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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屠刀代國法

朱慈烺神色不變,

“其三,綱首李詳桂,于卯時三刻沉船阻塞未解、濃霧未散之際,”

“以‘免費茶湯’為餌,誘離全船漕工乃至當值兵丁!”

他手指猛地戳向輿圖碼頭位置,

“其四,李詳桂——如今人間蒸發!名冊無名,蹤跡全無!”

最后兩點如同驚雷炸響!

“嘩——!”

堂下被拘押的漕工們瞬間騷動起來。

朱慈烺迎著路振飛銳利的目光,擲地有聲:

“線索一、二或存疑竇,然線索三、四,鐵證如山!”

“李詳桂在此軍餉押運之緊要關頭,借故清空全船,獨留己身,其行詭異至極!”

他話鋒一轉,又點出核心矛盾,

“誠然!縱使李詳桂乃內應,”

“憑其一己之力,欲于短短半個時辰內,將九十箱官銀盡數盜走,”

“再以等重頑石填箱封好…此非人力所能及,必另有詭譎手段!”

他踏前一步,向路振飛拱手:

“晚生斷言:當務之急,擒獲李詳桂!此獠乃破局之鎖鑰!”

“請漕臺速發海捕文書,封鎖水陸要道,緝拿此賊!”

“賊”字余音未落——

“鏗!鏗!鏗!”

沉重的鐵靴踏地聲,高進忠領著兩名護衛,如黑云壓城般跨入正堂。

那兩名護衛身高、穿著、樣貌宛如一個模子刻出,

連步伐都分毫不差,如同鏡中的倒影。

高進忠徑直穿過滿地文書,恰停在路振飛審閱的案牘前。

“路漕臺,案件可有轉機?”

狼毫筆鋒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漬,路振飛緩緩抬眼:

“高游戎,本督似乎并未與你約定什么時辰。”

“刑名審讞乃本督職司所在,豈能操切行事?”

高進忠右手按著腰間佩刀向前傾身:

“末將早有言在先,這些流寇不施以重典,他們豈會招供!”

鑲鐵護腕重重磕在案頭,震得硯臺一顫,

“既然漕臺遷延不決,末將奉鎮帥令,即刻起將此案移交督標中軍!”

高進忠轉身經過朱慈烺時突然駐足:

“黃口孺子!憑些紙上談兵也敢妄議軍機?”

留下一個飽含不屑的陰鷙眼神,他猛地轉身:

“張虎、張豹!走!”

那兩名護衛如提線木偶般同時轉身,動作整齊劃一地緊隨其后,消失在門口。

午時一刻。

空氣仿佛凝固。

路振飛壓下翻騰的怒火,目光轉向朱慈烺時已恢復沉毅:

“少年郎抽絲剝繭,直指首惡!李詳桂此獠,罪無可逭!”

他霍然起身,聲如洪鐘,威壓瞬間籠罩全場:

“傳本督令:”

“即刻簽發海捕文書,畫影圖形,通令淮安府及周邊州縣,水陸關隘嚴加盤查!”

“凡能提供李詳桂蹤跡者,重賞!緝獲者,賞銀百兩!”

“遵令!”

堂下衙役轟然應諾。

朱慈烺拿起王富貴的供詞,總覺得這背后藏著蹊蹺,正欲再詳詢——

“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毫無征兆地從公署大門外的照壁方向炸裂開來。

緊接著,是人群爆發出的一片驚恐到極點的尖叫、哭嚎的聲音猛地灌入堂內。

“殺人了!”

“天爺啊!”

“韓…韓公子…”

朱慈烺心下一凜,箭步沖出大堂。

眼前的景象,瞬間令他血液逆流,目眥欲裂!

