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節是語文課，夕陽把窗框拓成金色的框，斜斜的落在講臺上，粉筆灰在光柱里跳著雜亂的舞，語文老師正講到“落霞與孤鶩齊飛”，語調平緩得像條瞌睡的河，講臺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急，像漲潮前的浪，正一點點漫過堤岸。

有人一邊咽著吐沫一邊想著一會兒去吃什么好吃的，有人用指尖輕輕敲著桌角數秒，還有人盯著窗外的麻雀，心思早飛出了三樓的窗戶。

終于，放學的鈴聲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帶著種解脫的慵懶，慢悠悠的漫過實驗一中的教學樓，腳步聲，說笑聲，桌椅摩擦的吱呀聲，像口沸騰的大火鍋，咕嘟咕嘟的冒著泡，連空氣都被染得熱熱鬧鬧。

唐崢把習題冊塞進課桌，余光瞥見旁邊的趙一航正在“辛勤的工作”。

那貨弓著背，把周瑩瑩散落在桌上的筆一支支插進筆袋，連她隨手丟的半截橡皮都撿了起來，掏出紙巾來來回回擦了三遍，直到橡皮邊緣的鉛筆灰全蹭干凈，才小心翼翼的放進周瑩瑩的文具盒里。

而周瑩瑩的身影已經走出了教室，腳步十分輕快。

“別忙活了，先去吃飯。”蘇清瑤的聲音落在江小滿耳邊時，帶著點晚風般的清涼。她彎下腰時，發梢輕輕掃過江小滿的畫紙。

江小滿正趴在桌上，鼻尖幾乎要碰到畫紙，聞言頭也沒抬，鉛筆在紙上沙沙游走：“清瑤你自己去吧，我這個犬夜叉同人圖還得修改一下，明天就要寄到出版社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帶回來。”蘇清瑤目光落在畫紙右下角的那行小字，“獻給最勇敢的犬薇”。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不用啦，我準備了面包和牛奶。”江小滿終于抬起頭，鼻尖沾了點鉛筆灰，像只剛偷吃完炭塊的小倉鼠，“清瑤你快去吃吧，不用管我。”

“老班來了。”蘇清瑤忽然壓低聲音，眼尾往門口瞟了瞟，嘴角卻藏著抹促狹的笑。

江小滿嚇得小臉兒一白，手里的橡皮擦“啪嗒”掉在桌面上，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她趕忙拿過課本蓋在了自己的畫紙上，接著抬起頭，脖子像安了彈簧似的前后轉了兩圈，視線掃過前門的玻璃窗和后門的門縫，連老班那標志性的地中海影子都沒瞧見，緊繃的肩膀才垮下來，捂著胸口順氣。

“你太壞了清瑤！”江小滿嘟起嘴巴，臉頰鼓得像含著顆糖，伸手去撓蘇清瑤的腰，卻被對方輕巧的躲開，“等我這幅畫出版了，第一個不給你看！”

“那可太可惜了。”蘇清瑤笑著揉了揉江小滿的腦袋，指腹蹭過她軟軟的發旋。

“小心點，要是真被老班逮到，你的犬夜叉可不保了。”

她說著，轉身往教室前走，帆布鞋踩在地面，沒什么聲響

另一邊。

唐崢拍了下趙一航的后背，力道不輕不重，剛好把沉浸在“為愛收拾課桌”里的家伙拍回神。

“走了，吃飯去。”

“崢子你自己解決吧，我我去給瑩瑩買她最愛吃的草莓小蛋糕。”趙一航猛的直起身，校服后領皺成一團，向著教室門口跑了過去。

那架勢，活像要去給心上人獻寶的騎士，連校服拉鏈沒拉都顧不上。

唐崢看著為愛沖鋒的趙一航，有些無奈的搖了下頭，轉過頭便撞見了剛從江小滿那里走過來的蘇清瑤。

“蘇老師準備去吃點什么啊？”

蘇清瑤看了唐崢一眼，“吃面。”

“巧了，我也準備去吃面，一起唄，蘇老師，我請你。”

“不用。”蘇清瑤說著，繼續向前走去。

“那蘇老師請我也行。”唐崢說著，邁步跟了上去。

蘇清瑤瞥了他一眼，陽光透過走廊窗戶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淺影，她沒接話，繼續往前走。

