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福州水師提督府。

林虎，此刻正跪在院中，身上裹著一件不甚合身的干燥衣服，面前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但他卻一口也喝不下去。

他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既是因劫后余生的力竭，更是因院中主座上那個男人投來的、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施瑯。

他只著一身樸素的黑色勁裝，負手而立，沉默地審視著腳下這個狼狽不堪的叛徒，以及那兩支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錦緞上的、通體黝黑的“暴風”燧發(fā)槍。

“你說，你曾是鄭成功麾下的千總，因不滿那朱三太子任用新人，才憤而投誠？”施瑯終于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是！是！”林虎連忙磕頭，極力表現(xiàn)著自己的價值，他跪著爬行到施瑯的腳下哭訴

“回稟大人！奴才……奴才早就對大清神往已久，恨不得早日棄暗投明，為朝廷效力！

只是……只是過去在鄭逆軍中，身不由己，又怕奴才之前的行徑，不為大人和朝廷所容！”

他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奴才看見施大人的招降令，字字句句說到了奴才的心坎里！

奴才知道，大人您寬宏大量，朝廷皇恩浩蕩！奴才這才下定決心，第一時間就跟鄭成功那邊做了切割，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也要將這逆賊最新的神兵利器盜出來，獻給大人！以表奴才的忠心！”

說到動情處，他竟真的擠出幾滴眼淚，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哽咽道：“大人明鑒！奴才別的本事沒有，但對大清的忠心，蒼天可表！

其實奴才……奴才早就想做大清的狗了！求大人給奴才一個機會，給奴才一條生路！”

施瑯看著他這副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模樣，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這種為了榮華富貴便能輕易出賣舊主、背棄同袍的小人，他見得多了。

不過，雖然心中不屑，但他臉上卻露出了溫和的笑意，親自上前扶起了林虎。

“壯士快快請起！你能有此棄暗投明之心，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嘛！”施瑯拍了拍他的肩膀，姿態(tài)做得十足，

“你放心，朝廷向來賞罰分明，你此番冒死來投，便是大功一件！本官絕不會虧待你！”

“謝大人！謝大人！”林虎如蒙大赦，激動得語無倫次。

“來，跟本官說說，這便是那逆賊引以為傲的新式火槍？”施瑯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兩支“暴風”槍上。

“正是！”林虎見狀，立刻來了精神，諂媚地拿起一支槍，開始為施瑯詳細解說演示。

他熟練地打開火藥池，倒入引火藥，再將一支定裝紙殼彈咬開，把火藥和鉛彈一同推入槍膛。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過十幾息的功夫。

“大人請看，”林虎指著那精巧的擊發(fā)裝置，獻寶似的說道，“此槍最厲害之處，便在于此！它無需火繩，風雨無礙！

只需扣動扳機，燧石撞擊，便可瞬間激發(fā)！其射速，三倍于舊式鳥銃！其射程，更是能于兩百步外精準傷敵！”

施瑯接過火槍，入手沉重，那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和精密的機械結(jié)構(gòu)，讓他這位水師宿將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他自己試著操作了一番，那清脆的機簧聲，那嚴絲合縫的零件，無一不在訴說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屬于工業(yè)的嚴謹與強大。

他更加堅定了自己龜縮防守的戰(zhàn)略是何等的正確。

以福建水師現(xiàn)有的破船，去和裝備了這種武器的艦隊在海上硬撼，無異于以卵擊石。

“很好。”施瑯放下火槍，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盯著林虎，“除了這些，你可還帶了什么情報來？”

“有！有！”林虎見自己得到了重視，連忙將他所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全盤托出。

“啟稟大人，那朱三太子已與鄭逆合流，并將鄭逆之女立為王妃。如今臺灣島上，所有兵馬盡歸他手，合編為皇家陸師。

操練他們的，是一個叫霍克的西洋教官，其練兵之法極為嚴苛，強調(diào)隊列與紀律。

而且，他們除了這‘暴風’槍，更有一種名為神威大將軍炮的曲射炮，能將開花彈拋到千步之外，專攻城池工事，威力……威力駭人聽聞！”

聽到這些情報，施瑯的瞳孔猛地一縮。

“還有，”林虎為了邀功，絞盡腦汁地回憶著，“他們似乎正在籌備一場大規(guī)模的登陸戰(zhàn)，目標……目標好像就是泉州！”

“泉州！”施瑯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情報，與他的預判完全吻合！

“好！好！好！”施瑯連說三個好字，猛地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喜色。

他走到林虎面前，大聲宣布：“林虎，你此番棄暗投明，獻上神兵，又帶來如此重要的軍情，乃是奇功一件！本官現(xiàn)在，就兌現(xiàn)承諾！”

他對著門外高聲喝道：“傳本官將令！”

“擢升林虎為福建水師參將，賜游擊將軍官身！賞黃金千兩，福州城內(nèi)良田百畝，大宅一座！”

林虎被這從天而降的巨大賞賜砸得頭暈目眩，一時間竟愣在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不快謝恩！”一旁的副將吳啟連忙提醒道。

“謝……謝施大人！奴才……奴才愿為大人效死！”林虎這才如夢方醒，激動得五體投地，不住地磕頭。

施瑯扶起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林將軍，本官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給你。”

“大人請吩咐！”

“明日起，你便穿著將軍服，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本官賞你的黃金，在福州、泉州、廈門三地巡游！

本官要你用你自己的例子，去告訴那些還在臺灣執(zhí)迷不悟的舊日同僚，告訴全天下的漢人！

只要肯歸順我大清，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忠于偽明，只有死路一條！”

施瑯的眼中，閃爍著冰冷的、算計的光芒。他要將林虎這顆棋子，用到極致，將他變成一柄插向東寧軍心的、最鋒利的匕首。

當晚，林虎在親兵的護送下，滿心歡喜地住進了提督府為他準備的上房。

而施瑯，則連夜召集了他從各地重金請來的、最頂尖的工匠。

在那兩支“暴風”槍前，他只下了一道命令：

“拆開它，給我一寸一寸地拆開！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三個月內(nèi)，本官要看到一模一樣的仿品！哪怕威力只有它的一半，也要給本官造出來！”

隨后，他又發(fā)布了一連串的緊急軍令。

“傳令泉州、廈門守將，即刻加固城防，增派人手，嚴查所有出入船只！特別是那些偽裝成商船的！”

“命沿海所有炮臺，即刻進入最高戰(zhàn)備狀態(tài)！火炮晝夜要有專人值守，彈藥必須足額備好！沒有本官的命令，一片舢板也不許靠近海岸！”

施瑯負手立于窗前，望著遠方黑暗的臺灣海峽，嘴角止不住地發(fā)起冰冷的笑意。

來吧，就讓這泉州灣，成為我施瑯的飛升之地，朱慈炯，鄭成功，你們可千萬別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