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那句陰冷到骨髓里的“你很好”，像一盆冰水，澆在了喧囂的大堂里。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原本還想繼續嘲諷的史昶，看著賈珍那雙如同深淵般的黑洞瞳孔，竟也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后面那些更難聽的話，就那么卡在了喉嚨里。

賈璉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他知道，這是他這位族長大哥，真正動怒的前兆！

他想拉著史昶趕緊溜走，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賈珍并沒有立刻發作。

他那張本是鐵青的臉上，所有的怒火，都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甚至，還對著周圍那些嚇得不敢說話的老鴇和龜公們，緩緩地，扯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都愣著干什么？”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沒聽見嗎？這位保齡侯府的史大爺，今晚要在這兒聽曲兒。去，把樓上最好的雅間，給史大爺和我兄弟備下。所有酒菜，都算在本爵爺的賬上。”

他又看向早已面無人色的史昶，那笑容里，帶上了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讓史大爺……喝好。”

這反常的“大度”，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連史昶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但眾目睽睽之下，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又不允許他在此刻認慫。

可偏偏，他骨子里，就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草包。

在被下人“請”上二樓雅間的路上，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也為了在眾人面前找回場子，竟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看著前方賈珍那陰沉的背影，為了再次炫耀自己的“幽默”，竟當著滿樓梯人的面，故意模仿起前些時日、賈蓉在稻香村那副丑態，捏著嗓子，扭捏作態地唱了一句：

“哎喲我的好美人兒快來讓爺香一個~”

這句模仿，惟妙惟肖，充滿了下流的暗示。

“哄——！”

滿樓梯的下人和幾個膽大的恩客，瞬間爆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哄笑聲！

賈珍猛地，停住了上樓的腳步，霍然轉身！

那個瞬間，他的眼神，不再是人的眼神。

那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沒有去拔刀，那太明顯，也太愚蠢。

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樓梯轉角處，扶手上那個用來裝飾的、拳頭大小的、沉重無比的黃銅鎮獸！

下一個瞬間，他動了！

他一個箭步，快得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國公爺，一把將那黃銅鎮獸從扶手上拽了下來！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史昶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沖到了史昶的面前！

“你……你想干……”

史昶眼睛里那得意洋洋的表情，還未褪去，驚駭的話，才剛剛說出口。

賈珍根本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他高高地揚起手中那沉重的黃銅兇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照著史昶那正對著自己的太陽穴，狠狠地，砸了下去！

“嘭——！”

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的鈍響，回蕩在整個紅袖招內！

甚至蓋過了樓下所有的絲竹與嬉笑！

史昶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他的眼睛里，還帶著那副愚蠢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根被砍斷的木樁，仰面倒了下去！

溫熱的、鮮紅的血液，混雜著白色的腦漿，從他的額角，汩汩地，噴涌了出來，瞬間染紅了身下那名貴的地毯。

他抽搐了兩下，便再沒了聲息。

全場，死寂。

所有的嬉笑聲、絲竹聲、調情聲，都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針落可聞。

只剩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安靜。

賈珍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里還緊緊地攥著那個不斷滴血的、沾滿了紅白之物的黃銅鎮獸。

一股血腥的、溫熱的液體，濺在了他的臉上，他卻仿佛毫無知覺。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

“啊——！！！”

一聲凄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叫，劃破了死寂！

是賈璉！

他看著眼前這血腥恐怖的一幕，看著那個上一刻還跟自己勾肩搭背的酒肉兄弟，下一刻就成了一具腦漿迸裂的尸體，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腥臊的熱流，瞬間從胯下涌出，褲襠處，迅速地，濕了一大片。

他兩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牙齒“咯咯”地打著顫，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聲尖叫，如同一個信號。

整個紅袖招，瞬間從“銷金窟”，徹底變成了一座人間“修羅場”！

老鴇、龜公、姑娘們……所有人，都像是炸了鍋一般，發出驚恐的尖叫，哭喊著，推搡著，如同沒頭的蒼蠅，四散奔逃！

“殺人啦！殺人啦！寧國府的珍大爺殺人啦！”

寧府的家奴們也懵了。但他們畢竟是訓練有素的惡犬，在短暫的震驚之后，立刻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還在發愣的賈珍團團圍住，護衛起來！

“封鎖！快！封鎖所有出口！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

一個心腹管事聲嘶力竭地吼道。

一場足以震動整個大周朝野的、無法挽回的驚天血案，就在這京城最繁華的煙花之地，以一種最原始、也最慘烈的方式，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