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開始你的表演!
- 紅樓:金釵請自重,我只想讀書
- 潺潺如鏡
- 4854字
- 2025-07-25 12:30:00
賈瑛心中既已定計,便不再猶豫。
他并未立刻返回翰墨齋,而是先在匯賓樓結了茶錢,信步走到了隔壁街的一家筆墨莊。
他要了最普通的毛邊紙,借著柜臺,當場揮毫。
一首《竹石》一揮而就,字跡風骨初具,詩意更是孤高拔俗。
他將墨跡吹干,審視了片刻,似乎對自己的字跡尚不滿意,這才將它折起,看似隨意地夾進了那卷心得筆記中。
然后才不緊不慢地,重新返回了人聲鼎沸的匯賓樓。
這一次,他沒有再上二樓雅座,而是在一樓大堂里,尋了個靠近門口、人來不往的位置坐下。
依舊是那壺最便宜的茶,他卻不喝。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干凈的紙,鋪在桌上,竟又當眾研起墨來。
旁人只當他又是哪個癡迷書法的窮秀才,并未在意。
只見賈瑛提筆,蘸飽了墨,手腕輕懸,在那張不大的紙面上,竟開始臨摹起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他抄得不快,但每一筆都力道沉穩,行云流水,氣韻天成。
不過片刻,那“天下第一行書”的瀟灑風骨,便躍然紙上。
這一下,便引來了周遭不少茶客的側目。
有懂行的,已是暗暗點頭,心道這少年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書法功底,實屬難得。
賈瑛卻對周圍的目光渾然不覺,仿佛已完全沉浸在了筆墨的世界里。
他這邊剛坐下不久,鄰桌便又來了幾位新的茶客。
為首的,是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公子”。
只見他身著一襲價值不菲的月白色杭綢直身,腰束玉帶,手持一柄湘妃竹骨的折扇,面如冠玉,劍裁眉峰黛煙掩,雪膚玉琢冰瓷胎。
好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只是……
賈瑛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嘴角便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天機鑒】的批語,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人物判詞:柳溶月。理國公柳芳之女,自幼聰慧,不喜女紅,酷愛詩書。因不滿家中為之議定的婚事,常女扮男裝,化名“柳七”,與京中士子往來。性情高傲,尤看不起那些鉆營名利的“祿蠹之徒”。】
原來是理國公府的千金。
賈瑛心中了然,難怪那眉宇間,總帶著一股尋常男子沒有的細膩與矜貴。
只見那柳溶月隨手打開折扇,扇面上繪著一副精美的水墨山水,她與同行的幾個書生高談闊論,聲音清脆,言語間頗為自得:
“……北靜王那首《詠柳》,雖說意境不錯,但斧鑿痕跡過重,終究落了下乘。依小弟看,當世詩才,已是寥寥……”
她話里話外,對自己和北靜王的才學頗為自負,對其他人,則是不屑一顧。
她身旁一個尖嘴猴腮、一看便是跟班的酸秀才,立刻湊趣道:
“柳七兄說的是!如今這京城里,哪還有什么真才子?多得是些附庸風雅、沽名釣譽之輩!”
他說著,便將輕蔑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專心寫字的賈瑛。
那目光里,除了文人相輕的酸腐,更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嫉妒——只因賈瑛的相貌,實在比他俊秀了不止三分,那份沉穩安靜的氣度,更是讓他相形見絀。
“就如此處,竟還有人當眾臨帖,也不嫌獻丑!”
這一下,整個大堂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柳溶月也順著跟班的視線,看向了賈瑛,見他臨摹的《蘭亭集序》雖有法度,卻尚未脫匠氣,柳眉更是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她最煩的,便是這種僅得皮毛、便四處賣弄之人。
賈瑛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議論,只是緩緩寫下了《蘭亭集序》的最后一個字,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收拾桌上的筆墨。
那酸秀才見他不理不睬,只當是怕了,愈發來勁,起身走到賈瑛桌前,居高臨下地說道:
“這位兄臺,看你寫得熱鬧,想必也是胸有丘壑之人。怎么,也想學那北靜王,作詩揚名,好去忠順王府換那一百兩銀子不成?”
這話,說得又酸又刻薄,已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周圍的茶客們,頓時來了興致,紛紛圍了過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賈瑛終于抬起頭,看了那秀才一眼。
影帝之心發動,他臉上露出一副中帶著幾分局促的表情,拱手道:
“這位兄臺說笑了。在下不過是一介學子,在此溫習功課罷了,不敢言詩,更不敢想那百兩賞銀。”
他這副“軟弱可欺”的模樣,讓那酸秀才的氣焰更加囂張。
“不敢?我看你是不能吧!也是,詩詞之道,講的是天賦靈感,可不是誰都能碰瓷的!”
