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阿四被從冰冷的海水中撈上巡邏快船時，他已經(jīng)凍得意識模糊。

盜竊軍械，策動叛逃。

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響了整個東寧高層。

延平王府的議事廳內(nèi)，氣氛肅殺如冰。

鄭成功氣得渾身發(fā)抖，他一腳踹翻了身旁的香爐，銅爐滾落在地，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悶響。

“廢物！一群廢物！”他指著階下負責(zé)軍營防務(wù)的將領(lǐng)，怒不可遏，

“三萬人的大營，竟讓兩個叛徒如入無人之境！本王的臉，我東寧數(shù)萬將士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恥辱。

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軍械失竊，這是對他治軍能力最直接的羞辱，更是對他剛剛宣誓效忠的君主，一次無法原諒的背叛。

相比于鄭成功的雷霆之怒，朱慈炯卻顯得異常平靜。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跪在地上的校尉匯報著追捕的經(jīng)過，面沉如水，讓人看不出喜怒。

“殿下，是臣治軍不嚴，識人不明，請殿下降罪！”鄭成功轉(zhuǎn)向朱慈炯，抱拳躬身，聲音里充滿了愧疚。

“國姓爺不必如此，”朱慈炯的語氣很平淡，

“蛀蟲，哪里都有。清理干凈，便是好事。”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被兩名親衛(wèi)押進來的阿四。

此刻的阿四早已沒有了半分僥幸，他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將林虎如何威逼利誘，如何制定計劃，如何用他當(dāng)誘餌金蟬脫殼的全過程，一五一十地招了出來。

最重要的是，他呈上了那份被他藏在懷里、浸了海水的招降令。

當(dāng)施瑯那充滿誘惑的賞格和官爵，被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時，廳內(nèi)所有鄭氏舊將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好一個施瑯！好一個攻心之計！”陳永華臉色鐵青，他一眼便看穿了這毒計的狠辣之處。

這封招降令，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們每個人心中最不愿面對的陰暗角落。

那上面許諾的“萬戶侯”、“世襲罔替”，對這些在刀口上舔了十幾年血，卻始終前途未卜的將領(lǐng)們來說，誘惑不可謂不大。

他們之所以還站在這里，靠的是對國姓爺?shù)闹伊x，是對大明的故國之情。

可誰又能保證，在絕望和困頓中，這桿忠義的天秤，不會有傾斜的一天？

鄭成功何等人物，他一眼就看穿了眾將心中那微妙的動搖。

他的怒火，有一半是源于林虎的背叛，另一半，則是源于對這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軍隊的深深憂慮。

“殿下，”鄭成功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疲憊，“臣請旨，將這逆賊阿四凌遲處死，全軍傳示！必用雷霆手段，方能震懾宵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了朱慈炯，等待著這位年輕君主的決斷。

朱慈炯走下高位，親自來到抖如篩糠的阿四面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問道：“本王問你，你既知是死罪，為何還要隨林虎叛逃？”

阿四被朱慈炯的目光注視著，不敢隱瞞，哭著將自己的心事盡數(shù)吐露：

“回……回殿下……小人……小人不是真心想反！只是……只是虎哥說，咱們這些老弟兄，在新軍里沒了出路，

一輩子都是大頭兵……他說施瑯那邊能給官、給地，能讓……能讓俺娘，過上好日子……”

這番話，樸實，卻也無比真實。

“我明白了。”朱慈炯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他看向鄭成功和陳永華，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阿四聞言，以為自己有了生機，頓時喜出望外，連忙像搗蒜般磕頭：“謝殿下隆恩！小人知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愿為殿下赴湯蹈火，沖鋒陷陣，萬死不辭！”

朱慈炯抬手示意他起身，親自上前，溫和地拍了拍阿四的肩膀。

阿四受寵若驚，滿臉漲紅，顫抖著站了起來。

朱慈炯的指尖拂過他因緊張而僵硬的臉頰，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

然而，就在阿四以為自己即將被赦免之時，朱慈炯卻緩緩收回了手，轉(zhuǎn)過身，對殿外喝道：“來人！”

兩名親衛(wèi)應(yīng)聲而入。

“將此人拉下去，以正軍法?！敝齑染嫉穆曇羝届o而冷酷，仿佛剛才的溫和從未存在過。

阿四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失聲尖叫：“殿下！殿下饒命??！小人真的知錯了！小人不是故意的！殿下……”

親衛(wèi)們卻不給他多言的機會，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將他拖了出去。凄厲的哀嚎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殿外。

議事廳內(nèi)，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朱慈炯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溫情與隨后毫不留情的鐵腕所震懾。

朱慈炯重新回到主位，目光掃過廳內(nèi)依舊心有余悸的將領(lǐng)們，沉聲道：“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他有苦衷，諸位將士誰又沒有苦衷？在這亂世之中，誰不是背井離鄉(xiāng)，拋妻棄子？

若是人人都可以拿苦衷做借口，那軍法何在？我大明軍紀何在？”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軍法如山，絕不姑息。

這是給所有將士提的一個醒，也是給所有心存僥幸者敲響的警鐘！”

他頓了頓，語氣卻又軟化了幾分，帶著一種深思。

“不過，此事也非全然無益?！敝齑染嫉哪抗饴湓诹四欠菡薪盗钌?，“施瑯這份告示，倒是提醒了我們?！?

“除了軍械操練，我們更要關(guān)注將士們的心思。除了口號，我們還要給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未來。人都有私心，人都要活下去?！?

他看向陳永華，“復(fù)甫先生，此事交由你來主辦。

除了優(yōu)厚的撫恤和俸祿，本王要一套更完善的軍功授田制度，一套能讓士兵看到希望，讓他們的家人老有所依的福利體系！”

“是！殿下！”陳永華躬身領(lǐng)命，他明白，這才是真正從根源上杜絕叛逃、凝聚軍心的長久之計。

與此同時，大陸沿海，隱秘的海岸線。

夜色深沉，海風(fēng)凜冽。一艘破舊的漁船，在礁石間小心翼翼地穿梭，最終悄無聲息地靠上了岸邊。

林虎，披著一身濕透的蓑衣，臉色慘白，眼中卻閃爍著劫后余生的狂喜與興奮。

他手里緊緊攥著兩支“暴風(fēng)”燧發(fā)槍，胸口劇烈起伏。

“快！快帶我去見施瑯施大人！我是來投誠的！我有重要情報！”他沖上岸，跌跌撞撞地向岸上等候的幾名清兵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