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時，大部分同學都還在外面瘋玩，走廊里的喧鬧像被按了快進鍵的迪斯科，“哐當”的籃球砸地聲，此起彼伏的打鬧聲，“你砸我腦袋試試！”“有種別跑！”“小樹林一決雌雄”……吵得像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而與走廊相比，高三六班的教室里卻很是安靜，空蕩蕩的只有吊扇在頭頂慢悠悠轉著，那嗡嗡聲軟綿無力，活像只沒吃飽的蚊子在哼唧，轉著轉著還卡了下殼，扇葉顫了顫，仿佛在說“讓我歇會兒行不”。

蘇清瑤窩在靠窗第三排，淺藍色校服袖口挽得一絲不茍，露出的手腕白得晃眼，跟她桌角那個奶味小白兔橡皮一個色號。

她正對著攤開的數學練習冊蹙眉，那股子認真勁兒連陽光都不敢隨便往她練習冊上落，只能偷偷在她發梢打了點碎金似的補丁。

唐崢回到座位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蘇老師也很勤奮啊。”

蘇清瑤聽見聲音，筆尖一頓，抬眼時鏡片后的目光撞進他眼里，帶著點被打擾的茫然，像只剛從數學公式里抬起頭的小鹿。

“比你差點。”蘇清瑤回道，腦海里浮現出剛才體育課上唐崢坐在老槐樹下背單詞的樣子，這人最近確實是勤奮的有些不正常。

“蘇老師謙虛了。”唐崢說著，將另一瓶雪碧放到了蘇清瑤的課桌上，“剛從小賣部買的，冰鎮的，孝敬蘇老師。”

蘇清瑤瞥了眼那瓶雪碧，又往桌堂里瞟了一眼，一瓶蘋果味的瓶營養快線正安安穩穩的躺在那里，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

“不用了，你上午給我的那瓶還沒喝完。”

她又不是水牛，喝不了那么多。

“這瓶是感謝蘇老師剛才跟我講解單詞的。”唐崢說著，拿過雪碧擰開蓋子，遞到了蘇清瑤面前，“天這么熱，喝點涼的舒服。”

蘇清瑤想起了之前給唐崢講解的那個單詞，她看了唐崢一眼，嘴里說了聲“謝謝。”接過雪碧喝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剛觸到舌尖，就帶著股激靈的甜炸開，她瞇了下眼，涼意順著食道滑下去，清爽的感覺在胃里漾開，剛才解數學題時攢在眉心的熱意瞬間被沖散，連太陽穴突突的脹感都輕了大半。

她不自覺的又喝了一小口，瓶身的寒氣透過指尖漫上來，把發梢沾著的陽光都染得涼絲絲的。

確實蠻舒服的。

放下雪碧，她瞥了眼身旁的唐崢，此時他正將單詞本翻開，低著頭背起了單詞。

吊扇的扇葉不知何時又順暢地轉起來，把唐崢低低的念單詞聲攪得晃晃悠悠。

蘇清瑤從書包側袋里摸出個黃澄澄的橘子，表皮還帶著點新鮮的蒂痕，她指尖捏著橘子蒂轉了半圈，遞到唐崢面前：“酸橘子，要嗎？”

唐崢沒說話，伸手接過了橘子。

他三兩下剝掉橘子皮，橙黃的果肉裹著透明的薄衣，看著倒像挺甜的樣子，掰下一瓣送進嘴里，牙關剛咬下去，唐崢的眉頭“騰”的擰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扯了扯。

“蘇老師是真不打誑語啊。”唐崢將橘子咽了下去，嘴里還泛著酸水。

蘇清瑤又摸出個橘子，剝好后掰下一瓣塞進嘴里，剛嚼了兩下，小臉“唰”的皺成了團，小鼻子微微聳著，看樣子同樣很酸。

唐崢看了看蘇清瑤的樣子，莫名的覺得有點可愛，“蘇老師從哪里弄的這些酸橘子啊？”

“我爸單位發的。”她含著橘子瓣說話有點含混，酸得眼眶都泛起層薄紅。

“其實這橘子還挺好的，提神醒腦的效果都快趕上風油精了。”唐崢說著，眼梢瞥見隔壁桌的趙一航正鬼鬼祟祟往周瑩瑩的桌堂里塞東西，一瓶紅花油，一瓶冰鎮可樂，兩個達利園蛋黃派，外加一袋包裝上寫著“咔嚓脆”的薯片。

可能是怕冰鎮的可樂會凝水，他還特意用了個小袋子將可樂套起來。

唐崢探過身子，伸手在趙一航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趙一航被嚇了一跳，轉過頭瞪了唐崢一眼，“干嘛！”

唐崢慢悠悠的掰了瓣橘子塞進嘴里，酸得腮幫子悄悄抽了抽，臉上卻不動聲色，“橘子吃嗎？”

趙一航沒回話，直接伸手將唐崢手里的橘子搶了過來，張開饕餮一樣的大嘴，像吞雞蛋一樣直接將橘子塞進了嘴里。

下一秒，趙一航開始給唐崢表演變臉。

他先是眉頭擰成個疙瘩，像被人用線勒住了似的，接著嘴角不受控制地往兩邊扯，眼睛瞪得溜圓，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個大包子，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生動形象的上演了一出“人類早期馴服酸橘子珍貴影像”。

