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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轉(zhuǎn)道廬州府

朱慈烺始終未曾吐露太子身份。

一則無法證實。

練國事、路振飛雖為朝廷大員,卻從未得睹天顏。

二則風(fēng)險難測。

此刻若貿(mào)然亮明身份,且不說真假難辨。

單是太子孤身南渡的蹊蹺情狀,就足以引發(fā)朝野猜忌。

太子乃國本,輕則被疑,重則動搖社稷根基。

離開漕署步入碼頭。

扛包的漕工在跳板上來往如梭,纖夫號子混著船櫓擊水聲撞入耳膜。

朱慈烺手指無意識地扣著袖中碎銀,思緒如運河浪濤翻涌:

‘南京雖近在咫尺,然東宮印璽盡失,遺詔毀于兵燹……

若被視作偽太子,孝陵衛(wèi)的詔獄便是歸宿!’

這念頭反復(fù)噬咬著他:

‘當(dāng)如何證明自己是大明太子?’

他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感到一絲迷茫。

恍惚間似見煤山老槐懸著素練,耳邊又炸響父皇最后的嘶吼:

“諸臣誤朕!皇兒切記,南渡后當(dāng)效光武重整河山!”

他閉目調(diào)息,將天下大勢在心頭鋪展:

今日五月初二,距史可法致書迎立福王已逾半月。

若不能在五月十五前抵南京。

待朱由崧祭告天地登臨大寶,自己這正宮嫡脈,反要成新君眼中的僭越之徒……

漕工們腳步匆匆,在碼頭的通道間往來奔忙。

嘈雜聲中忽然飄來幾句對話:

“聽說黃闖子前日陣斬流寇十八騎?”

“要不怎么叫鐵鞭王?他營里三千鐵甲車,流寇見著黃字大旗都繞道走!”

“黃闖子!”

朱慈烺心中默念,眼睛望向西南方向。

......

碼頭的另一側(cè),幾個赤足孩童在葦垛間追逐打鬧,殘破的衣角蹭著河泥。

他們拍手唱道:

紫氣東來土德降,

少年天子震四方。

劍揮北方驅(qū)胡虜,

日月重明復(fù)漢疆。

脆生生的奶音像蘆葦花般顫動。

尾音被突起的江風(fēng)卷散,裹著柳絮飄過朱慈烺身側(cè)。

面嵌北斗痣的道士恰在此時自人潮中浮現(xiàn),

他甩動麈尾掃開賣油郎的挑擔(dān),口中念念有詞,

轉(zhuǎn)瞬便消失在卸貨的漕船陰影里。

在此山河板蕩、風(fēng)云詭譎之際。

這首讖言正順漕船溯游而上,在挑夫脊背與稚童唇齒間悄然流傳。

.....

朱慈烺沿漕河乘船南下。

漕河水波不興,流速遲緩如凝滯的漿液。

對岸坍塌的村落里。

一只瘦骨嶙峋的黃狗扒著斷墻狂吠,聲音嘶啞破碎。

殘垣斷壁在日光下投下灰撲撲的影子,荒廢的田地里,

稗草瘋長至齊人高。

幾具白骨半埋在雜草中,腳踝上褪色的紅繩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

“客官且看這漕河,”

船家佝僂著背搖櫓,櫓聲吱呀劃破沉默,

“崇禎七年那會子,糧船密得能踩著桅桿過河。如今……”

他朝岸邊啐了口唾沫,枯草般的胡須簌簌發(fā)抖,

“流寇剝皮,官兵剔骨,韃子的馬蹄聲都震到河間府了——”

枯槁的手指戳向岸邊柳樹椏,

“瞅見那掛的破襦裙沒?上月剛有婦人抱著奶娃投了水!”

朱慈烺彎腰,從渾濁河水中撈起半片青瓷。

“這滿河的碎瓷,便如這破碎的山河,世人只道沉船的鉚釘爛穿了。”

“可誰又知道——”

他凝視河面浮動的粼光,

“龍骨里藏著潛龍的逆鱗?正待東風(fēng),掀翻這灘死水……”

......

