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完了面條，陳旭正要將碗筷拿到外面去洗，張秀茹攔住了他。

“你別動，讓我來洗。”

“……”陳旭瞇起眼，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張秀茹，就算從現在開始，你包攬所有的家務，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張秀茹被他說中了心思，心虛了一瞬，然后挺直了背，努力露出一個乖巧無辜的表情。

“我才沒這么想呢……一方面，我是想學著做家務，另一方面，我也反省了，過去讓你負責那么多家務，本來就是我不對。所以我想在分開之前多做一些，就算補償你。”

“……你會洗嗎？”

她信誓旦旦地說：“放心，洗碗這種小事，我沒做過也看過很多次啦。”

“那你去吧。”

“誒！”

張秀茹端著碗筷，去了公用水池。

幾分鐘后，她回來了，一臉開心地說，“好了，我都洗完了！”

她正準備將碗放回柜子里，陳旭忽地開口：“等一下。”

“怎么了？”她轉身看向他。

陳旭走過去，拿起最上面的那個碗，低頭打量了幾眼，忽地說：“連外面的油都沒洗干凈，你這也算是洗好了？”

張秀茹愣了下，視線落了過去，緊接著，俏臉露出羞愧。

“我沒注意，給我，我再去洗一次……”

她說著，就伸出了手，從陳旭那里搶過了那個碗。

但也不知道是碗邊有油導致太滑手，還是她沒拿穩，總之，兩人就恰好眼睜睜地看著，張秀茹剛拿過去的碗，就直接從她的手里滑了出去。

“啪”的一聲，它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陳旭的眉骨狠狠地跳了兩下。

張秀茹低頭看了一眼，然后就一臉不安地抬頭，覷向了陳旭。

“那個……”

“讓你洗個碗，你就直接把碗摔了？”

“不是摔，我只是沒拿穩……”她弱弱地解釋。

陳旭要笑不笑地看著她，“碗洗不干凈先不說，連拿都拿不穩，你說說你還能干什么？”

張秀茹低下頭，小聲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會小心的。”

“……”陳旭有點心累，不發一言，彎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狼藉。

“我來吧……”她想彌補。

“別你來了，”陳旭面無表情地說，“笨手笨腳，等下萬一又把手指頭給割了，更麻煩。”

她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看了會兒，終于想到了一件自己能做的事情，連忙轉身朝一邊走去。

陳旭將大一點的碎片一一撿起，扔進垃圾桶。

接著，張秀茹遞過來了掃把和撮箕。

“給你。”

陳旭接過，將剩余的小碎片都掃了起來，再粗略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漏網之魚，才將掃把和撮箕放回原處。

時間七點過五分。

陳旭和張秀茹出了家門，往鋼廠走去。

前段時間，為了準備高考，他請了半個月的假。

到今天，假期結束。

雖說他有把握考上大學，但在錄取通知書正式到手前，還得繼續上班。

張秀茹和往常一樣，一路挽著陳旭的手臂，和他扮演著恩愛的小夫妻。

十幾分鐘后，一個雄偉的大門映入兩人的眼簾。

紅土鋼鐵廠到了。

這是一家老牌鋼鐵廠，成立于解放前，偉人曾數次蒞臨視察，后世改名為紅土特鋼。

在鼎盛時期，單是正式職工就超過一萬二千人，加上家屬區的人口，儼然是個小城鎮。

陳旭是在一煉鋼車間上班。

七點二十五分，他來到了所在班組的更衣室里。

其他工友基本都到齊了，看見他進來，都笑呵呵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小陳來了？”

“高考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樣？”

“什么時候出成績啊？”

陳旭也笑著一一回了，然后打開自己的柜子，從里面取出灰白色帆布做的工作服換上，然后再拿出一雙膠鞋換上。

這種膠鞋是特制的，鞋底異常厚實，即便不小心踩在沒熄滅的煤渣上，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最后是勞保手套和安全帽。

全副武裝后，上班鈴拉響。

陳旭和其他人一塊兒走進了煉鋼車間。

巨大的轟鳴響徹耳邊，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和煤灰的焦糊味。

他們的班組負責的是鋼水的澆鑄環節，也是整個煉鋼流程中，最辛苦、最危險、事故發生頻率最高的工序之一。

高溫、粉塵、噪音，是這里的常態。

而從上班的第一分鐘開始，人的每一根神經就必須緊繃起來，每一個操作也必須慎之又慎。

因為在這里，任何一個小小的疏忽，就可能讓你連命都沒了。

下午五點半，鈴聲打響。

下班了。

陳旭換好衣服，準備和其他人一塊去食堂。沒想一出門，就看到了等在車間外面的張秀茹。

她也看到了他，連忙噠噠噠地跑了過來，先如往常一般，緊緊地挽住他的胳膊，然后才一臉乖巧地說，“我差點忘了，上次我爸說了，讓我今天帶你過去吃飯，走吧。”

陳旭瞥了她一眼，想了起來。

往常他只在星期日陪同張秀茹一起去張國勇夫妻那里，不過今天是個例外，因為他剛考完，他們有些話想要問他。

一路走，張秀茹一邊不放心地叮囑，“你別忘了，等下在我爸媽那里，你一定要表現得和平時一樣，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可能會離婚……”

陳旭嗤笑了一聲：“何必呢，他們遲早會知道的，你又不能瞞一輩子。”

“反正你答應我的！”張秀茹撅了下唇，說，“你已經說話不算數一次了，這次要是再不算數，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你相不相信，與我何干？

陳旭心中想著，卻又忍不住問了句，“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過了？”

她默默的委屈的回，“你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的。”

“……”

幾分鐘后，兩人來到了張國勇家的門口。

張秀茹敲門，接著，徐蘭開了門。

看見女兒，她頓時笑了起來，“進來吧。”

等兩人進了屋，坐在桌邊的張國勇放下報紙，對他們點了點頭，“來了。”

“是呀！”張秀茹彎起了眼。

陳旭卻靜默著，直到張秀茹的手悄悄地擰了他的胳膊一下。

他才彎了下唇角，慢吞吞地叫了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