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鼓蕩，將福建水師船隊上“清”字大旗吹得獵獵作響。

上百艘戰船集結出發，這便是福建水師此刻能動用的全部艦船，全部都緩緩地向著臺灣海峽中心壓去。

旗艦“定海將軍”號的甲板上，施瑯身披亮銀甲，手按佩刀，面沉如水。

他的目光掃過自己的艦隊，那眼神就像一個賭徒在審視自己押上牌桌的全部籌碼。

雖然這“上百艘戰船”聽起來威風，但他自己心中清楚，這不過是一支被強行捏合起來的“雜牌軍”。

這只艦隊的真正核心，也只不過是他勉強湊出來的二十艘舊式主力福船。

其余的就是些巡防的哨船、鳥船還有運兵的沙船。

如果鄭成功還在，就算是給他施瑯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出海進攻，用這支雜牌軍去硬碰硬，是為不智。

但用它來搗毀一個沒了主人的空巢，卻是綽綽有余！

“報——！”一名瞭望手從桅桿頂端滑了下來，臉上帶著狂喜之色，

“提督大人！前方發現敵蹤！正如密報所言，只有五艘大船和十數艘護衛快船！鄭成功的帥旗和主力艦隊，果然不見蹤影！”

“好！”施瑯緊握的拳頭猛地一松，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

他賭贏了！

“傳令下去，”施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各船成戰斗隊形，緩速壓上！不必急于進攻！”

副將吳啟有些不解：“大人，賊寇主力已去，我軍兵力十倍于敵，正該一鼓作氣，將其碾碎，為何……”

“碾碎？”施瑯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精明與算計，

“打仗，打的不僅是勝負，更是賬本。

看起來我軍是占有絕對優勢，但你我都知道，這海戰一旦打起來，船毀人亡在所難免，咱們一共就這么點家底，精打細算總是好的。”

他轉過身，對著身后的一名親兵喝道：“去，把那從鄭氏叛逃過來的林虎給本官叫來！”

片刻之后，一身嶄新軍服的林虎就出現在施瑯的面前。

“末將林虎，參見提督大人！”

“林虎，”施瑯指著遠處那幾艘巨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看到沒有，那邊就是朱三太子的船隊了。

如今他身邊，已無鄭成功的庇護。

我現在要你去幫本官做個說客”

“說客？”林虎一愣。

“不錯，”施瑯的眼神變得冰冷，“本官要你乘一艘小船過去，告訴他們，本官不想濫殺無辜。

那朱慈炯無德無能，連鄭成功這樣的忠臣都能被他氣跑，跟著他賣命，不過是死路一條！

現在放下武器投降，本官既往不咎，還有重賞！

你有疑問嗎？”

林虎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發白。

他偷眼看了看遠處那幾艘黑沉沉的巨艦，回想起那晚被追擊的恐懼，雙腿都有些發軟。

但他看著施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這是他納的投名狀，也是他表忠心的最好機會。

“末將……末將不敢！”

林虎一咬牙，梗著脖子應了下來，

“末將定不辱使命，必將大人的話，一字不差地帶到！”

……

“靖海號”的甲板上，氣氛平靜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眼。

望遠鏡中，上百艘清軍戰船組成的龐大艦隊，如同一片烏云，遮蔽了整個海平面，那股龐大的壓力，足以讓任何一支規模稍小的艦隊望風而逃。

“魚兒……上鉤了?！?

朱慈炯放下手中的千里鏡，臉上古井無波。

“嘖嘖，真是壯觀啊?！焙商m炮術專家范德伯格吹了聲口哨，用半生不熟的漢話感嘆道，“我猜，這位施瑯將軍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勝券在握，說不定已經在盤算著該怎么跟他的皇帝陛下邀功了?！?

就在這時，一艘小小的舢板，脫離了清軍的陣列，掛著一面表示“無敵意”的白旗，顫巍巍地向“靖海號”駛來。

船頭，站著一個身穿大清參將服飾的身影，正是林虎。

他離得老遠，便扯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那聲音在巨大的艦隊與遼闊的海面之間，顯得既尖利又可笑：

“船上的兄弟們！別開槍！是我~林虎！”

他見對面沒有反應，膽氣又壯了幾分，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使者的架勢，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腔調喊道：

“施瑯大人托我給你們帶個話！”

“那朱三太子，無德無能，剛愎自用！連延平王那樣的忠臣都被他逼得負氣出走！你們還跟著他賣什么命？圖什么？難道真想把命都丟在這片汪洋大海里嗎？”

“我家提督大人說了，只要你們現在投降，既往不咎！清軍保證兄弟們榮華富貴，銀票大大滴有??！”

他的喊話聲，在海風中斷斷續續地傳來。

“靖海號”甲板上的士兵們，臉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憤怒與鄙夷。

這個無恥的叛徒，竟還有臉在這里大放厥詞！

然而，朱慈炯的臉上，卻看不到半分的怒意，反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范德伯格，用英語平靜地問道：“范德伯格，我們的臼炮，能不能給他送個信過去？”

范德伯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煙草熏黃的牙齒：“當然，我的殿下。您想把信送到他的船上，還是送到他的鼻尖上？”

“送到他鼻尖前面，三尺遠的地方。”朱慈炯淡淡道，“給他洗個臉，讓他清醒清醒?！?

“遵命！我最喜歡這種精準的活兒了！”范德伯格興奮地搓著手，親自跑到一門早已調整好角度的臼炮旁，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風偏和距離，然后下達了開火的指令。

“轟！”

一聲沉悶的、與主炮截然不同的聲響過后，一枚沒有裝填火藥、只灌滿了沙石的實心訓練彈，被高高地拋向天空，劃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精準的拋物線。

正在小船上口沫橫飛、自我感覺良好的林虎，突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異樣的呼嘯聲。

他下意識地一抬頭，只見一個黑點在自己的瞳孔中飛速放大！

“媽呀！”

他嚇得魂飛魄散，想躲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枚炮彈，仿佛長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前方不足三尺遠的海面上！

“噗通——！”

一聲巨響，冰冷的海水被炸起數丈之高，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劈頭蓋臉地澆了林虎一身。

他被這股巨大的沖擊力掀翻在地，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嗆了好幾口又咸又苦的海水。

小船劇烈地搖晃著，幾乎就要翻覆。

林虎趴在船板上，渾身抖得如同篩糠，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靖海號”的甲板上，朱慈炯看著遠處那副滑稽的景象，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他沒有再多看一眼，只是轉過身，對身旁的霍克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全艦隊，升起戰旗。”

“讓施瑯的這場好戲……落幕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