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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山雨欲來

萬壽節(jié)前的京城,像一口被文火慢燉的鍋。

表面上,彩燈高懸,萬民同樂,一片歌舞升平。

但在那沸騰的湯底之下,是權(quán)貴們各懷心思的暗流,是番邦使臣們試探的目光,更有一股足以攪動(dòng)天下的風(fēng)雷,正在無聲地蓄勢。

韃靼使臣伯顏,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如同在自家草場般肆意。

自那日慧平山莊與賈瑛一番“枯骨”之辯后,他對這位溫和卻又言辭如刀的少年,竟生出了一種奇特的敬意。

但這份敬意,并未讓他有半分收斂,反而激發(fā)了他內(nèi)心更深處、屬于草原民族的、對力量最原始的崇拜與展示欲。

他開始以一種更張揚(yáng)、也更具挑釁性的方式,在這座帝國的京畿重地,巡視著他的“獵物”。

市井之間,關(guān)于這位韃靼王子的惡行,開始如瘟疫般流傳。

茶館里,說書先生們最熱門的話題,不再是風(fēng)花雪月,而是這位“混世魔王”的樁樁件件:

“聽說了嗎?昨兒在東街,伯顏王子的坐騎,驚了一位賣菜老農(nóng)的驢車,將那整車的蔬菜瓜果撞翻一地。那老農(nóng)不過是上前理論了幾句,竟被他手下的護(hù)衛(wèi),一馬鞭抽得皮開肉綻,當(dāng)場昏死過去!若非順天府的衙役及時(shí)趕到,怕是命都沒了!”

“何止呢!”

另一桌的商賈壓低了聲音,臉上還帶著余悸,

“前日在天橋看雜耍,他嫌那吞劍的把式‘花樣太假,不夠血腥’,竟當(dāng)場拔出腰刀,扔在臺(tái)上,讓我朝的藝人,去捅他自己的肚子!還說什么‘這才是你們中原人該有的血性’!嚇得那班主當(dāng)場就磕頭求饒,把場子都給砸了!”

流言越傳越廣,也越來越觸目驚心。

他縱馬馳騁于朱雀大街,撞傷行人無數(shù),卻只留下一串肆無忌憚的大笑;

他大鬧國子監(jiān),公然宣稱“孔孟之道,不過是弱者的哀鳴”,并點(diǎn)名要與監(jiān)生們比試“拳腳”而非“文章”;

他甚至夜闖平康坊,非但不給錢,反而將那里的名妓擄回驛館,三日后才放出,只說是“借來彈唱助興”。

他的每一次惡行,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大周朝廷和京城百姓的臉上。

然而,所有人都只能忍。

因?yàn)樗鞘钩肌?

更因?yàn)椋谒纳砗螅悄菙?shù)十萬枕戈待旦的草原鐵騎。

伯顏的行為,看似是無腦的狂妄,實(shí)則是一種最精準(zhǔn)的政治試探。

他在用一種最原始的方式,試探著這座帝國最后的底線與血性。

他也同樣在期待。

他在等,等那頭傳說中“一怒殺侯”的猛虎,究竟是會(huì)真的低下那高傲的頭顱,還是會(huì)……亮出那足以撕裂一切的爪牙。

這京城,于他而言,是一個(gè)巨大的、充滿了軟弱獵物的圍場。

而他,正享受著狩獵前,那最后的游戲時(shí)光。

與伯顏的囂張跋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寧國府內(nèi),死一般的沉寂。

自那天被賈母拒之門外后,賈珍再?zèng)]有出過一次府門。

他遣散了所有的清客,停掉了所有的戲班,每日里,只是將自己一個(gè)人,反鎖在那間華麗而又空曠的書房之內(nèi)。

沒有咆哮,沒有摔打,甚至連一絲聲音都傳不出來。

這份異樣的平靜,反而比之前的暴怒,更讓下人們感到恐懼。

書房之內(nèi)。

賈珍沒有再穿那身可笑的囚服,也沒有再畫那滑稽的油彩。

他只穿著一身素色的常服,端坐在那面巨大的銅鏡前。

他不動(dòng),也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鏡中那個(gè)面容枯槁、雙眼布滿血絲、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自己。

