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言驚滿堂
- 紅樓:金釵請自重,我只想讀書
- 潺潺如鏡
- 2513字
- 2025-07-31 00:30:00
忠順親王將《竹石》詩軸緩緩卷起,交還給班德海,臉上的笑意,卻半分未減。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回避的壓迫感,再次落回到賈瑛身上。
他指著滿堂的賓客,聲音洪亮,仿佛不是在對賈瑛說話,而是在對全場宣告:
“賈瑛,今日在座的,皆是國之棟梁,文壇前輩。你年紀輕輕,能得案首,是你的才氣。但日后的路還長,要多聽聽前輩們的教誨,戒驕戒躁。”
這話聽著是勸誡,實則是將他高高捧起。
“今日,你便暢所欲言,與諸公一同品鑒這滿堂古硯,不必拘束。有什么見解,說出來,讓大人們給你評判評判。”
這番話,看似是天大的抬舉,實則等同于將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直接推到了百米賽跑的賽道上,讓他與成年的選手同場競技。
這是“捧”,更是“殺”!
在場之人,哪一個不是人精?
立刻就明白了王爺的用心——這是要借著這個機會,當場“驗一驗”這塊璞玉的成色。
賈瑛心中一片澄明,躬身應道:“晚生遵命。能得王爺與諸位大人指點,是晚生的福分。”
他沒有絲毫的局促不安,那份從容,反倒讓不少人暗暗點頭。
眾人隨即散開,各自賞玩。
賈瑛沒有急著發表高論,只是緩步而行,靜靜地聽著旁人的品評,偶爾遇到相熟的典故,便頷首微笑,一副潛心學習的模樣。
他越是這般沉穩,就越是讓某些人感到刺眼。
那個忠靖侯幼子石光珠,本就因王爺對賈瑛的另眼相看而心生嫉妒,此刻見他這副不卑不亢的從容模樣,心中的酸水更是咕嘟咕嘟往上冒。
他與身旁幾個相熟的勛貴子弟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便搖著他那把灑金折扇,皮笑肉不笑地,發出了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幾人都聽見的嗤笑:
“嘖嘖,瞧這陣仗,又是王爺親口夸贊,又是長史大人親自引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了狀元,御街夸官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府試案首,倒比咱們這些侯門公府的子弟,體面還大些。”
這句尖酸刻薄的嘲諷,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現場風雅的氛圍。
好幾位賓客都皺起了眉頭,覺得這石家的小子,委實上不了臺面。
賈瑛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依舊緩步看著面前的一方硯臺。
石光珠見他不理不睬,只當是怕了,愈發來勁。
他幾步上前,直接攔在了賈瑛的面前,用扇子一指旁邊那方造型奇特的魚形硯臺,語帶輕佻地朗聲問道:
“賈案首,你我同為勛貴子弟,我卻遠不如你這般才高八斗。今日正好有一事不明,想向你這新科案首請教一二。”
這話一出,周圍幾位賓客的目光,便都玩味地聚集了過來。
賈瑛停下腳步,微微拱手:“石公子客氣了,‘請教’二字,愧不敢當。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石光珠用扇子指了指那方硯臺,臉上帶著一絲考校的得意:
“這方‘子非魚’硯,乃是前朝大匠盧仝所制,其典故出自《莊子·秋水》。可我總覺得,用這等‘清靜無為’的出世典故,來配我輩文人博取功名、輔佐君王的‘入世’之器,豈不矛盾?依賈案首你看,這其中的道理為何?”
這個問題,極其刁鉆!
不僅考校對莊子典故的理解,更直指“出世與入世”這個文人心中最根本、也最矛盾的哲學命題。
若答“不矛盾”,需引經據典,自圓其說,稍有不慎,便會顯得狂妄;
若答“確實矛盾”,又等于是在說前朝大匠不懂制硯之道,眼光淺薄。
這是一個兩難的陷阱。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賈瑛,等著看他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發難。
賈瑛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俯下身,仔仔細細地觀摩那方硯臺的雕工與石質,甚至伸出手指,輕輕地感受了一下硯堂的溫潤。
那份從容不迫,已經讓石光珠的得意,消減了三分。
半晌,賈瑛才直起身子,臉上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不急不緩地說道:
“石公子所言《秋水》篇,莊子與惠子濠梁觀魚,有‘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之辯。莊子觀魚而樂,是以己之心,度魚之情,此乃‘出世’之樂,是精神的逍遙游。”
他先是將典故的本意,解釋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展現了扎實的學問功底。
隨即,他話鋒一轉,沒有直接評價這硯臺是否矛盾,而是將目光,越過石光珠,投向了上首正不動聲色、觀察著這一切的忠順親王。
“回石公子,也回王爺。晚生以為,這世間事,出世與入世,看似背道而馳,實則往往是一體兩面。”
他的聲音清朗,在安靜的賞心閣內,顯得格外清晰。
“便如晚生近日讀到的一句前人詩,深有感觸。那詩曰:‘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
這句詩一出,在場幾位真正的文臣,如戶部尚書張承運和翰林院的李翰林,眼中皆是精光一閃!
他們知道,戲肉來了。
賈瑛繼續說道,聲音里帶上了一份由衷的感慨:
“晚生愚見,這硯,便如同那根深葉茂的老樹,它承載的,是千百年圣賢文章的根基;而我輩應考的學子,便如同那樹上于春天新開的花。”
他的目光,平靜地迎上忠順親王審視的眼神。
“花的綻放,本就是為了彰顯樹的生機。這既是轟轟烈烈的入世之功,又何嘗沒有花開剎那的出世之韻呢?”
“至于這硯臺究竟是‘魚’還是‘我’,是‘樂’還是‘不樂’,晚生以為,全在觀硯之人、用硯之人的胸襟與抱負罷了。若胸中有丘壑,縱是執筆入世,心亦可逍遙濠梁之上。”
這番話說完,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在座的,無一不是人精,誰能聽不出這番話里,那一語三關的深意?
他用“老樹新花”的比喻,既完美地解答了石光珠的問題,又將自己放在了“花”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回應了忠順王爺“千金買馬骨”的陽謀!
我明白,我只是您這棵大樹上的一朵新花,我的綻放,是為了給您增光添彩。
——這是何等通透的懂事!
但他又說,花開有“出世之韻”,觀硯在“個人胸襟”,又巧妙地保留了自己獨立的風骨,沒有淪為搖尾乞憐的諂媚!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寂靜之后,一陣爽朗而又意味深長的大笑聲,從忠順親王那里爆發了出來。
他撫掌而起,走下臺階,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陰鷙的眼睛里,第一次,爆發出了一種真正的、對后輩才俊的激賞!
“好!說得好!好一個‘老樹春深更著花’!好一個‘全在觀硯之人的胸襟與抱負’!”
他沒有再多說,但這一聲笑,這一個“好”字,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那位戶部尚書張承運捻著胡須,看向賈瑛的目光,已滿是毫不掩飾的贊許。
而北靜王派系的李翰林,則是面色凝重,他知道,這個年僅十六的少年,其心性與智慧,遠比那首《竹石》詩本身,更加可怕。
至于挑釁的石光珠,更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發現自己不僅沒能讓對方出丑,反而成了對方在這頂級舞臺上,展現其學識、情商與風骨的墊腳石。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