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后，陳旭對張秀茹說：“我報(bào)道完以后，估計(jì)就住宿舍了，你呢？怎么解決？”

“你在擔(dān)心我嗎？”

“……就隨便問問。”

“哦，燕大應(yīng)該有招待所吧，”她滿不在乎地說，“我去那里住幾天就行啦，實(shí)在不行，外面還有旅館呢。”

“之前我說過，你在燕京這段時間，我可不會陪你。”

“我知道——”她長長的拖了一聲，轉(zhuǎn)而彎唇一笑，“不過，我可沒你那么小氣，我還是會陪你去報(bào)道的。等你報(bào)道完，我再去招待所好了。”

進(jìn)了學(xué)校，自有老生接待，帶著眾人去了新生接待處。

先將轉(zhuǎn)糧戶關(guān)系的手續(xù)文件交上去，然后領(lǐng)食堂飯票糧票、補(bǔ)貼，宿舍鑰匙，還有被褥——原來燕大是會給新生免費(fèi)發(fā)被褥的，有不少自帶被褥的學(xué)生都要哭了。

還有一個方形黃色的小板凳，也是人手一個，用于室外看電影、開大會，還特意叮囑了好生保管，畢業(yè)時要?dú)w還。

因?yàn)闁|西不少，張秀茹主動伸出了手，拎著她自己的包，還替陳旭拿上了那個小板凳。

一番手續(xù)辦完，老生帶著新生前往宿舍，一邊走一邊揮斥方遒，口沫橫飛。

“那邊是食堂，我們燕大有好幾個食堂，燕春園的檔次最高，味道也最好，還有學(xué)一的棒子面粥，學(xué)二的餃子……”

“看，這個大園子叫燕南園。里面住的全部都是我們國家學(xué)術(shù)界的泰斗，像是周校長、宗白華先生、陳岱孫先生……他們就都住在燕南園里面。你們沒事過來走一走，幸運(yùn)的話，沒準(zhǔn)就能碰見哪位！”

新生們一個個唯唯諾諾，又心向往之。

“從燕南園過去就是圖書館，在燕京，人人都知道一個詞，叫“一塔湖圖”，不是那個成語的“一塌糊涂”啊，說是我們燕大的三個著名景點(diǎn)，博雅塔，未名湖，還有一個就是我們的圖書館了。”

“要知道，我們燕大圖書館是全國最大的幾個圖書館之一，藏書比燕京市圖書館都要多，一般人一輩子都看不完！等你們以后自己去了，就知道有多震撼了！”

陳旭對這句話倒是挺贊同的，前世他就在燕大圖書館泡了好幾年。

忽然，校園上空響起了廣播聲。

悠揚(yáng)的音樂聲中，一個女聲從擴(kuò)音器里傳出。

“親愛的新同學(xué)們，歡迎你們來到燕京大學(xué)。現(xiàn)在是周三的下午五點(diǎn)，又到了我們的音樂之聲節(jié)目。今天，我們要欣賞的是來自波蘭的女鋼琴家泰克拉·巴拉諾夫斯卡于1856年創(chuàng)作的鋼琴小品——少女的祈禱……”

這聲音一出現(xiàn)，整個燕大，仿佛就都靜謐了下來。

眾人的腳步也不知不覺的放緩了。

因?yàn)檫@個女聲，極為動聽。

甚至動聽到眾人一時都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形容。

娓娓如流水，又清透而柔和，似在月光下彈奏的豎琴。

語速急緩得當(dāng)，吐詞清晰，卻不是標(biāo)準(zhǔn)到讓人感覺有距離的播音腔，反而溫柔繾綣，宛如多年的密友，在你身邊淺笑著輕聲低語。

……

那天籟般的女聲靜下去后，優(yōu)美的鋼琴聲便在空中回蕩而起。

帶路的老生一臉陶醉又得意，“這是我們燕大的廣播站，每天早中晚都會播廣播，今天的音樂之聲，是江思容主持的，怎么樣，她的聲音好聽吧？！”

張秀茹撇了撇嘴，用一個只有她自己和陳旭能聽到的音量，小聲道：“聲音好聽有什么用，人又不一定好看。“

何況，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也不比這廣播里的差多少，只是普通話沒那么標(biāo)準(zhǔn)罷了。

江思容？

陳旭卻怔了一下。

當(dāng)年他游蕩到燕京時，在燕大校園待過一段時間，也聽人提起過一兩次這個名字，語氣卻都極為惋惜。

在他們口中，這姑娘漂亮聰慧，溫柔善良……結(jié)局卻是天妒紅顏。

因?yàn)閺难啻螽厴I(yè)沒多久，她就意外去世了。

一首《少女的祈禱》播完，眾人也來到了男生宿舍樓的底下。

張秀茹把自己的行李放在路邊，又眨巴了下眼，乖巧地道：“表哥，這是男生宿舍，我不太方便上去。你先把東西送去，然后下來我們一塊兒去食堂吃晚飯吧。”

陳旭被她一聲表哥弄得“里焦外嫩”，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拒絕，只能無奈道：“那你等著我，我把東西放好就下來。”

他和那幾個新生一塊兒上樓，他的寢室在316，其他幾人和他都不在同一間。

到了寢室門口，陳旭先看了看門上的學(xué)生名單。

一個寢室八個人，里面沒有他特別熟悉的名字，見沒上鎖，他敲了下，就直接推門進(jìn)去了。

屋子里就一個年輕人，身上是一件褪色的舊軍裝，個兒不高，正彎著腰鋪床。

聽到動靜，他扭頭看過來。

陳旭放下東西，伸出手，笑著說：“你也是中文系的新生吧，我叫陳旭，耳東陳，旭日高升的那個旭，以后咱倆就是同學(xué)了，多多關(guān)照。”

那年輕人黑且瘦，眼睛不大，但挺精明，伸出手，和陳旭握了握，“你好，很高興認(rèn)識你，我叫高仕仁！不過，不是黃世仁的世，是仕途光明的仕！”

聽口音像是兩湖那一帶的。

張秀茹還在樓下等著，陳旭也不便和高仕仁多說，先把被褥放在了一個空著的下鋪處，當(dāng)做占位置，然后說，“我家里人還在樓下，我先下去了，回頭再聊。”

等高仕仁應(yīng)了聲好，陳旭就直接下了樓。

張秀茹正低著頭，百無聊賴地走來走去，偶爾踢一腳路邊的小石塊，偶爾習(xí)慣性地撩一下頭發(fā)，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來往少年的矚目。

陳旭走過去，將她腳邊的行李提了起來，“走吧，去吃飯了。”

“去哪個食堂啊？”她目光一亮，興奮地問，“剛才那人不是說，燕春園的菜最好吃嗎？我們?nèi)パ啻簣@好不好？”

“你付錢嗎？”陳旭反問。

“在燕大，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她義正言辭，“吃飯哪有讓客人付錢的道理？”

“那就去便宜的食堂。”

“你真小氣。”

“客隨主便，沒聽過這句話？”

陳旭涼涼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