猩紅刺目的鮮血,正沿著照壁前青石地的磚縫瘋狂蔓延。

一顆頭顱——

韓元銘那張凝固著驚恐絕望的圓臉,死不瞑目地滾在血泊邊緣。

無頭的軀體如破麻袋般癱軟,頸腔仍在汩汩噴涌著溫熱的鮮血。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狠狠砸向鼻腔。

高進忠正緩緩將染透的雁翎刀收回鞘中。

刀尖滴落的血珠砸在青磚上,“嗒…嗒…”綻開一朵朵小而刺目的紅花。

他臉上凝著一絲殘忍的快意,仿佛剛剛碾死的,不過一只螻蟻。

高進忠環視全場,聲震屋瓦:

“諸位!本將適才已奉劉總兵鈞令,今日必尋回餉銀。”

“此案自即刻起由本標營全權接管!道出實情,饒爾不死!若敢隱瞞——”

他刀鞘猛地一指韓元銘的頭顱,

“這便是下場!”

這高進忠,竟敢在光天化日、總督衙署門前,隨意斬殺士子百姓來立威!

一股灼熱的怒火直沖朱慈烺頂門,燒得他眼前發黑——

若懷中金印尚在,遺詔得證,何須與這跋扈武夫多費唇舌?

一聲‘儲君在此’足以定鼎乾坤!

他猛地踏前一步,清越的聲音猶如驚雷般炸裂:

“高進忠!”

他直呼其名,再無半分客氣,

“未至午時三刻,未審未判,竟敢擅殺無辜?爾等眼中可還有王法信義?”

“光天化日,以屠刀代國法,視太祖鐵律如無物!”

“你這行徑,與那嘯聚山林的匪寇何異?”

他死死盯著那顆近在咫尺的頭顱。

那刺目的猩紅,如同烙鐵灼燙著他的眼——

這不是戰場搏殺,這是赤裸裸對生命與秩序的踐踏!

高進忠在用行動宣告:

在這個秩序崩壞的時代,兵就是匪,匪就是兵。

誰有刀,誰就是法!

什么朝廷命官,什么三司法度,在驕兵悍將的刀鋒面前,皆如齏粉。

這就是末世軍閥的本質——

割據一方,擁兵自重,視王法如無物,視人命如草芥。

練國事須發戟張,聲音壓過百姓的啜泣:

“十八萬兩餉銀乃是老夫親手押的簽!”

“要殺要剮沖我來!與漕工何干?與百姓何干?”

他踏前一步,染血的官靴重重踩在血泊邊緣,

“爾敢如此草菅人命,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天理公道于何地!”

渾濁的老眼死死剜向高進忠,喉頭滾動著壓抑的悲鳴,

“老夫身為兵部侍郎,豈能坐視你如此無法無天!”

這一老一少,如同兩座轟然爆發的火山。

將高進忠的暴行,赤裸裸地曝曬在光天化日之下。

“哈哈哈!”

高進忠怒極反笑,眼中兇光暴漲,

“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給我拿下!綁了!”

“鏘啷!”

鐵甲撞擊!

四名如狼似虎的親兵已如鐵桶般瞬間合圍。

矛戟的寒光交織成網,徹底封死朱慈烺所有去路。

朱慈烺縱有冠軍之勇,豈能徒手敵全甲?

他和練國事被粗暴地扭住雙臂,粗糲的繩索狠狠勒進皮肉。

兩名士兵粗暴地將練國事拖拽到刑架上。

繩索深勒,磨得手腕血肉模糊,練國事卻依然昂首挺胸,脊梁筆直不屈。

高進忠踱至刑架前,目光如毒蛇,緊盯著練國事:

“末將最后問少司馬一次!”

“身為督運使,餉銀不翼而飛,可是兵部監守自盜?”

練國事猛地抬頭,直射高進忠,臉上不見半分懼色:

“本官清譽二十載,豈容爾等污蔑!”

高進忠嘴角扯出一抹殘忍的弧度,手一揮——

“噌!”

一名士兵高舉的鋼刀寒光乍現!

朱慈烺只覺一股寒氣直竄脊梁!

難以置信!

大明朝的綱紀,竟崩壞如斯!

兵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員,掌天下武衛官軍選授簡練之政,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斬首。

那本該證明太子的金印和遺詔,究竟流落何方?

否則何須眼看忠臣受辱!

百姓們驚恐萬狀,抽氣聲連成一片。

“且慢!”

一聲嘶啞急喊陡然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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