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挑了下眉，笑了起來，“十五塊啊……”

他終于看出她的誠意了嗎？

張秀茹的眼睛瞬間便亮了，雀躍欣喜地說，“是呀！”

“也就夠你燙三次頭發(fā)吧。”陳旭淡淡地回。

“……”張秀茹再遲鈍，這時也感到不對勁了。

她咬了咬嬌嫩的唇瓣，將握著盒子的手，再次伸向他。

“說這些沒關(guān)系的事情干什么……喂，你到底要不要的啊？”

“不要。”

陳旭連一秒停頓猶豫都沒有，就回答了她。

張秀茹忽然感覺自己失聰了一瞬間。

她試探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不要。”陳旭很耐心地重復(fù)了一遍。

“……你再說一遍？”

“我說不要。”

手里的盒子像是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火炭，燙得她幾乎握不住。

“……為什么？”

“不想要。”

不想要！

又是不想要！

張秀茹心頭一簇一簇的委屈、難過，終于被這三個字扇得燎起了原。

“紅燒肉你不想要，鋼筆你不想要，還有昨晚……你也不想要。”她定定地看著他，“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訴我，我去買好不好？你不要讓我再猜了，好累啊！”

聽著她帶著哭腔的聲音，看著她發(fā)紅的雙眸，陳旭的喉結(jié)滾了一下，但轉(zhuǎn)瞬又恢復(fù)成了面無表情。

張秀茹，你也有這一刻。

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候再挑明，既然如此，就現(xiàn)在吧。

“離婚吧，我們。”

音量并不算高的五個字，此刻，卻仿佛五聲炸雷，轟地炸響在了張秀茹的耳邊。

那雙漂亮的杏仁眼，就這么大大地睜在了那里，眼皮和睫毛似乎都被膠水固定住，半晌都沒有眨一下。

離婚？

她聽錯了嗎？

她不說話，陳旭自顧自地繼續(xù)了下去，“你不是問我想要什么嗎？我現(xiàn)在告訴你了，我想要離婚。”

過了大概六七秒，張秀茹才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眉眼間的迷茫變成了疑惑。

“陳旭，你知道離婚是什么意思嗎？”

“你覺得連你都知道的東西，我會不懂嗎？”

張秀茹忽略了這話中的譏諷，黑眸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為……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jīng)死過了一次。

“沒有為什么，”陳旭說，“你要什么條件能答應(yīng)，說說看。”

“你在開玩笑？”

“我很認真，張秀茹。”

張秀茹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個極為可怕的噩夢中。

不，是從三天前開始，她就一直在做同一個噩夢。

否則同一個人，怎么能在短短幾天內(nèi)，變化這么大？

而這一切，怎么會變得這么荒誕不羈，讓她難以相信？

她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小步，撞在了床沿上。

這一撞，讓她清醒了幾分，接著，她忽然想到了徐蘭的話，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能考上大學(xué)，所以認為我配不上你這個未來的大學(xué)生了，準(zhǔn)備去換個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老婆？”

陳旭抿了下唇，沒有辯駁：“如果這么想能讓你好受一點，你也可以當(dāng)做是這樣。”

“那我就更不會離婚了。”她漲紅了臉，近乎賭咒般，一字一頓地說，“我什么條件都不要，我不離婚。陳旭，我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同意離婚！即便你先死，我也會給你守一輩子寡，而在你的墓碑上，也會永遠刻著“張秀茹亡夫”這幾個字！”

陳旭突然很想笑。

現(xiàn)在信誓旦旦，一口一個“給他守一輩子寡”。

呵。

連他都一度以為，她真的會這樣和他一生。

誰料想得到，還不到十年，她就會連他的葬禮都不出現(xiàn)，又另結(jié)新歡。

從她口里說出來的話，永遠朝生夕死，像個孩子的承諾般不可信。

所幸，老天給了他重生的機會，讓他不會再輕易被她欺騙。

他不自覺地彎起了唇角。

張秀茹看到了，皺起眉，慍色染上了臉頰，“你笑什么？你不信我的話嗎？”

陳旭看著她，眼眸波瀾不驚，深不可測，淡淡陳述：“張秀茹，你永遠都是這么天真幼稚。別忘記，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可以向法院起訴離婚。第一次不成功，我會起訴第二次、第三次……我保證，最多三年，一定成功。”

1980年，也就是明年，就會公布新版的《婚姻法》。

“感情破裂”為由的離婚，也會受到法律支持。

這也是陳旭的底氣所在。

張秀茹僵住了。

她定定看著他，白齒一點點的咬住紅唇，格外用力，以至于嘗到了一點兒鐵銹般的腥味。

“陳旭，你告訴我，當(dāng)初是誰說過，感謝我爸爸想盡辦法，讓他能在鋼廠工作？是誰說過，這輩子只要他活著一天，就會永遠對我好一天？又是誰說過，我給了他一個家，他會永遠珍惜這個家？”

“都是我說的。”陳旭平靜地回答。

“那你為什么說話不算數(shù)？！”

“難道你不明白？”

她想也沒想地回，“對，我不明白！”

陳旭盯著她，慢慢地說，“我并不想把話說得這么清楚，但既然你非要問，我就實話實說了。”

“我承認，我愛過你，那些承諾也是我真心誠意許下的。我曾盡心盡力地將你當(dāng)做我的妻子去愛護，去照顧……可是，你爸媽瞧得起過我嗎？而你，又真的將我當(dāng)做一個平等的人，當(dāng)做你的丈夫，當(dāng)做未來會和你相伴一生的愛侶去尊重嗎？”

“這些事，我想你的心里其實也有數(shù)，畢竟你只是自私，不是傻，對吧？”

張秀茹突然就怔住了，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

對面的陳旭有些陌生。

他的下頜線緊繃，沉默得像一座冰山。

往日里眼中的溫柔和笑意更是蕩然無存，就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溫泉水，此刻卻結(jié)上了一層厚冰。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這個男人。

以前她以為他好脾氣、好說話，什么都依著她。

可現(xiàn)在看來，也許他只是不去跟她計較，忍著她，讓著她。

而一旦他不想再忍受，就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一時間，難以抑制的心酸和懊悔彌漫開。

原來他一直是這么想的嗎？原來他一直忍了這么久嗎？原來她一直忽視了他的情緒他的內(nèi)心他的尊嚴嗎？原來在她眼里的那些“小事”，對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傷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