那點殘渣。然后,她緩緩抬起手,將石臼傾斜。
**嘩啦——**
最后一點粘稠的、散發(fā)著極致苦腥氣的黃連藥膏殘渣,被她毫不猶豫地潑進了鹵水鍋旁、那個積滿污水的下水道口!
暗紅色的藥膏如同活物般,在渾濁的雨水中掙扎、扭曲、擴散,最后被洶涌的雨水裹挾著,沖入黑暗幽深的下水道深處!消失不見。
潑完藥渣,吳小鳳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放下石臼,拿起靠在墻邊的一根長柄鐵勺。那鐵勺的勺柄早已被磨得光滑油亮,勺身卻布滿了坑洼和焦黑的痕跡。她走到那口巨大的鹵水鍋前,雨水劈頭蓋臉地澆在她身上。她舉起鐵勺,探入鍋中翻滾的雨水鹵湯里,用力攪動!
**嘩——嘩——**
鐵勺攪動著冰冷的雨水和粘稠的鹵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鍋底濕透的木炭碎屑被攪起,混合著雨水,形成一片更加污濁的漩渦。濃郁的、帶著辛辣咸鮮和雨水腥氣的復雜氣味,隨著她的攪動,更加猛烈地彌漫開來!
周先行看著這一幕,混沌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在干什么?毀掉這鍋鹵水?毀掉這二十年的心血?還是……在清洗什么?
就在這時!
砰!砰!砰!
一陣極其粗暴、帶著瘋狂意味的砸門聲!混雜著風雨的嘶吼!從前店的方向猛地傳來!聲音之大,甚至蓋過了雨水的轟鳴!
“開門!!曾順福!!吳小鳳??!給老子開門!!!”
一個嘶啞、癲狂、帶著濃重哭腔和滔天怒火的咆哮聲穿透風雨!是曹百里!是那個應該在桐梓林張佳佳家門口洗腳的曹百里!他怎么會來這里?!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周先行的心臟猛地一縮!掙扎著想爬起來,肩頭的劇痛卻讓他瞬間脫力,重重跌回草堆!只能徒勞地聽著那瘋狂的砸門聲和咆哮!
前店傳來曾順福暴躁的咒罵和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是門鎖被粗暴打開的聲音!門板被猛地拉開!
“嚎你媽個喪?。 痹樃5呐鹫?!
“周先行呢?!許艾洲呢?!榕記完了!全完了!!”曹百里歇斯底里的哭嚎聲如同鬼嘯!“張佳佳……她女兒……發(fā)燒……藥……藥被我捏爆了……門……電子眼……藍光……漂白粉……深圳……流水線……鎖喉繩……吳老六……喉嚨里的冰坨?。。 ?
曹百里的聲音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崩潰!他似乎在桐梓林經(jīng)歷了比地獄更可怕的東西!電子眼?漂白粉?深圳流水線?鎖喉繩?吳老六喉嚨里的冰坨?!這些破碎的詞句如同冰冷的碎片,狠狠扎進周先行混亂的意識里!和他手機里那條“鵝棚血水”的短信!和曾順福那殘忍的快意!瞬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而恐怖的網(wǎng)!
陳阿婆!是她!一定是她!她在清算!清算二十年前荷花池的舊賬!吳老六!那個跳樓的!鎖喉繩!喉嚨里的冰坨?!曹百里在張佳佳家門口看到了什么?!電子眼里的藍光……深圳流水線的漂白粉……張佳佳……她到底是誰?!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周先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他猛地看向后院!吳小鳳依舊站在暴雨中,背對著前店的喧囂。她手里的鐵勺還在機械地、一下下地攪動著那口翻騰的雨水鹵湯。雨水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淌,勾勒出她瘦削卻異常挺拔的輪廓。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慌亂。仿佛前店那瘋狂的砸門和哭嚎,那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懼,都與她無關(guān)。她只是專注地攪動著那鍋渾濁的湯水。一下。又一下。
**嘩——嘩——**
鐵勺攪動鹵湯的聲音,在風雨和哭嚎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又異常詭異。像在為這場早已注定的毀滅,敲打著最后的節(jié)拍。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子彈,抽打在許艾洲的臉上、身上。他抱著那個沉重的、沾滿污泥的編織袋,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亡命狂奔!肺部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泥腥氣!腳上的鞋子早已不知掉在哪里,赤腳踩在冰冷濕滑的柏油路面上,被碎石和玻璃碴劃破,留下一個個帶血的腳?。?
身后!那兩道慘白的車燈光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著他的背影!引擎低沉的咆哮聲越來越近!如同死神逼近的腳步!
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地跑!朝著記憶中榕記太古里店鋪的方向!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人的地方!也是……可能被陳阿婆的人徹底控制的地方!但他別無選擇!
吱嘎——?。?!
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在身后炸響!那輛黑色越野車猛地加速!一個兇狠的甩尾!車身橫著滑出!精準地攔在了他狂奔的前路上!車頭距離他不到三米!慘白的車燈如同兩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將他徹底籠罩!
許艾洲猛地剎住腳步!巨大的慣性讓他幾乎摔倒!他死死抱住懷里的編織袋!如同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炸開!冷汗混合著雨水,瞬間浸透全身!
越野車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一條縫隙。沒有燈光透出,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一個冰冷、帶著濃重川音、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音,從車窗縫隙里幽幽飄出,清晰地穿透雨幕:
“許總,跑啥子嘛?雨這么大,路又滑。把東西給我,我送你回去。周老板和曹老板……都等急了?!?