就在此時,柳溶月也緩步走了過來。
她瞥了一眼桌上那幅初具神韻的《蘭亭集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隨即又被傲氣所掩蓋。
她對著賈瑛,淡淡道:
“這位兄臺,我這同伴說話雖是直了些,卻也并非無理。既在此處臨帖,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小弟不才,愿與兄臺切磋一二,不知可否賞光?”
賈瑛心中暗笑,知道魚兒已徹底上鉤。
他臉上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連連擺手:
“公子謬贊,在下才疏學淺,當不起‘切磋’二字。今日出門,只是為了尋訪典籍,這筆記……倒是做了一卷。”
他說著,便手忙腳亂地去收拾桌上散落的書卷,仿佛急于脫身。
因起身的動作過急,袖口不慎帶到了桌沿的茶杯。
他下意識地去扶茶杯,手中的書卷便因此‘失手’滑落,散了一地。
那張夾在其中的《竹石》詩箋,便輕飄飄地,落在了柳溶月的腳邊。
柳溶月下意識地彎腰,撿起了那張紙。
只看了一眼,她那原本還帶著幾分傲氣的臉上,表情,瞬間凝固了!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
任爾東西南北風。”
短短四句,字字如錘,句句似鋼!
一股百折不撓、頂天立地、足以讓所有風花雪月都黯然失色的雄渾之氣,撲面而來!
那酸秀才也湊過來看了一眼,原本還想嘲諷幾句,嘴巴張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只剩下震驚與羞慚。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箋,仿佛上面寫的不是詩,而是什么驚世駭俗的兵法秘籍!
這首《竹石》的意境與風骨,比起北靜王那首風花雪月的《詠柳》,高下立判,簡直是云泥之別!
柳溶月捏著紙箋的手,微微顫抖。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驕傲,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絲……炙熱的探究!
賈瑛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臉上依舊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樣子,伸手便要去拿回那張詩箋:
“哎呀,這……這不過是在下胡亂涂鴉之作,見不得人,見不得人!還請公子還我!”
只見柳溶月手腕一翻,竟躲過了賈瑛的手,順勢將那張詩箋,緊緊地護在了自己胸前!
她臉上飛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嘴上卻依舊不肯服輸,強撐著說道:
“胡……胡說!這詩……這詩不過是立意尚可,格律平仄,還有許多值得商榷之處!
我……我先替你保管著,待我回去好生批注一番,再……再還給你!”
那副“口嫌體正直”、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卻偏要嘴硬的模樣,讓一旁看戲的茶客們都險些笑出聲來。
而就在此時,一個更加激動、幾乎是破了音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此詩何人所作?!快!快讓老夫看看!”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身著錦袍、氣度不凡的中年管事,正擠開人群,快步而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激動。
正是那位,苦尋佳作而不得的,忠順王府長史官——班德海!
賈瑛的目光,在這中年管事身上一掃而過。
【天機鑒】的朱砂批語,瞬間浮現。
【人物判詞:班德海。忠順親王府長史,為人精明,善于鉆營,頗得王爺信重。此人雖是奴才出身,卻極好風雅,尤愛收藏古硯。】
【機緣禍福:此刻,他正為王爺尋詩之事愁苦。若能辦成此事,必得重賞。他書房中所藏那方澄泥硯,乃其心愛之物,卻因新得了更好的端硯,此硯已成雞肋,正尋思著要尋個由頭,送給哪位權貴做人情。】
原來如此!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完整而大膽的計劃,已在賈瑛的腦海中成型!他知道了對方的需求,更知道了對方的癢點!
他心中已有定計,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柳溶月柳眉一蹙,她素來親近北靜王府之風雅,對忠順王府的霸道作風,天然便有幾分排斥。她將詩箋往懷里一揣,淡淡道:
“班長史,不過是朋友間戲作,當不得真。”
班德海卻沒有理會她,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賈瑛,拱了拱手,眼中帶著幾分審視:“這位小哥瞧著面生,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這是在盤底了。
賈瑛知道,該他出場了。他坦然地回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
“晚生賈瑛,榮國府族學一學子。”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小小的吸氣聲。賈家,那可是國公府!