旁邊的蘇清瑤默默低下了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揣了只撲騰的小雀兒。

也就在同一時間，周瑩瑩抱著個新買的筆記本，和馮薇一起并肩走進了教學樓里，正好迎面碰上了剛剛去水房里梳洗了一番，準備去小賣部買一瓶最貴的冰鎮飲料的林澤宇。

周瑩瑩眼睛幾不可察的亮了一下，放慢了些腳步，等林澤宇走近了，她像是腳下一滑，身體十分自然的往旁邊一歪，正好撞在了林澤宇身上。

“哎呀！”周瑩瑩口中發出一聲輕呼，筆記本從她懷里滑落，“啪”的掉在地上，紙頁嘩啦啦散開來，像只撲騰的雞。

林澤宇被撞得身子一晃，下意識的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看向周瑩瑩說道：“不好意思。”

周瑩瑩站穩身子，抬頭時臉頰已浮起層淺淺的紅暈，聲音軟得像剛蒸好的棉花糖，“沒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尾音輕輕翹著，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撒嬌。

馮薇在旁邊看得悄悄撇了撇嘴，心里嘀咕：這演技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林澤宇彎下腰，把撿起來的筆記本遞給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周瑩瑩像觸電似的縮了下手。

她接過筆記本，低下頭檢查了一下，目光“不經意”的瞥見林澤宇腳上的籃球鞋，“你這鞋還挺好看的，款式挺特別的。“

“還行吧。”林澤宇推了推眼鏡，回道。

周瑩瑩見他沒接話，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抱著筆記本，小聲說：“那我就先走了。“

“嗯。“林澤宇應了一聲，看了眼她離開的背影。

無聊的雌性。

走出沒多遠，馮薇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周瑩瑩的胳膊，小聲問道：“瑩瑩你是不是對林澤宇有意思啊？

“別亂說。”周瑩瑩說著，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馮薇看了周瑩瑩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這邊趙一航還沉浸在自己的變臉表演中無法自拔，教室門口傳來腳步聲，周瑩瑩抱著筆記本有說有笑的和馮薇走進了教室。

趙一航看見周瑩瑩后瞬間停止了變臉，眼里卻像落了星星，亮得能晃瞎人。

周瑩瑩剛走到座位旁，他就嗖的一下站起身子，迫不及待的送上了關心。

“瑩瑩你回來啦！胳膊怎么樣了？還疼不疼？”

周瑩瑩腳步頓了頓，看向趙一航時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發出輕微的“啪”聲，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封面的卡通圖案，聲音軟乎乎的卻沒什么溫度，“還好吧，不怎么疼了。”

“真的嗎？”趙一航將身子往周瑩瑩身旁湊了湊，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劣質香水味，“我給你買了紅花油，就在你桌堂里，還有冰鎮可樂和蛋黃派。”他說著，還獻寶似的拍了拍周瑩瑩的桌堂，塑料瓶碰撞的叮當聲從里面傳出來。

周瑩瑩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拉開椅子坐下時動作有些慢，和趙一航拉開了些距離：“謝謝你啊，不過我不太想吃甜的，可樂也冰，喝了怕肚子疼。”她的手指卷著校服袖口的蕾絲邊，眼睛看向課桌上的文具盒，沒看趙一航。

馮薇在旁邊看得直撇嘴，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卻被周瑩瑩用眼神制止了，她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轉身回了自己座位，路過趙一航身邊時，故意“嘖”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他聽見。

趙一航卻跟沒聽見似的，眼里只有周瑩瑩，他撓了撓頭，笑得一臉燦爛，“那我去給你接點熱水？水房有燒開的，我給你晾著？”

“不用了。”周瑩瑩終于抬眼看他，“我有點累了，想趴會兒，下節課是數學課，得養養精神。”她的聲音放得更軟了，尾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像根羽毛輕輕搔在人心尖上。

趙一航的心瞬間就化了，他連連點頭，像只被順毛的大型犬，“好好好，那你快休息，我不打擾你了，要是有人吵到你，我幫你說他！”說著還揮了揮拳頭，耍了個自以為很帥的姿勢。

周瑩瑩敷衍的笑了笑，沒再接話，直接趴在了胳膊上，腦袋轉向窗戶的方向，留給趙一航一個毛茸茸的發頂，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的發梢，光點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看起來確實像累壞了的樣子。

趙一航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覺得這畫面美得像幅畫，連她校服后頸處沾著的一點灰塵都覺得可愛。

他輕手輕腳的坐回到了座位，生怕發出聲音吵到她。

唐崢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指尖轉著的筆“啪嗒”掉在桌上。

趙一航轉過頭看向唐崢，小聲商量道：“崢子你小點聲唄，別吵到瑩瑩休息。”

唐崢揉了揉眉心，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就看見周瑩瑩趴在桌上的身子動了動，似乎是調整了個姿勢，發頂對著趙一航的方向輕輕晃了晃。