翌日正午。

灼熱的日頭炙烤著船板。

朱慈烺棄舟登岸,鞋底踩過瘋長的野蒿,苦澀的青草味瞬間彌漫。

沿著荒徑走了約莫半炷香,拐過一株虬枝盤曲的枯柳——

“砰!”

岔路口黃土飛揚。

一個靛藍(lán)短褐的老者踉蹌撞出,幾乎與他撞個滿懷。

那人腰間系著油漬麻花的草繩,手里卷著本邊角磨毛的線裝書。

“老丈,敢問清源鎮(zhèn)該往哪走?”

朱慈烺抬手虛虛一揖,刻意壓著嗓子。

老者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掃過朱慈烺打著補(bǔ)丁的褲腳。

枯手顫巍巍指向右邊土路:

“順……順這條路能到。可后生啊,”

他喉頭滾動,聲音帶著急迫,

“聽我一句勸,莫要去!萬萬去不得那鎮(zhèn)子!”

他膝頭的線裝書滑落半寸,露出封皮上《論語》二字的殘跡。

書角被啃得缺了口,不知是老鼠還是人牙的杰作。

“為何去不得?”

朱慈烺往前半步,草鞋碾碎路邊干癟的野棗,暗紅汁液濺在褲腿上。

老者突然貼上來,腐壞的蒜氣噴在耳際:

“那劉……劉儒屠……”

話音被自己掐斷在喉頭,他倒退半步扯開嗓門,

“后生若是趕路,不如繞開此地。”

朱慈烺穩(wěn)住身形,抬手虛揖,

“敢問老丈,這劉儒屠是何人?”

老者驟然閉緊嘴巴,像是被人掐住咽喉,蒼老的面皮漲得通紅。

他撞開朱慈烺肩頭疾走,殘破的后襟在風(fēng)里撲棱如折翅灰蛾。

朱慈烺正待追喊,風(fēng)中卻飄來老者如同詛咒的低語:

“此人……著青衿而操白刃,誦孔孟卻釀黃泉……”

他轉(zhuǎn)身望去,卻見老者的背影已縮成荒徑盡頭一個灰撲撲的點。

算算行程繞路已來不及。

朱慈烺拂開拂面的蒺藜枝,大步向著右邊土路走去。

不多時,清源鎮(zhèn)主街橫在眼前。

唯一的主街像條干涸的河床,將兩旁灰敗的屋舍劈成兩岸。

店鋪門板大多半闔,檐角蛛網(wǎng)垂落,粘著枯黃的槐葉。

一面褪色的酒旗軟綿綿垂在檐下,紋絲不動,了無生氣。

死寂中,異動忽生!

街角猛地涌出一群流民,踉蹌著闖入這片凝固的死水。

當(dāng)先的少女骨瘦如柴。

懷中緊抱著一個嬰兒,破布襁褓間赫然露出未干的臍帶血痂。

她腰間拴著半塊啃剩的樹皮,草繩編的鞋底踩過積水坑,發(fā)出“咯吱”聲。

拄著棗木拐杖的老者劇烈咳嗽著,痰中混著血絲,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另一只手緊攥著油紙包,露出一角泛黃的書頁。

最后是個跛足少年,單腳拖著磨穿的草鞋,腫脹的膝蓋以下泛著青紫色,

卻仍將失明的幼妹背在背上,女孩嘴角沾著未咽下的草根。

“嘎——!”

恰在此時,數(shù)百只寒鴉從小鎮(zhèn)上空驚飛而起,振翅的聲響撕開凝滯空氣。

腹中饑鳴陣陣。

朱慈烺的目光從那些飄落的鴉羽,移向街邊一個蜷縮的販子。

他摸出十枚銅錢,換來一塊硬如石塊的黍米餅。

餅身硬得硌牙,他倚著拴馬石慢慢咀嚼。

朱慈烺咬下第二口硬餅,后頸猛地竄起一股涼意。

“鏘啷,鏘啷,鏘啷——!”

金屬刮擦聲刺破空氣的剎那。

墻角鼠嚙、草鞋拖沓、拐杖叩石聲……所有細(xì)微的聲響瞬間死寂。

流民們同驚弓之鳥,突然驚惶折返,枯瘦身軀踉蹌著撞向街邊拴馬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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