是張經(jīng)理!宏林木業(yè)的張經(jīng)理!他果然在車上!
許艾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他死死盯著那片車窗后的黑暗,嘶啞地吼道:“滾!東西……不可能給你!陳阿婆……她跑不掉!”
車窗縫隙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嘲諷的嗤笑。
“陳阿婆?許總,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哦?!睆埥?jīng)理的聲音慢悠悠的,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攀枝花的路,是老天爺要塌的。李家凹的樹,是規(guī)劃要砍的。老李頭……那是他自己命不好,摔死在自家鵝棚里。跟我們宏林……有啥子關(guān)系嘛?你懷里那個破袋子……裝的是啥子寶貝?莫不是……偷了人家老李頭的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許總,聽我一句勸。把袋子放下。乖乖上車。我保證你……一根汗毛都不會少。不然……”車窗縫隙里,似乎有金屬的冷光一閃而過!“這暴雨天的……出點啥子意外……淹死個把人……太正常了嘛?!?
赤裸裸的威脅!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
許艾洲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抱著編織袋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知道,對方不是在開玩笑!這雨夜,這荒僻的街道,就是最好的墳場!
跑?跑不掉了!拼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生死立判的瞬間!
轟隆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響!猛地從街道側(cè)后方傳來!蓋過了雨聲!蓋過了引擎聲!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許艾洲和張經(jīng)理同時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猛地扭頭望去!
只見不遠處,解放西路與另一條主干道交匯的路口!一座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廣告牌!在狂風暴雨的肆虐下!支撐的鋼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斷裂!如同被巨斧劈開!
轟——?。。?
巨大的廣告牌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著下方街道狠狠砸落!瞬間將一輛剛好經(jīng)過路口的黑色轎車砸得稀爛!玻璃碎片和金屬殘骸四處飛濺!火光沖天而起!又被暴雨瞬間澆滅!濃煙滾滾!刺耳的警報聲凄厲地劃破夜空!
車禍!慘烈的車禍!
巨大的混亂瞬間爆發(fā)!被堵在后面的車輛瘋狂鳴笛!有人驚恐地尖叫!有人試圖下車查看!遠處隱約傳來警笛的呼嘯!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僵局!
許艾洲的心臟狂跳!機會!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趁著張經(jīng)理被車禍吸引注意力的剎那!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懷里沉重的編織袋!朝著車禍現(xiàn)場旁邊、一條堆滿垃圾桶和雜物的黑暗小巷入口!狠狠扔了過去!
噗通!
編織袋砸在濕滑的地面上,滾進了巷口的陰影里!
“操!”車窗縫隙里傳來張經(jīng)理氣急敗壞的怒罵!
許艾洲看也不看!轉(zhuǎn)身!朝著與車禍現(xiàn)場相反的方向!用盡吃奶的力氣!再次亡命狂奔!沖入旁邊一條更狹窄、更黑暗的小巷深處!身影瞬間被濃密的雨幕和黑暗吞噬!
黑色越野車猛地啟動!引擎發(fā)出憤怒的咆哮!想要追進小巷!但巷口狹窄,堆滿雜物,車子根本無法駛?cè)?!張?jīng)理憤怒地砸了一下方向盤!推開車門!一個同樣穿著黑色雨衣、身形矯健的身影從副駕駛跳下!朝著許艾洲消失的小巷!猛追過去!
暴雨如注。車禍現(xiàn)場一片混亂。警笛聲由遠及近。那個裝著“蛇環(huán)陳印”圖紙的破編織袋,靜靜地躺在巷口濕滑的泥水里,被翻滾的污水和垃圾半掩埋著,如同一個被遺棄的、沾滿血污的秘密。
張記燒鵝鋪前店。
曹百里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冰冷油膩的地面上。昂貴的西裝早已被泥污、雨水和不知名的污漬糊得看不出原色,緊緊貼在身上。他臉上糊滿了淚水、鼻涕和泥漿的混合物,眼神空洞渙散,嘴里還在無意識地、顛三倒四地喃喃著:“電子眼……藍光……漂白粉……鎖喉繩……冰坨……吳老六……喉嚨里的冰坨……張佳佳……她……她是……”
曾順福一臉嫌惡地站在旁邊,手里還拎著一根沾著油污的搟面杖,剛才顯然是用這個把瘋癲的曹百里制服了?!皨尩?!瘋子!晦氣!”他啐了一口濃痰。
周先行掙扎著,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扶著門框,踉蹌著從前店通往后廚的通道里挪出來。他看到了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曹百里,也聽到了他嘴里那些破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詞句。電子眼……鎖喉繩……吳老六喉嚨里的冰坨……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抬頭!看向后院!
暴雨中,吳小鳳依舊站在那口翻騰的雨水鹵湯鍋旁。她手里的鐵勺已經(jīng)停下。她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傾聽著什么。雨水順著她的下頜線往下淌。
她的目光,穿透了密集的雨幕,穿透了前店的混亂和哭嚎,落在了通道口形容枯槁、滿身血污的周先行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堅硬。里面多了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東西——有洞悉一切的悲憫?有塵埃落定的疲憊?還有一種……如同深井鹵水熬干后、沉淀在鍋底最深處、那層無法化開的、苦澀的鹽霜。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沒有聲音。
但周先行看懂了那個口型。
她說的是——
“深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