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子為戲
- 紅樓:金釵請自重,我只想讀書
- 潺潺如鏡
- 2344字
- 2025-08-06 11:20:00
保齡侯府嫡長孫史昶,被寧國府襲爵人賈珍,當眾一怒擊殺于青樓。
這消息,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在血案發生后的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便已通過順天府尹的緊急奏報,和宗人府的駭然陳情,一并送入了紫禁城的深處。
然而,奏折的目的地,卻并非那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乾清宮。
而是,西苑,豹房。
此地,才是當今大周天子——慶歷帝,真正的“朝堂”。
豹房深處,暖閣之內,熏香裊裊,氣氛卻非同尋常的緊張。
地上,鋪著從西域進貢的、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
幾位來自西域的頂級相撲高手,正赤裸著上身,捉對廝殺,沉悶的撞擊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回蕩在閣中。
而在正中的一張鋪著虎皮的巨大榻上,一位身著玄色暗金龍紋常服、年近四旬的男子,正慵懶地斜倚著,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角逐,一邊有一搭沒一設地,聽著底下兩個大臣的匯報。
他,便是當今天子。
一個讓滿朝文武,都永遠猜不透他心思的,好大喜功,又極富玩樂精神的李正德。
刑部尚書和宗人府令,此刻正跪在榻前不遠處,汗流浹背,戰戰兢兢地,將“賈史火并”一案的始末,詳細奏報。
他們預想過天子的雷霆之怒,也準備好了應對陛下的驚疑。
可他們等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皇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些相撲的力士,仿佛耳邊聽到的,不是一樁足以震動國本的勛貴兇殺案,而是一段無關緊要的市井趣聞。
直到一場角逐結束,勝者高舉雙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慶歷帝才仿佛意猶未盡地,拍了拍手。
他揮退了那些力士,這才將目光,慢悠悠地,投向了底下早已跪得雙腿發麻的兩位重臣。
“說完了?”
他打了個哈欠,問道。
“……是,陛下。此案人證物證俱在,賈珍罪無可恕,還請陛下降旨,將其……明正典刑,以彰國法!”
刑部尚書叩首道。
慶歷帝聞言,卻笑了。
他從身旁的果盤里,拿起一顆紫黑色的葡萄,丟進嘴里,一邊咀嚼著,一邊用一種極其隨意的、仿佛在和人閑聊的口氣說道:
“哦?寧國府那個挺會玩的賈珍?打死的是史家那個……整天斗蛐蛐的小子?”
這句問話,瞬間讓兩位大臣的心,沉入了谷底。
陛下他……竟是這個反應?
“這幫廢物,”
皇帝將葡萄皮吐在一旁的金碟里,臉上非但沒有憤怒,反而露出一種“有趣”的神色,
“總算干了點有血性的事!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樂,都快忘了,他們的祖宗,當年是跟著太祖爺在馬上打天下的!”
兩位大臣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傳朕的旨意!”
慶歷帝像是想到了什么絕妙的游戲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別審了!刑部也別管了!朕,要給他們一個最公平的機會!”
“讓賈家和史家,再各出一個壯丁!就在西苑的校場,給朕當眾打擂!誰贏了,誰就免罪!輸的那個,是他自己沒本事,活該!”
這道荒唐得近乎于“胡鬧”的口諭,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刑部尚書和宗人府令是外焦里嫩,魂飛魄散!
國法!國法豈能淪為校場之戲?!
“陛下,三思啊陛下!”
“陛下!萬萬不可啊!”
不等他們開口死諫,閣樓之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以內閣首輔李學民為首的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臣,竟是連通報都來不及,便已闖了進來,一進門,便齊刷刷地跪倒一片!
“陛下!請收回成命!”
李閣老老淚縱橫,將頭磕得“砰砰”作響,
“國法,乃天下之公器,豈能淪為角斗之戲?!
若今日勛貴殺人可比武免罪,那明日百官相爭,是否也可陣前單挑?
長此以往,祖宗的江山社稷,就要毀于一旦了啊!陛下!”
“請陛下,以國法為重,以社稷為念啊!”
看著底下跪了一地、哭哭啼啼的白胡子老頭,慶歷帝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被一種毫不掩飾的煩躁所取代。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幫文官,動不動就拿“祖宗社稷”來壓他。
“罷了!罷了!”
他極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就知道跟朕講這些大道理,真真無趣!不比武就不比武!”
他收回了那道荒唐的命令,卻又在榻上,摸著下巴,滴溜溜地轉起了眼珠。
這些老狐貍,不讓他看“武戲”,那朕,就偏要讓他們看一場更精彩的“文戲”!
他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戲謔和玩味。
第二日,內閣議事廳。
關于此案的最終處置方案,在皇帝陛下“親切友善”的垂詢和“循循善誘”的引導下,正式出爐。
當圣旨傳出時,滿朝文武,皆是目瞪口呆,一片嘩然。
圣旨共有兩條。
其一,關于“錢”。
“……寧國府賈珍,品行不端,暴虐于性,行兇于市,有辱國體,罪無可恕;保齡侯府史氏,亦有縱容子弟、敗壞門風之過。朕,為和解兩家之誼,特旨:命寧國府,賠償保齡侯府,白銀五十萬兩!以慰死者家屬。”
“然,念及國庫吃緊,內帑空虛。此五十萬兩,便由寧國府即刻繳入內帑,由朕,代為保管與撫恤。另,特賜保齡侯府,御用綢緞百匹,玉器十方,以示朕躬之哀憫。欽此。”
此旨一出,史家之人,當場便有幾個差點沒氣得昏厥過去!
這是什么“賠償”?!
這是“明搶”啊!
兒子白死了不說,那五十萬兩的天文數字賠款,連個響兒都聽不見,直接就被皇帝充了私庫!
自家還得捏著鼻子,去接那點不值錢的綢緞玉器,還得磕頭謝恩!
這簡直是殺人誅心!
而第二條圣旨,則更是將“羞辱”二字,演繹到了極致。
其二,關于“人”。
“……光罰錢,不足以儆效尤,更不足以顯朕仁德。下月十五,乃朕之萬壽圣節。屆時,朕要于丹陛之上,觀一臺‘負荊請罪’的真戲!”
“特命:賈珍,于萬壽節當日,身穿囚服,頭戴紙枷,扮作‘三花臉’之丑角,自午門始,一步一叩首,跪行至皇極殿前,向保齡侯府遺屬,恭行三拜九叩之認罪大禮!”
“他若演得好,扮得丑,能讓朕與文武百官、四夷使臣,皆看得開心、看得盡興……”
“——此事,便就此了結。朕,便赦他死罪。欽此。”
此旨一出,整個京城的勛貴集團,皆是顏面掃地,噤若寒蟬。
這比殺了賈珍還難受!
這是要將他和他背后整個寧國府、乃至整個功勛集團的最后一點臉面,都按在地上,用最荒誕、最戲謔的方式,狠狠地,來回踐踏!
皇帝要的,不是賈珍的命。
他要的,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告訴所有人——
你們這些所謂的“功臣之后”,在朕的眼里,不過是些可以隨意戲耍的,玩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