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廠工會商店。

“同志，麻煩你把最上面那一排，那個淺藍色的布拿給我看看。”

“同志？”

“同志？！”

張秀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啊？你說什么？”

對面的中年女工又重復了一遍：“麻煩你把最上面那一排，那個淺藍色的布拿給我看看。”

張秀茹愣了愣，便起身踩著椅子，伸手將那卷布抽了下來，放在對方面前。

中年女工端詳了會兒，又伸手摸了片刻，才問道：“這個要多少錢一尺？”

“四毛五。”

“我想做件短袖襯衣，得用多少布？”

“三尺差不多。”

“那給我來三尺吧。”

張秀茹默不作聲地抽出軟尺，沿著布邊量了三尺后，再用剪刀剪了個小口子，然后雙手抓住口子的兩邊，用力一撕，就扯下來了三尺布。

她將布疊好，隨手用一根細布條扎緊，遞給對方。

“一塊四毛五，再加三尺布票。”

中年女工接過布，錢卻沒掏出來，反而一臉疑惑：“是不是算錯了？四毛五一尺，三尺的話，應該是一塊三毛五才對啊。”

她又遲鈍地想了幾秒，才說，“嗯，我算錯了，是一塊三毛五。”

中年女工付了錢和布票，拎著布走了。

張秀茹才悶悶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的人不多，李芬和潘文梅早就留意到了她的異樣，這時便湊了過來。

“今天你是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就是，午飯看你也沒吃多少。”

張秀茹擠出笑，“……沒什么，就一點小事。”

這時店里又來了顧客，李芬和潘文梅也就沒再多問。

張秀茹坐在那里，細白的齒咬住了唇，腦中是茫茫然的一片。

以她簡單如小動物般的思維，完全思考不出，陳旭對她的態度為什么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而現在，她又該怎么做。

和他大吵一架？

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

去和父母哭訴？

還是繼續委屈求全，直到陳旭消氣為止？

生平第一次，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與困惑當中，像是被一個弄亂的線團給纏住。

過了許久，她才終于理清了少許，心里默默地想道：“我再試一次，最后一次。如果這次，他還不領情，那我就……”

想到這兒，她又停了下來。

那她就怎么樣？

張秀茹用力搖了幾下混亂的腦袋，握緊雙手，指甲也用力地掐進了手心中。

不，她先不去想失敗的可能。

因為那樣只會讓她畏手畏腳，踟躕不前。

她讓李芬和潘文梅替她看一下，便快步去了賣文具的柜臺。

文具柜臺里有個戴眼鏡的姑娘，見到張秀茹，笑著招呼。

“你怎么來這邊了，是要買東西？“

“對，我想買支鋼筆，“張秀茹問，”哪款最好？“

“最好的……”眼鏡姑娘從柜臺最里層取出一只鋼筆，遞過來，“就這個，英雄100。”

果然很精致，和其他的鋼筆都不太一樣。

她摩挲著筆，也感覺不錯，開口問道：“多少錢？”

“這款有點貴，十五塊。”

乍聽這個數字，張秀茹小手一抖，差點把鋼筆掉在地上，愕然地問：“這么貴？”

十五塊，都快趕上她半個月的工資了。

她上個月去省會燙了個頭發，也才花了五塊錢。

“它是全金屬筆身的，筆尖還是14K金，哪怕用上十年，也不會磨損漏墨。”

張秀茹又垂眸看了它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了陳旭握著它的模樣。

點了下頭：“好，就買這個了。”

……

……

和昨天差不多的時間，陳旭回到了家屬區。

在走近院子前，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張秀茹有可能會和昨天一樣，坐在，不，睡在門口等他。

可當他真的見到了門口那個蜷縮在藤椅上的單薄身影時，心底卻無端生出了幾分煩躁和厭惡。

他真是不明白了，這個變化無常又虛偽自私的女人。

前世從來沒做過等他回來這種事，為什么現在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示好？

她到底在裝什么？”

放在前世，或許他還真的會被她感動。

可現在他早就看清了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怎可能上當？

陳旭再次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這次他已經懶得叫醒她了，徑直用鑰匙開了門。

在他的手握住門把正要拉開時，身后的藤椅忽然發出嘎吱的響動，張秀茹帶著迷糊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回來了？”

陳旭的動作頓住。

張秀茹坐起身，伸手撓著小腿——那里多出了兩個被蚊子叮出來的紅疙瘩，同時小聲咕噥著，“我怎么又睡著了……你也不叫我一聲。”

陳旭掀起眼皮，不冷不熱地說，“用得著叫？你不是自己醒了嗎？”

“……”

又來了，這種滿是火藥味的話……

張秀茹剛鼓起腮幫，又猛地想起自己不是來吵架的，于是默默地將委屈和惱火憋了回去，問：“今天就考完了吧？”

陳旭“嗯。”了一聲。

“考得怎么樣？”

陳旭沒有回答，而是推門進了屋。

張秀茹跟著他進去。

陳旭將包和水壺取下，放在一邊，又去掂了下暖瓶，竟然沉甸甸的，里面顯然有熱水。

“我今天也燒了水。”張秀茹立即說。

陳旭瞥了她一眼，“又是讓劉姐幫你點的爐子？”

“……嗯。”

陳旭沉默了下，去拿了衣服，再拎起一個暖瓶，和昨天一樣，倒水擦身。

張秀茹坐在床邊，一只手插在褲子的兜里，握住了里面那個裝著鋼筆的小盒子。

手心有些汗津津的。

等陳旭擦好身子，倒掉水重新回到屋子里時，她才將盒子拿了出來。

“給你。”

陳旭掃了一眼，沒有接，而是問：“這是什么？”

“你看不出來嗎？是鋼筆。”張秀茹皺了下眉。

盒蓋是透明的，里面躺著的鋼筆清清楚楚。

“我當然知道是鋼筆。”陳旭慢吞吞地問，“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給我鋼筆？”

“……今天無意中在商店看到了，覺得還挺適合你的……正好你的鋼筆都舊了吧，所以就買下來了。就當慶祝你高考結束的禮物。”

語畢，她怕陳旭不知道這只鋼筆的價格，立馬補充道：“這支是英雄100，要十五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