喝了這家伙好幾瓶飲料了，請吃個面也沒什么。

走廊里的人潮像被攪動的魚群，藍白相間的校服擦肩摩踵，連空氣都帶著點躁動的熱。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挨的很近，唐崢能聞到她發間飄來的淡淡清香，簡單干凈，像雨后的青草地。

“蘇老師打算請我吃什么面啊？”唐崢側過頭看向蘇清瑤問道。

蘇清瑤抬眼掃了他一下，語氣淡淡：“小浣熊干脆面。”

“那我要吃三十包。”唐崢一本正經的回道，“要番茄味、燒烤味、香辣味一樣十包。。

蘇清瑤沉默了一下，這是哪家的年豬放出來了嗎。

兩人正說著，迎面撞上來兩個抱著籃球的男生，胳膊肘橫沖直撞地往樓梯口擠。

唐崢往蘇清瑤那邊靠了靠，用肩膀替她擋了下，兩個男生男生“抱歉”都沒說就跑遠了，在他肩膀上留下一個灰撲撲的手印，在藍白色的布料上有些扎眼。

“擦下吧。”蘇清瑤從口袋里掏出塊折疊整齊的手帕，藍白格子的，邊角繡著朵小小的玉蘭花。

“沒事。”唐崢說著，對著肩膀拍了兩下，灰手印淡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淺淺的痕跡。

“我這應該也算是英雄就美了吧，蘇老師。”唐崢看向蘇清瑤，打趣道。

蘇清瑤瞥了唐崢一眼，沒說什么，將手帕放回到了口袋里。

也就是個年豬救美。

走出教學樓，那股黏在皮膚上的燥熱像被抽走的潮水般退去了，風里裹著點清清爽爽的涼，拂過時帶著秋日特有的溫柔。

“鞋帶開了。”蘇清瑤忽然開口提醒到，聲音被風揉得輕輕的，目光落在唐崢腳邊，眼鏡順著鼻梁往下滑了半寸，她抬手去扶。

唐崢低頭看了一眼，彎腰去系，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向蘇清瑤的腳踝，褲腿被風掀起了一下，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襪，腳踝處那只卡通貓頭歪著頭，像在偷看他。

“蘇老師這襪子還挺可愛的。”

扶眼鏡的手猛的頓住，蘇清瑤低頭瞥了眼那只探頭探腦的卡通貓，耳尖“騰”的泛起熱意，她飛快的拽了拽褲腿，把棉襪嚴嚴實實的遮好，轉身就往校門口走，帆布鞋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腳步比剛才快了許多。

唐崢看著她幾乎要飄起來的發梢，三兩下系緊鞋帶追了上去。

風還在吹，卷著片樹葉落在他手背上，黃得發亮，葉邊微微卷曲，像是剛才那只卡通貓歪頭時翹著的小耳朵。

“等等我啊蘇老師。”

蘇清瑤沒有回應，再次加快了幾分腳步。

蘇清瑤沒回頭，步子又快了幾分。

側臉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粉，像被染上了蜜桃汽水的顏色。

校門口的小吃街早已人聲鼎沸。還沒走出校門，烤冷面的鐵板“滋啦”冒白煙的聲音就順著風飄了過來，混著攤主“加腸加蛋兩塊五”的吆喝聲，麻辣燙的紅油香氣威力更大，順著巷口的風能飄出半條街，勾得人味蕾大動。

唐崢和蘇清瑤剛拐進巷口，就看見黃語檸和程思琪站在章魚小丸子攤前，程思琪正踮著腳看老板擠沙拉醬。

黃語檸站在旁邊，手里捏著張紙巾，目光落在滋滋作響的鐵板上，淺藍色發繩被風掀起個小角，像停了只蝴蝶。

“檸檸你看，唐崢和蘇清瑤！”程思琪眼尖，先用胳膊肘捅了捅黃語檸，又用下巴對著前面努了努，聲音里帶著點看熱鬧的興奮。

黃語檸的目光轉過來時，唐崢正低頭跟蘇清瑤說著什么，逗得蘇清瑤忍俊不禁，嘴角抿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像盛了兩汪甜水。