趙一航眼睛再次一亮。

唐崢什么也不想說了。

上課鈴響的時候，周瑩瑩正好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她的睫毛濕漉漉的，眼角帶著點紅，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

趙一航剛想湊過去說點什么，數學老師已經抱著教案走進了教室。

“上課！”老師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摔，發出“砰”的一聲，嚇得趙一航立馬坐直了身子，“把昨天講的卷子拿出來，我們先講錯題。”

周瑩瑩從桌堂里拿出卷子，攤開時動作有些慢，趙一航趁機往她那邊瞟，看見她卷子上的錯題旁邊寫著工工整整的解析，字跡和周瑩瑩的是兩個風格。

他探過身去，剛想問“瑩瑩這是你自己寫的嗎？”，就聽見數學老師喊他的名字：“趙一航，昨天讓你抄的錯題抄了嗎？拿上來我看一下！”

趙一航站起身子，臉漲得通紅：“那個……老師我……我忘了……”

“忘了？”老師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看你是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給我站到后面去！這節課你就在那兒反省！”

趙一航低著頭，慢吞吞的往教室后面走，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周瑩瑩，發現她正低頭看著卷子，嘴角似乎噙著點笑意，眼神卻沒在他身上停留。

他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有點疼，卻又自我安慰：她肯定是怕老師說她，才不敢看我，等一會兒下課了她肯定會安慰我的。

站在教室后面，趙一航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往周瑩瑩那邊瞟，她正聽得認真，筆尖在卷子上劃著重點，陽光落在她的側臉有些反光，他忽然覺得，就算站在這里罰站，能看著她也是好的。

數學老師在講臺上講得唾沫橫飛，函數圖像在黑板上畫得像迷宮。趙一航聽得云里霧里，腦子里全是周瑩瑩的樣子：她低頭寫字時的側臉，她笑起來甜甜的樣子，她手腕上的紅繩鈴鐺……

下課鈴一響，他就像只被放出籠子的鳥，迫不及待地往周瑩瑩那邊沖，剛走兩步就被老師叫住，“趙一航！星期一我要是再看不見你整理的錯題，你就不用來上課了！”

“哦……”他蔫蔫的應了一聲，看著老師走出教室，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座位。

周瑩瑩收拾著卷子，看了趙一航一眼，“下次記得抄錯題，不要忘了。”她的聲音平平淡淡，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趙一航臉上的表情瞬間晴轉多云，開心的想要轉圈。

瑩瑩果然安慰他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聽見周瑩瑩又開口了，“我有點渴了，想喝點溫水。”

“好，我這就去水房給你打！”趙一航立馬來了精神，像打了雞血似的，伸手拿過周瑩瑩課桌上的保溫杯。

“瑩瑩你等一會兒啊，我馬上就回來！”說著，他一陣風似的沖出了教室。

看著他跑遠的背影，周瑩瑩臉上的表情淡了下來，她從桌堂里拿出趙一航塞進去的可樂和零食，皺了皺眉，轉手遞給了后座的馮薇：“你吃吧，我不愛吃這些。”

馮薇看了周瑩瑩一眼，湊過去小聲道：“你真把他當免費勞動力了啊？人家對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對他好點？”

周瑩瑩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的小聲回道：“我對他還不夠好嗎？陪他聊天，聽他說廢話，換別人我早就煩了。”她說著，看了眼不遠處的林澤宇，抬手整理了一下鬢角的發絲，坐直了身體，“再說了，他自己愿意的，我又沒逼他。”

馮薇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她知道周瑩瑩的性子，看著軟乎乎的，心里卻精著呢，誰對她有用，誰對她沒用，分得門兒清。

趙一航拿著水回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跑出來的紅暈，他把保溫杯打開放到了自己的課桌上，看向周瑩瑩說道：“先放我這里晾著，瑩瑩你注意點，別碰倒了燙到自己。”

“嗯，辛苦你了。”周瑩瑩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剛才數學課上有個題我沒聽懂，你能給我講講嗎？”

趙一航的眼睛瞬間亮了，拍著胸脯說道：“沒問題！你說哪個題，我肯定給你講得明明白白！”他說著，湊到周瑩瑩身邊，看著她指著的那道函數題，漸漸皺起了眉頭。

這題他剛才上課沒注意聽，他不會。

但他不能說不會，只能硬著頭皮，假裝思考的樣子：“這個題嘛……其實很簡單，就是……就是函數圖像的平移問題，你看啊……”他東拉西扯，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點子上，額頭上急出了汗。

周瑩瑩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她拿起筆，在卷子上劃了道輔助線：“是不是這樣？把這個圖像向左平移兩個單位？”

“對對對！就是這樣！”趙一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我剛才就是想這么說來著，瑩瑩你真聰明！一點就透！”

周瑩瑩笑了笑，沒說話，低頭繼續看卷子，趙一航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總算沒在她面前丟臉，心里又開始美滋滋的。

另一邊，唐崢也在虛心求教。

“蘇老師，這題指點一下唄。”

“嗯。”蘇清瑤應了一聲，將身子湊了過來，帶來一陣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