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邊的香樟樹影被風揉得發碎，周瑩瑩正和兩個女生說笑，忽然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不經意間掃過胳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絲毫的疼痛。
剛才不過是借著被砸的由頭，想讓趙一航更愧疚些而已。
周瑩瑩眼角的余光瞥到不遠處籃球架下的身影，趙一航正在打著球，目光時不時會落到她的身上。
她皺了皺眉頭，伸手在自己被砸的手臂上輕輕揉了揉，幅度不大，剛好能讓他看見。
趙一航臉上浮現出一抹自責之色，他剛才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居然砸到了瑩瑩，真是該死！
旁邊的馮薇戳了戳周瑩瑩的胳膊：“你看趙一航那魂不守舍的樣，剛才砸到你時臉都白了。”
周瑩瑩撇撇嘴，剛想說點什么，就見趙一航一個投籃偏了方向，籃球“哐當”撞在籃板邊緣，彈到了離她們不遠的地方。
他小跑著去撿球，經過時腳步頓了頓，喉結滾了滾才開口，聲音有點悶，眼中帶著濃濃的關切之色，“瑩瑩你還疼嗎？”
周瑩瑩把眉頭皺得更緊，手往胳膊上按了按，語氣里帶點刻意的虛弱，“還行吧，動的話還是挺疼的。”
這話一出，趙一航撿球的動作停了，眉頭瞬間擰起來，眼神里的愧疚像被戳破的氣球似的鼓了起來。
“那……要不還是去校醫室看看吧，或者我去給你買瓶紅花油？”
“沒事啦。”周瑩瑩擺擺手，聲音放軟了些，“我緩一會兒就好了，你快去玩吧，他們還在等你呢。”
“趙一航！磨磨蹭蹭干嘛呢！”高昊然的嗓門穿透人群，帶著被烈日曬出來的火氣。
趙一航猶豫著，目光在她胳膊和籃球架之間轉了兩圈，“那我先去了，有事你就喊我，我馬上過來。
“嗯，去吧，加油。”周瑩瑩沖他彎了彎眼，說道。
老槐樹下，唐崢不經意間瞥見這一幕。
少年人的喜歡有時就像一場盛大的幻覺，趙一航一頭扎進自己織就的夢里，連呼吸都裹著蜜糖似的甜，周瑩瑩卻站在夢的邊緣，眼神冷靜的像淬了冰。
要是一直身處夢中還沒什么，可夢境一旦醒來，少年人的真心開始支離破碎……
趙一航轉身往球場走，每一步都像是踩著棉花，懷里的籃球硌得手心發燙，隊友在那邊喊他快點，他應了聲，卻忍不住又回頭，看見周瑩瑩正側著腦袋跟馮薇說著什么。
他定了定神，深吸口氣跑回場中，繼續打起了球。
隊友把球拋過來，他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球面，腦子里卻突然閃過她按在胳膊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像是疼得厲害。
“砰！”籃球砸在他胸口，彈出去老遠。
“趙一航你夢游呢！”高昊然叉著腰吼他，額頭上的汗珠順著下巴往下滴，“能不能專心點？這都第幾次了？”
他“哦”了一聲，撓撓頭，目光又不受控制的飄向周瑩瑩，她正側著身，抬手攏了攏頭發，胳膊抬得很自然，不像動一下就疼的樣子。
趙一航心里忽然松了口氣，隨即又馬上揪緊，瑩瑩是不是怕他擔心，故意裝作沒事？
這么一想，投籃又偏了。
另一處籃球場上，林澤宇正在跟他的捧哏二將打著球。
他先是在胯下運了兩次球，膝蓋彎得像圓規畫出來的，手臂擺動幅度堪比廣播體操，連指尖觸球的位置都透著股刻意的規整。
他頓了頓，突然踮腳起跳，整個身體繃得像塊直板，手腕卻以一個略顯僵硬的弧度將球推出，籃球磕在籃板上沿，順著籃筐轉了兩圈后落進網里。
“太帥了宇哥！這換了新球鞋就是不一樣啊！”矮胖的王浩湊上去，眼睛黏在林澤宇的新球鞋上挪不開，“這鞋是限量款吧？看著就不便宜！”
林澤宇落地時特意挺了挺腰板，像是在維持那副刻意繃出的帥氣，聞言低頭瞥了眼鞋幫，嘴角勾出點漫不經心的弧度，“我也不知道多少錢，這鞋是我爸托人從國外帶的，專業比賽款，國內現在應該還沒有。”