很快，四人就在章魚小丸子攤前遇上了，程思琪手里已經拿著個紙托，里面放著四個圓滾滾的小丸子，熱氣騰騰的，上面撒著海苔碎和木魚花，還在微微顫動。

“去吃飯啊，清瑤，唐崢。”程思琪率先開口打了個招呼，另一只手還在跟老板比劃：“這份要多放沙拉醬！”

“嗯。”唐崢點點頭，“去前面那家面館。

“那家面是挺好吃的，我本來也想去的，結果被檸檸拉來吃這個。”程思琪說著，把手里的小丸子遞了個給黃語檸。

“你們忙，我們先過去了。”

擦肩而過時，黃語檸聞到蘇清瑤發間飄來的淡淡清香，混著唐崢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有些莫名的和諧。程思琪看了看他倆離開的背影，小聲的嘰嘰喳喳：“你說他倆是不是……”

“別瞎說。”黃語檸打斷她，把剩下的小丸子塞進嘴里，外皮的酥脆混著內里的軟糯在舌尖化開，章魚的鮮和沙拉醬的甜纏在一起，但不知為什么，好像沒有上次那么好吃了。

可能是老板少加了哪樣佐料吧。

她看了眼巷子深處，那兩個背影正并肩走著，唐崢說著什么，蘇清瑤側過頭聽著，發尾在風里輕輕晃。

面館的門簾是藍白格子的，掀起來時帶起陣涼風，把外面的喧囂都擋在了簾外。

店里的人不算很多，靠墻的位置擺著幾張木桌，桌面被擦的锃亮，墻角的電扇慢悠悠轉著，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兩位要點什么？”老板娘系著條印著向日葵的花圍裙，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眼角的細紋里都盛著暖意。

蘇清瑤轉過頭看向了身旁的唐崢。

“一碗骨湯拉面。”

“我也要一碗骨湯拉面，加糖沁蛋，再來份炒年糕和炸雞塊，炸雞塊要蜂蜜芥末味的。”

“不用點這么多，吃不了。”唐崢說道。

“你不是能吃三十包小浣熊嗎？”蘇清瑤看了唐崢一眼說道，接著又看向了老板娘。“就這些吧。”

“稍等啊，馬上就好。”老板娘應著，轉身往廚房走，腳步踩在地板上“咚咚”響。

廚房門是塊布簾，上面印著“歡迎光臨”，被她一掀，露出里面白茫茫的蒸汽，和一個戴著廚師帽的中年男人忙碌的影子。

男人正站在灶臺前，手里的長柄勺在大鍋里攪動著，乳白色的骨湯在鍋里翻滾，咕嘟咕嘟的冒著泡。

“兩碗骨湯拉面加糖沁蛋，再來份蜂蜜芥末炸雞塊和炒年糕。”老板娘探進半個身子，嗓門比剛才對客人說話時低了些，伸手替男人把歪到一邊的廚師帽扶正，指尖順便擦過他鬢角的汗，“火調小點兒，別熬太濃了，學生娃子吃不了那么膩。”

男人“嗯”了一聲，手里的勺子沒停，另一只手卻悄悄往旁邊挪了挪，把剛晾好的一杯涼茶往老板娘手邊推了推。

蒸汽繚繞里，兩人沒再多說什么，可那眼神碰在一起時，像滾進骨湯里的溏心蛋，溫溫柔柔的，把滿廚房的熱氣都泡得甜絲絲的。

兩人選了張靠窗的木桌坐下，夕陽的金輝斜斜地淌進來，在桌面上鋪了層暖融融的碎金。

蘇清瑤剛把紙巾攤開要擦桌角，就聽見對面傳來唐崢的聲音，帶著點刻意拖長的調子，“蘇老師請我吃這么好，我這心里有點不安啊。”

唐崢說著，身體往前傾了傾，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目光落在蘇清瑤臉上。

蘇清瑤捏著紙巾的手頓了頓，抬眼時鏡片剛好反射過一縷陽光，晃得唐崢下意識瞇了瞇眼。

她抬眼看向唐崢，淡淡道：“那你一會兒看著我吃。”

“我可是你的得意門生，蘇老師這是準備餓死我嗎？”

蘇清瑤瞥了唐崢一眼，沒有接話。

她要是有這樣的門生，不得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