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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府張炳昌

廬州府衙正堂,陰氣森森。

滴水檐下,鐵馬在穿堂風里晃蕩。

朱慈烺腕間麻繩勒出紅痕。

宋安緊貼右側,堂上懸著‘清正廉明’的烏木匾,漆面已有些斑駁。

那烏木匾正下方,端坐一人,無疑便是張元口中的叔父——

廬州知府張炳昌,他端然而坐,神色淡然。

指尖輕輕敲著案幾,發出細微的“篤篤”聲,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三步外傳來斷斷續續的抽噎。

民女小翠發間木簪掛著半片枯葉,隨她顫抖的頻率在穿堂風里打晃。

朱慈烺數著枯葉擺動的次數,直到堂上傳來檀木折扇“咔“地開合聲。

“本府治下素來法度森嚴。”

張炳昌手中折扇“唰”地一聲合攏,重重砸在堂木上。

“竟有狂徒膽敢在本府治下行兇斗毆?”

三班衙役的威喝聲,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

張炳昌生就一張瓜長臉,鷹隼眼,眉目間透著幾分文人氣息。

雖為知府,卻著一身素凈青袍,手中握一把鏤空的檀木折扇。

“叔父容稟!”

張元急不可耐地躥上前,拱手道:

“這刁民見小侄綾羅加身便嫉恨難當,竟縱婢污我蜀錦!”

“小侄不過稍加訓誡,竟遭他們當街圍毆!”

他猛然扯開衣襟,暗紅污漬像潑在宣紙上的隔夜茶,

“叔父請看這襟前血跡!若再偏半寸,險些要了侄兒的性命!”

他一邊陳述,一邊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街頭沖突的經過。

將事實歪曲得面目全非,聲稱民女小翠弄臟了他的衣袍,

他本欲好言理論,卻不料朱慈烺與宋安橫插一杠,不由分說便拳腳相加。

“小侄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還望叔父大人為小侄主持公道,嚴懲這兩個狂徒!”

張炳昌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手中折扇扇凌空一劃:

“公堂之上,勿需以叔父相稱,當稱職銜,豈能以私誼亂公堂。”

扇尖堪堪指向梁上蒙塵的匾額:

“本官頭頂‘清正廉明’御賜匾額,三尺法劍懸于梁上,爾等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府尊明鑒!”

宋安猛地掙動麻繩,高聲道:

“此事另有隱情,張府豪奴當街劫掠民女,污人清白不成反誣良善!”

“還望府臺明察,還我等一個公道!”

“狂悖之徒!”

張元靴跟碾著青磚縫冷笑:

“分明是你二人率先動粗,本公子為求自保,才被迫還手。”

“本公子人證俱在,豈會容你等顛倒黑白!”

話音剛落,兩名家丁并王捕頭疾趨上前。

斜眼家丁歪著脖子,將耳后紅腫的乳突穴湊到天光下,

馬臉家丁仆嘩啦扯開衣襟,現出肋部浮肋區烏青。

王捕頭煞有介事地比劃著擺拳膝撞的招式,三張油汗涔涔的面孔幾乎要懟到驚堂木上。

眾人指天誓日,咬定是朱宋二人先動的手。

這豈不是睜眼說瞎話,顛倒黑白嗎?

宋安急得滿臉通紅,聲音陡然拔高八度:

“小翠姑娘莫怕!”

“你且說說他們方才如何撕扯你衣裳?用甚淫詞穢語調戲于你?”

張炳昌目光落向小翠,折扇輕搖:

“民女小翠,本府容不得半分虛妄。你且抬頭細說,若有半句不實——”

他目光如炬掃向堂角,折扇輕點刑具架:

“這拶指可不容情。”

小翠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雙手死死揪著衣角。

她雙唇囁嚅,幾次欲言又止,終是被滿心的恐懼硬生生堵回了話語。

“凡逞兇斗狠者,縱是徒手相搏亦屬觸犯王法!”

張炳昌起身背手踱過公案:

“據《大明律》:凡斗毆、以手足擊人不成傷者,笞二十。”

“拔發方寸以上,笞五十。若血從耳目出及內損吐血者,杖八十。”

“折人一齒,及手足一指,眇人一目,抉毀人耳鼻,若破人骨,杖一百。”

皂靴在青磚前猝然停駐:

“今觀張公子隨從之傷,似有破骨之狀。然僅憑一面之詞,難辨真假。”

張炳昌突然轉身,驚堂木“啪“地砸在案頭,

“傳仵作!”

“即刻驗傷,速報結果,本官定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以正視聽。”

他倏然抬眸環視公堂,驚得檐角鐵馬“叮“地一顫,

“若有人膽敢欺瞞本官,擾亂公堂,定不輕饒!”

兩名皂隸轟然應諾,鐵鏈纏腰的皂衣帶起旋風沖出門檻。

不消半盞茶工夫,駝背仵作已跪在青磚地上,藥箱磕出沉悶聲響。

那人將半截姜片咬在齒間,裹著粗麻布的手掌翻看斜眼家丁耳后。

又讓馬臉家丁褪了半邊衣裳,從褡褳取出銅尺量度淤青。

最后竟掏出皮囊里的銀針,往馬臉健家丁三里穴道緩緩刺入。

“回稟府尊!”

不多時,仵作佝僂著背已湊到案前,枯瘦手指在虛空中比劃,

“耳后乳突確系被銳物所傷,肋下淤血透著紫紺......”

絮絮低語隨堂外石榴澀香飄,散在楹柱間。

張炳昌臉色漸沉,眼瞼壓成兩道鐵閘:

“來人!”

驚堂木“啪”的一聲砸落案頭,

“經仵作驗傷坐實,此二犯以兇器致人骨損,按《大明律》,當杖一百示眾!”

“給本府當堂驗刑!”

朱慈烺瞳孔驟縮,我乃東宮儲君,豈能在這公堂受杖刑之辱?

這杖刑看似皮肉之苦,實則暗藏殺機。

尋常百姓受杖百記尚要斃命。

更遑論這些衙役若在杖上浸油、落杖時暗運內勁,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張元撫掌輕笑,皂靴踩著朱慈烺的倒影上前:

“府尊大人,據《良賤相毆》律條,奴婢毆良民,各加凡人一等。區區布衣黔首——”

他目光掃過朱慈烺腕間麻繩,

“辱及縉紳,當依律加罰。”

言下之意:卑賤者冒犯尊貴者,本應杖一百的刑罰,便要添作一百一十。

這張元對“斗毆律例”這般如數家珍,

倒像是常年把法典當刀斧,專用來劈砍平頭百姓的脖頸。

“張公子深諳律例,實乃刑名之才。”

張炳昌指尖劃過驚堂木上“執法如山“陰刻,突然振聲道,

“來人,將二犯拖至堂前,按律加十杖行刑!”

這打架斗毆,竟還要論尊卑?

卑者罪行便要加重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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