他語氣平淡的說著，不動聲色的轉了轉腳踝，鞋面上的標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亮亮的。
另一個竹竿男生李響立刻湊上來，彎下腰對著林澤宇腳上的球鞋左右打量，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鞋側的熒光綠條紋，“我說呢，這光澤感，一看就不是普通款，宇哥你這鞋型也太絕了，剛才那起跳，鞋底弧度看著就特得勁，難怪能投進這么刁鉆的球。”
“跟鞋關系不大。”林澤宇嘴上謙虛著，運球時卻故意把動作放慢半拍，讓鞋底在地面摩擦出“吱呀”聲，像是在給這雙鞋加戲。
不遠處的周瑩瑩不知什么時候轉了方向，正和馮薇說著什么，目光卻若有似無的往這邊飄了飄。
……
體育下課鈴像被曬化的糖漿，黏糊糊地漫過操場，把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少年們的笑罵聲都裹成一團，慢悠悠的往教學樓飄。
唐崢將單詞本放進校服口袋，愜意的抻了個懶腰，老槐樹的葉子落在他肩上，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暖香。
他站起身子向著小賣部的方向走了過去，準備買瓶冰鎮飲料犒勞一下自己。
不過剛走出沒多遠，就看見趙一航像只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校服上沾著不少灰塵，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上，像只被雨打蔫了的向日葵。
“輸了？”
“嗯。”趙一航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接著神情又馬上亢奮了起來，義憤填膺的指責道：“三班那幫孫子耍賴！明明犯規了還不承認，最后還故意撞我，把我新買的鞋都給踩臟了！”
他說著，把腳抬起來給唐崢看，白色的板鞋上有個黑乎乎的腳印，看著有些刺眼。
這雙鞋是他央求了母親半個月才買的，他平時走路都怕蹭著，沒想到穿了還沒三天就遭了殃。
“洗一下不就行了，要是不行你就去找那人讓他在你另一只鞋上也踩一下，記得踩對稱點，這樣你的鞋就成限量版了。”唐崢作為好友，給出了自己的寶貴建議。
趙一航被噎了一下，對著唐崢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說罷，趙一航又嘆了一口氣，腦袋低了低，“其實鞋倒是沒什么，你說瑩瑩會不會覺得我沒用啊，連場球都贏不了。”
他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滾出老遠，之前和三班的友誼賽剛結束，他就準備去找瑩瑩關心一下她的手臂的，結果眼睛找遍了整個操場也沒有找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沒事，就算你贏了，她也一樣覺得你沒用。”唐崢伸手在趙一航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
趙一航臉上的表情一僵，臉色漲紅的反駁道：“胡說！瑩瑩才不會那樣！我之前投進球了，她還對我笑呢。”
唐崢看著趙一航那副炸毛的樣子，沒再說什么，轉身向著小賣部走了過去。
朽木不可雕也啊。
“你干嘛去啊。”
“買水。”
“我也去！”趙一航說著，追上了唐崢的腳步。
兩人并肩往小賣部走，趙一航還在碎碎念：“真的，我之前投進個三分，她還站在那邊跟馮薇笑呢，肯定是在夸我……”
“夸你蒙的準？”唐崢瞥了趙一航一眼，淡淡道。
趙一航的碎碎念戛然而止，有些無語的看了唐崢一眼，“跟你沒法交流。”