班德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變成了然。
難怪有此氣度。
而柳溶月,聽到“榮國府”三字,也是美目一閃,心中暗道:
原來是他家的人。
賈瑛沒有停頓,繼續不緊不慢地開口了:
“柳七兄,班長史既然想看,便讓他看看也無妨。”
他平靜地說道,“畢竟,此詩,乃是在下所作。”
柳溶月被他這一下搶白,弄得又氣又惱,但那份才子的傲氣,又讓她不屑于在此事上撒謊,只能冷哼一聲,將那詩箋不情不愿地遞給了班德海。
班德海如獲至寶,接過詩箋。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將紙箋展開,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默讀了兩遍。
第一遍,他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審視的笑意。
讀到第二遍,那笑意便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愈發凝重的、混雜著震驚與狂喜的神情!
他甚至下意識地,將那四句詩,低聲吟誦了出來: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吟誦到最后一句,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彩,那一聲發自肺腑的贊嘆,再也壓抑不住:
“好詩!好風骨!這哪里是詠竹?這分明是詠人!是君子之志!比起北靜王那首《詠柳》的無病呻吟,此詩,高下立判!”
他激動地看向賈瑛,雙眼放光:
“賈瑛小哥是吧?好!好才情!這首詩,我們王府要了!說吧,想要什么賞賜?”
賈瑛還沒開口,一旁的柳溶月卻先忍不住了。
她既不愿這首自己真心欣賞的詩,落入看不順眼的忠順王府之手,又帶著幾分少女的意氣,朗聲道:
“班長史,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吧?這首詩,小弟已與賈瑛兄說好,要拿回去品鑒一番。若長史大人實在喜歡,我愿出一百五十兩,買下這首墨寶,如何?”
她竟是直接開始了“競價”!
那酸秀才跟班也立刻附和:“就是!我家公子出一百五十兩!”
班德海聞言,不怒反笑,他豈會被一個少年公子給比下去?他看向賈瑛,伸出兩根手指,傲然道:
“二百兩!小哥,我們王府出二百兩!而且,老夫還可以保舉你,入王府做個清客!”
二百兩,外加王府清客的身份!
這條件一出,滿堂皆驚!這對于一個窮書生來說,簡直是一步登天的美事!
所有人都以為,賈瑛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然而,賈瑛卻出人意料地,對著二人,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先是對著柳溶月,拱了拱手,臉上帶著誠懇的微笑:
“多謝柳七兄厚愛。能得兄臺一句賞識,已勝過千金。這區區墨寶,兄臺若是喜歡,送你便是,談錢,就辱沒了咱們的相逢之雅。”
這一番話,說得知情識趣,給足了柳溶月面子,讓她那張傲嬌的臉上,再次飛起一抹紅霞。
隨后,賈瑛又轉向班德海,依舊是不卑不亢,語氣卻愈發從容:
“長史大人,王府的厚意,晚生更是心領了。只是,晚生志在科舉,尚無入府為客之心。”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不過,既然王爺能看得上晚生這幾句歪詩,晚生亦不敢不從。”
“銀兩,就按王府最初說好的一百兩即可。在下不要多的,也不要少的,只圖一個‘公道’。”
他看著已經有些發懵的班德海和柳溶月,拋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至于那剩下的……晚生只求長史大人,能將府中不用的那方‘澄泥硯’,贈與晚生,以作文房之用,便感激不盡了。”
這番話說得,堪稱藝術!
他拒絕了二百兩的天價,只要一百兩,顯得自己不貪財、有風骨!
他不要“重賞”,只要一方“不用”的硯臺,顯得自己好學上進,志在文章!
他用一種近乎“白送”的方式,既給了忠順王府面子,又將班德海放在了一個“不得不給”的道德高地上!
你王府總不能又少給錢,又占了一個才子的便宜吧?
班德海徹底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把錢往外推的人!
更沒想到,這少年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目標竟然是他那方硯臺!
他看著眼前這個滴水不漏的少年,忽然明白,自己若是不給,傳出去便是忠順王府不僅仗勢壓人,還貪圖一個后輩才子的便宜,連區區一方硯臺都舍不得。
這臉,王府可丟不起!
果然,班德海沉吟片刻后,撫掌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對賈瑛發自內心的欣賞!
“好!好一個‘不求聞達,但求文章’的少年郎!好!”
他看了一眼身邊立刻領會精神的下人,朗聲道:
“去!把我書房里那方澄泥硯取來!再取紋銀一百兩!今天,老夫就舍了心愛之物,成全一段‘詩硯相交’的佳話!”
一場眼看就要變成銅臭味十足的競價,竟被賈瑛三言兩語,化解成了一場風雅無比的“君子之交”。
這番手段,這份氣度,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嘆為觀止!
柳溶月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從容淡定、將所有人情世故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賈瑛,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閃爍著一種名為“心折”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今天,怕是真正地,遇到“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