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領(lǐng)差遣赴三司
- 我來大宋搞審計
- 關(guān)中老卒
- 2670字
- 2025-07-25 12:23:05
初領(lǐng)差遣赴三司
嘉祐三年冬月初五,章衡在樞密院領(lǐng)了告身。
素色綾紙印著朱紅璽印,“將作監(jiān)丞兼三司檢校官”十二個字墨跡未干,他指尖剛觸到紙邊,就聽見吏役在外喊:
“章郎君,三司催著交接呢。”
“知道了。”
他將告身折成四折塞進(jìn)懷中,轉(zhuǎn)身看見書童章平正往青布行囊里塞油紙包。
那是連夜烙的芝麻餅,用油紙裹了三層,還冒著溫?zé)岬南銡狻?
“公子,歐陽老相公送的那冊弊案錄要帶嗎?”
章平踮腳去夠書架頂層的藍(lán)布包袱,那是上月從歐陽府帶回的舊賬冊。
章衡搖頭:“先帶手札。”
他從案上拿起個牛皮紙封的本子,封面上用小楷寫著
“抽樣核查法”——這是他讀《九章算術(shù)》時悟的法子,把漕運(yùn)船只按區(qū)域分成十組,每組抽三艘核查,比逐船盤點(diǎn)省七成工夫。
“公子這法子,真能比老賬房還準(zhǔn)?”
章平撓頭。
他跟著章衡從浦城來汴京,見慣了賬房先生拿著算盤逐筆核對,哪見過只抽幾艘船就敢斷賬的。
章衡沒答話,將手札塞進(jìn)行囊側(cè)袋。
那里還躺著半塊歐陽修送的墨錠,是上月授審計訣時特意囑咐的:
“賬里的虛數(shù),比墨里的膠還多,得有法子擠干凈。”
辰時三刻,兩匹青驄馬出了朱雀門。章衡的官袍罩在常服外,腰間懸著三司發(fā)的銅魚符,章平背著行囊騎在另一匹馬上,時不時回頭看身后的汴河。
“公子你看,那船沉得厲害。”
章平忽然拽住韁繩。
汴河面上排著數(shù)十艘糧船,最末艘的船舷幾乎貼著水面,船夫卻在船頭慢悠悠地曬漁網(wǎng)。
章衡勒馬駐足。
按規(guī)制,漕船載貨不得超過吃水線三寸,那艘船明顯超載。
他正要問,卻見岸邊小吏揮著紅旗,船工們立刻往水里拋沙袋——船身竟往上浮了半尺。
“是壓艙沙。”
章衡眸色沉了沉,
“空船時裝沙壓艙,裝糧后本該卸沙,他們卻留著。這樣過秤時,沙的重量就變成了糧。”
章平咋舌:
“那得偷多少糧?”
“去三司便知。”
章衡輕夾馬腹,青驄蹄聲踏過汴河橋,橋板縫隙里還嵌著去年漕運(yùn)落下的谷粒,被往來馬蹄碾成了深褐色的粉。
三司衙門在左藏庫東側(cè),朱漆大門上懸著“計省”匾額。
戶房主事王堯已在門內(nèi)等候,見章衡來了,忙拱手:
“章郎君可算到了,這汴河漕運(yùn)的賬,堆得比糧囤還高。”
進(jìn)了庫房,章衡才知他沒夸張。
靠墻的木架上堆著近百冊賬冊,最上面的還沾著水漬,封皮寫著“嘉祐二年汴河漕運(yùn)損耗記錄”。
王堯翻開最厚的那本:
“今年損耗格外多,光是楚州到汴京段,就報了‘霉變損耗’三千石。”
章衡指尖點(diǎn)在“楚州”二字上:
“去年同期多少?”
“八百石。”
王堯答得快,
“老吏說今年雨水多,損耗自然多。”
“雨水多,船漏的該多,霉變的卻未必。”
章衡忽然笑了,從行囊里抽出那冊手札,
“章平,去賬房借五十張桑皮紙,再要桿十六兩的秤。”
章平剛把紙筆鋪開,就見三個老吏湊在門口張望。
其中個留著山羊胡的吏員哼了聲:
“新科狀元就會耍花樣?漕運(yùn)賬查了三十年,哪回不是逐船核?”
章衡沒抬頭,在紙上畫了張表格:
“汴河漕船分十綱,每綱三十艘。從每綱里抽第三、十七、二十九艘,共三十艘,夠了。”
“抽這幾艘作甚?”
山羊胡吏員擠過來,
“楚州綱頭是節(jié)度使的遠(yuǎn)房侄,你敢查?”