“話說崢子你現在說話怎么越來越氣人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開始性情大變。”
“嗯。”唐崢點點頭，“被你的傻勁兒刺激到了。”
趙一航：“……”
無法交流。
學校的小賣部不大，此時里面擠滿了人，剛上完體育課的學生們像群渴瘋了的駱駝，把冰柜圍得水泄不通。
老板娘被擠得在冰柜和收銀臺之間打轉，圍裙上沾著些汽水的濕痕，嗓門比平時拔高了八度：“都別擠啊！一個一個來，喝什么自己拿，別著急。”
唐崢剛站定，就聽見身后傳來程思琪的聲音：“我要冰鎮橘子汽水，檸檸你喝……唐崢？”程思琪看見了他，眼睛亮了一下，“你也來買水啊？”
他回頭時，正好撞見黃語檸抬手捋頭發的動作，她的馬尾辮松了半圈，幾縷碎發粘在汗濕的頸后，被風扇吹得輕輕晃，淺藍色發繩滑到發梢，露出截白皙的脖頸，汗珠順著鎖骨的弧度往下滾，沒入校服領口，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嗯，買瓶水。”唐崢收回目光，看向冰柜里的可樂，玻璃門的冷氣撲在臉上，帶著點刺人的涼。
黃語檸也看到了他，她沒說話，只是朝程思琪偏了偏頭，眼神里帶著點催促。
程思琪沒領會黃語檸的意思，反而往唐崢身邊湊了湊，正要說些什么，旁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一個男生手里的巧克力冰淇淋沒拿穩，“啪嗒”掉在地上，半融化的漿體濺了黃語檸一鞋，她那雙白色運動鞋的鞋頭，瞬間暈開片深褐色的污漬。
“你怎么走路的！”程思琪立刻炸了毛，叉著腰瞪向男生。
“對不起，我沒拿穩……”男生開口道歉，手里還捏著半截蛋筒，巧克力汁順著指縫往下滴。
“沒事。”黃語檸低頭看了眼弄臟的鞋子，對男生說道。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我沒帶紙，我給你買一包吧。”
這時一包紙巾遞到了黃語檸面前，唐崢指尖捏著紙巾的邊緣，聲音沒什么起伏，“擦擦吧。
黃語檸看了唐崢一眼，“謝謝。”將紙巾接了過來。
“沒事。”唐崢轉身時從冰柜里拿了瓶可樂。
結賬時，他瞥見黃語檸蹲在小賣部門口擦著鞋，淺藍色發繩垂在肩前，隨著動作輕輕晃。
“走了。”唐崢走到小賣部里面，拍了下埋在人群里的趙一航。
趙一航“哦”了一聲，拎著個袋子跟了出來，看見背對著蹲在門口擦鞋的黃語檸，“怎么了這是？”
“不知道。”唐崢徑直向外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見黃語檸站起身子，鞋面上的污漬淡了些，卻還是留下片淺淺的印子，像塊洗不掉的疤痕。
她把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轉身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謝謝。”黃語檸將剩余的紙巾還給了唐崢。
“沒事。”唐崢接過紙巾，向著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看來唐崢還是對你余情未了啊檸檸。”程思琪拿著兩瓶橘子汽水走出小賣部，看著唐崢離開的身影，沖著黃語檸擠了擠眼睛。
“胡說什么呢。”黃語檸看了眼唐崢離開的身影，不過就是遞了個紙巾而已，怎么就成余情未了了。
更可況她們也沒有過情啊。
“崢子你不是不知道嗎，黃語檸怎么給了你包紙巾啊？”
“可能她覺得我長得太帥了吧。”唐崢說著，打開雪碧喝了一口。
趙一航看了看唐崢，“崢子我發現你不僅越來越會氣人了，這臉皮也開始變厚了。”
“謝謝夸獎。”唐崢說著，再次喝了口雪碧。
冰冰涼涼的小甜水，味道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