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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福王朱由崧

翌日,晨光初照。

朱慈烺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斑駁的城墻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殿下,正陽門到了。”

韓贊周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

朱慈烺掀開簾角,望向城磚上暗紅的苔痕。

這是南京四重城垣最外圍的京城城墻。

據說當年太祖征發二十余萬民夫,硬是將六朝舊墻擴建到如今這般規模。

守城士兵與官員齊刷刷跪伏于地,鎧甲在初升的陽光下泛著凜冽寒光。

馬車穿過正陽門,視線豁然開朗,巍峨的洪武門緩緩映入眼簾。

門樓氣勢恢宏,金色琉璃瓦在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輝,與藍天白云交相輝映。

黃得功驅馬靠近車窗,低聲稟道:

“過了洪武門,便是宮城。末將之兵符,到此失效。還望殿下多加提防……”

話猶未盡,忽見十二面龍旗,自深墻之內轉出。

持節太監尖聲唱喏:

“監國福王殿下,恭迎太子入奉先殿!”

朱慈烺抬眸望去。

福王朱由崧身著蟒袍玉帶,體態臃腫如山,正跪在道中。

親王冠冕下,那張圓胖面龐贅肉橫生,幾乎遮住了慌亂的眼睛。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順著肥肉滑落,盡顯內心的驚惶不安。

朱慈烺心知肚明——

十日前,當紫禁城陷落的消息傳到淮安時,正是這個跪在車前的肥胖藩王,

在鳳陽總督馬士英運籌下,憑借江北四鎮總兵的刀槍為后盾,于留都搶得監國攝政之權。

“王叔請起。”

朱慈烺踩著描金踏凳落地,靴尖恰停在福王冠冕投影邊緣,

“聽聞王叔監國這些時日,殫精竭慮,連外郭城門都增派了三倍守軍,實乃大明之幸!”

他目光掃過福王腰間金印——那是太祖賜予洛陽藩府之世襲信物,

此刻側邊卻新鏨了“監國理政”四個小字。

福王渾身肥肉一顫,懷中的《皇明祖訓》險些落地:

“臣忝為宗室,自當殫精竭慮,豈敢稍有懈怠。”

“增派守軍,保我大明南都無虞,此皆馬總督、高杰等諸位將軍奮勇效命,臣何功之有!”

隨行官員的抽氣聲中,朱慈烺手指指向層層殿宇,

“王叔可知,這宮城布局暗合三垣二十八宿?”

他語氣悠然,仿佛在閑談:

“當年劉伯溫以紫微垣對應乾清宮,太微垣化作文華殿,卻偏把天市垣壓在聚寶門外。”

他頓了頓,目光射向福王,

“王叔以為,他是不是早就算到,會有商賈支持的藩王監國?”

福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慘白。

太子這番話,表面論星象,實則字字誅心,

不僅暗諷他父親老福王當年與萬歷帝爭國本(太子之位)的舊事,

更是赤裸裸地影射他朱由崧今日的監國之位,全靠江南富商巨賈的財力支撐。

行至春和殿。

朱慈烺瞥見廊下跪著一位白發老臣,緋袍補子上繡著獬豸,已被汗漬浸得發黑。

韓贊周低聲稟告,此人乃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宗周。

老人嘶聲高喊:“監國當退!”時,朱慈烺正接過福王第三次呈上之辭表。

“王叔何必著急?”

朱慈烺入宮后,福王朱由崧即刻上表請辭監國之位。

依循“三辭三讓”之禮,朱慈烺于第三次“謙遜”地接過辭表。

按歷史傳統和禮制,太子身為崇禎帝嫡長子,其法統地位本就具有無可爭議的皇統正當性。

朱慈烺展開灑金箋,掃過“德薄才鮮”之類套話,再次開口:

“王叔這十日之內,調派黃得功守廬州、高杰駐泗州,連江防水師都換了三成將領……”

福王突然以頭搶地:

“臣調黃得功駐廬州,乃為阻張獻忠順江東進;命高杰守泗州,實防建虜南下。”

“成祖爺靖難之時曾言,朱家兒郎,寧可戰死社稷,不可辱于賊手。”

言罷,猛地扯開蟒袍,露出內襯白麻衣,

“臣日夜披麻于內,唯恐孝期失儀,豈敢有半點私心!”

“王叔快請起!”

朱慈烺上前扶起身來:

“這十日既要操持父皇喪儀,又要統籌四鎮防務,實在辛苦。”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真誠,

“等忙過這陣,侄兒還想聽您講講江防水師改制的事。”

“咱們朱家血脈如今就剩這幾根頂梁柱,王叔可得替大明撐住了。”

“臣當恪守太祖祖訓,衛朱家宗廟守這半壁山河!”

福王肩頭微顫,額頭又重重觸在青磚上,伏地謝恩。

日影悄然偏移過金水橋,朱慈烺的蟒紋靴終于踏上了文華殿的丹陛。

他最后瞥過那道仍匍匐在春和殿前的臃腫身影,后頸肥肉在斜照里泛著油光,像塊將融的羊脂玉。

文華殿的琉璃鷗吻割裂陽光,二十名太監捧著黃綾匣跪迎新主。

甫一入宮,他便感受到與北京截然不同的氛圍。

南京宮殿雖不及京師宏闊,卻別有一番江南的精致與典雅。

十二名紫衣太監趨步導引,自奉天殿九丈金柱到文華殿藻井斗拱,每到關鍵處必叩首詳稟。

朱慈烺忽在武英殿月臺駐足,指尖輕觸磚縫滲出的青苔,驚得司禮監掌印撲通跪地。

與此同時,六部九卿的官員們捧著黃麻詔書,在宮廊廡宇間步履匆匆。

尚寶司徹夜燃起百盞宮燈,將整個大內映照得燈火通明——

新君踐祚大典的喧囂,已然隨著暮鼓在金陵城蕩開。

翌日清晨。

露水凝在文華殿的琉璃瓦。

朱慈烺端坐在紫檀案后,身著淡青色直裰,外罩素紗罩袍,神情沉靜。

雕花窗欞間漏下的晨光里,銀鎏金食盒剛揭開半角,露著蟹黃湯包的氤氳熱氣。

“殿下,韓公公、靖南伯黃將軍求見!”

當值小太監提著曳撒下擺,急趨入殿稟報。

朱慈烺正用素帕擦拭指尖,聞聲抬眼,只見韓贊周竟踉蹌著撞開了描金的殿門。

老太監的緋色蟒袍沾著露水,頭上的三山帽歪斜,露出灰白的鬢角。

緊跟在他身后的黃得功,一身鐵鱗甲胄未卸,肩頭的獸口吞肩還凝結著夜霜,臉色鐵青。

韓贊周撲通一聲倉皇跪倒:

“殿下...天塌地崩的大事!”

朱慈烺握著的甜白瓷匙懸在莼菜羹上方,

“可是建虜破了德州?”

老太監喉結滾動兩下,支吾道:

“是...是金陵城里的黑心肝...”

黃得功突然跨前半步,鐵靴震得青磚嗡鳴:

“還是我來說吧!”

他解下護臂擲在案前,銅鐵交擊聲里裹著砂礫般的怒氣,

“末將斗膽稟明!今晨應天府遍傳妖言,竟敢污蔑殿下是貍貓換的假龍種!”

他眼中噴火,

“竟無端指摘是末將與韓公公暗中策劃這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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