“節(jié)度使的船,更該查。”
章衡把表格推給章平,
“去碼頭傳令,這三十艘船卸糧時留十石樣本,裝袋封好送過來。”
章平剛跑出去,王堯就拽住章衡的袖子:
“那楚州綱的船,去年就沒人敢碰。他們報損耗時,連監(jiān)倉官都得點(diǎn)頭。”
“監(jiān)倉官點(diǎn)頭的賬,才要查。”
章衡翻開手札,里面夾著張汴河漕運(yùn)圖,楚州到汴京的水路上標(biāo)著七個糧倉,
“你看這七個倉,每處都報‘霉變損耗’,卻都是晴天驗收。雨天卸糧才會受潮,晴天霉變,不是反常么?”
正說著,章平領(lǐng)著兩個船夫扛著麻袋進(jìn)來。為首的船夫把麻袋往地上一摔:
“章郎君,這是楚州綱第三艘的糧樣,新鮮得很!”
章衡沒看他,讓章平倒出糧食。
糙米里混著不少發(fā)黑的谷粒,他抓起一把搓了搓,谷殼碎了,米粒卻還是硬的。“這不是霉變,是被水浸過又曬干的。”
他忽然提高聲音,
“去把楚州綱的船檢簿拿來!”
山羊胡吏員磨磨蹭蹭地抱來簿冊,章衡翻到第三艘船的記錄,
“船底修補(bǔ)”
四個字被朱筆圈過。
“上月初三修過船底,怎么還會漏水?”
他盯著船夫,
“是修船的料差,還是根本沒修?”
船夫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章衡忽然起身:
“章平,帶兩個人去碼頭,看那艘船的船底,是不是用桐油抹了層新漆。”
半個時辰后,章平跑回來,靴底還沾著泥:
“公子!船底真刷了新漆,底下的舊補(bǔ)丁都沒動!他們根本沒修船,把修船的錢貪了,故意往艙里滲水,好報損耗!”
“應(yīng)該不止吧。”
章衡指著糧樣里的碎石,
“這些石頭和楚州碼頭的碎石一模一樣。每船摻三十斤碎石,三十艘船就是九百斤,夠報兩石損耗了。”
正說著,楚州綱頭帶著四個家丁闖進(jìn)來。那綱頭穿著錦袍,腰間掛著玉牌,一進(jìn)門就拍桌子:
“誰敢動我的船?”
章衡把糧樣推到他面前:
“你的船,糧里摻石頭,艙底故意漏水,修船款進(jìn)了私囊。這賬,要不要我給你算清楚?”
綱頭臉色變了變,忽然冷笑:
“你有證據(jù)?三十艘船抽三艘,算什么本事?”
“抽樣核查,本就是查共性。”
章衡拿起手札,
“這三十艘船里,有十二艘的修船記錄和損耗記錄對不上,修船鋪的賬簿我已經(jīng)讓人去取了,你說會不會有共性?”
綱頭的汗順著下巴往下滴。章衡忽然放緩語氣:
“把貪的糧還回來,我不追究前賬。”
“我……”
綱頭剛要開口,就見山羊胡吏員偷偷往他身后塞了張紙條。
章衡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來,上面寫著“節(jié)度使明日到汴京”。
“節(jié)度使來了正好。”
章衡把紙條拍在桌上,
“讓他看看,他的遠(yuǎn)房侄是怎么把軍糧換成銀子的。”
綱頭“咚”地跪了下來:
“小相公饒命!我把貪的糧都還回去,還有去年的!”
當(dāng)天傍晚,楚州綱就補(bǔ)交了三千石糧食。
章衡讓章平把抽樣核查的結(jié)果抄成公文,王堯看著賬冊上的數(shù)字,直咂舌:
“三十年了,沒人敢動的漕運(yùn)損耗,你三天就查明白了。”
“不是我厲害,是法子管用。”
章衡把那冊手札遞給王堯,
“王相公請看,這‘抽樣核查法’,每綱抽三艘,既能看出共性,又省力氣。以后查別的賬,也能用。”
章平正往行囊里裝手札,忽然發(fā)現(xiàn)夾層里露出半片蘆葦——是上月從歐陽府帶回來的。
章衡摸著蘆葦稈笑了:
“恩師說查反常處,這抽樣法,就是找反常里的共性。”
第二天一早,章衡去樞密院交差。剛走到門口,就見歐陽修從里面出來。
“聽說你查漕運(yùn),用了新法子?”
歐陽修眼里帶著笑,
“老夫當(dāng)年查河工,要是有這法子,能少跑多少路。”
“是,恩師教的‘查反常’,才有這法子。”
章衡拱手,
“學(xué)生打算把抽樣法寫成規(guī)程,以后三司查賬,都能用。”
歐陽修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要做事,先要有做事的法子。”
章衡回到三司時,章平正把新抄的規(guī)程貼在墻上。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抽樣核查法”五個字格外清楚。
遠(yuǎn)處傳來漕船靠岸的號子聲,章衡忽然覺得,這汴河的水,好像比來時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