他像是看著一個(gè)陌生人。

自從那晚的“模擬排練”過后,他就再?zèng)]碰過那套行頭。

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不是如何去死,而是如何更好地活。

每日里,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對著這面鏡子,研究。

書桌上,不再是公文案卷,而是堆滿了從京城各大戲班、書坊里搜羅來的各種戲文畫本。

從《白門樓》呂布乞降,到《負(fù)荊請罪》廉頗露背;

從鄉(xiāng)野雜談里小丑弄臣的趣聞,到前朝史書中宦官佞臣的傳記……所有關(guān)于“如何通過極致的卑微與屈辱,來取悅上位者從而求得生存”的學(xué)問,都被他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在鏡中,一會(huì)兒學(xué)著呂布的樣子,對著空無一人的龍椅,聲淚俱下地哭嚎

“明公為上將,布為副,天下何愁不定?”;

一會(huì)兒又模仿著某個(gè)戲文里的小丑,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做出最滑稽、最諂媚的表情。

他甚至將大管家賴二叫進(jìn)來,逼著他扮演“皇帝”,而自己,則對著他,一遍遍地,演練著各種叩首、請罪、自扇耳光的“戲碼”。

“不對!眼神不對!”

他會(huì)猛地從地上站起,指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對著賴二怒吼,

“朕……不,是主子爺,他想看到的,不是恐懼!是悔恨!是那種‘我錯(cuò)了,我罪該萬死,我就是一條您腳下的狗’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卑賤!你懂不懂?!”

“還有這聲音!”

他捏著自己的喉嚨,

“不能太高,顯得像是在喊冤;也不能太低,顯得沒誠意。要帶著顫音,要如泣如訴,要讓主子爺聽著,覺得朕……覺得我是個(gè)又可憐又可笑的廢物,這樣他才舒坦,才解氣!”

負(fù)責(zé)給他送飯的小廝,再也不敢從窗縫偷看。

因?yàn)樗幸淮危吹阶约掖鬆敚龑⒁煌霛L燙的肉湯,直接澆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在被燙得皮開肉綻的同時(shí),對著鏡子,練習(xí)如何在極度的痛苦中,擠出一個(gè)最謙卑、最討好的笑容。

他不是在發(fā)瘋。

他是在用一種最理智、最嚴(yán)苛、近乎于“匠人”般的精神,一絲不茍地,鉆研著“如何殺死自己尊嚴(yán)”這門最高深的藝術(shù)。

為了活下去,他心甘情愿地,要將自己,打造成那個(gè)即將到來的萬壽節(jié)上,最完美、最專業(yè)、也最能取悅圣心的小丑。

萬壽節(jié)前一日的深夜。

賈珍屏退了所有人,獨(dú)自一人,走進(jìn)了寧國府那森嚴(yán)肅穆的宗祠。

他在寧國公賈演的牌位前,點(diǎn)上三炷香,長跪不起。

“爺爺,”

他低聲地、嘶啞地開口,聲音里,沒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威嚴(yán),只有一種近乎于夢囈般的平靜。

“孫兒……不孝。”

“孫兒給您,給賈家,丟人了。”

他沒有哭,眼中,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跪著,將額頭,重重地,抵在了那冰冷的、鋪著青石的地磚之上。

良久,他才緩緩地,重新抬起頭。

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緒,都已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一種出奇的、空洞的平靜。

他看著祖宗的牌位,也仿佛看到了那場即將到來的、無可避免的“審判”。

他緩緩地,對著牌位,露出了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詭異的笑容。

“不過您放心,”

他一字一頓地,如同在對祖宗,也對自己,做出最終的匯報(bào),

“孫兒……已經(jīng)想好了。”

“孫兒……會(huì)演好這場戲。”

“孫兒會(huì)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我賈家的人,即便是做一條狗……也是做得最好的那一條!”

當(dāng)他走出宗祠時(shí),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的微光。

京城的鼓樓,傳來了第一聲沉悶而又悠揚(yáng)的晨鐘。

萬壽節(ji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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