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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鳳姐送人?我不要!

四月二十六,節屆孟夏,風暖日長。

榮國府內,因是寶玉的生辰,又恰逢賈瑛高中案首的潑天喜事,今年的群芳宴,比往歲不知熱鬧了多少倍。

榮慶堂前的院落里高搭著彩棚,金漆桌案順著抄手游廊一字排開,杯盤碗碟在日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丫鬟仆婦們穿花蝴蝶般來往,笑語喧闐,一派富貴氣象。

賈瑛到場時,宴席正要開始。他今日依然是一身半舊不新的石青色直身,卻漿洗得挺括,行走間自有一股書卷氣。

在這滿堂的錦繡華服、珠光寶氣之中,他本該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但此刻,他卻成了無形的中心。

那“府試案首”四個字,是比任何華服都更耀眼的光環。

“瑛二哥來了,快請上座!”

三姑娘探春第一個起身招呼,她素來敬重有才之人,此刻眼中滿是真誠的欽佩。

賈瑛含笑回禮,目光在席間一掃。

寶釵正低頭與鶯兒說著什么,察覺到他的目光,便抬起頭來,報以一個溫潤得體的微笑;

寶玉則早就不耐煩地想拉他過去,要看他新得的硯臺;

而坐在不遠處的黛玉,只是用手中的團扇柄,輕輕地敲擊著桌面,似在看景,又似在沉思,并未抬頭。

他心中了然,一一應酬著,在屬于自己的那個、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靠近主桌的席位上坐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正當眾人談笑風生之際,王熙鳳看準了時機,端著酒杯,笑盈盈地站了起來。

她那雙丹鳳眼顧盼神飛,整個場子的目光,便都被她這一站,給吸引了過去。

“今兒個可是雙喜臨門的好日子!”

她聲音清亮,先是看了一眼寶玉,隨即,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在了賈瑛身上,

“我們寶兄弟又長了一歲,這是喜;

瑛兄弟更是給我們賈家掙來了天大的體面,一舉奪魁,這是天大的喜!

我這個做嫂子的,也沒什么好東西,只能備下兩份薄禮,給兩位兄弟賀喜了!”

她話音一落,平兒便心領神會地領著人上前。

給寶玉的,自然是些精巧的文玩玉器,引來一陣贊嘆。

而真正的主角,是隨之而來的、一個捧著文房四寶托盤的、生得杏眼桃腮的俏麗丫鬟。

全場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丫鬟身上。

“給寶玉的禮,想必他都看膩了,”

鳳姐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精心算計過的,

“我呀,倒是替瑛兄弟,操了回閑心。”

她指著那丫鬟,對著賈瑛笑道:

“瑛兄弟如今正是苦讀的關鍵時候,身邊雖有老祖宗賞的人,可到底還是缺個知冷知熱、又懂筆墨的貼心人。

這丫頭叫彩霞,是我房里最伶俐的一個,也讀過兩年書,粗細活計、研墨鋪紙,都是一把好手。

今兒我就做個主,讓她先去你那觀書齋幫襯幾天。

瑛兄弟,你若用得順手呢,就留下她。若覺得她笨手笨腳,不順你的心,只管打發她回來,我再給你換個更好的!”

這是陽謀!

當著賈母、王夫人的面,送上的一份誰也無法拒絕的人情,更是一個甜蜜的“燙手山芋”。

滿座之人,都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一時間,連空氣都安靜了幾分。

賈瑛緩緩起身,在一片注視中,他沒有去看那個含羞帶怯的丫鬟,而是先對著鳳姐,深深地作了一揖:

“嫂子這般厚愛,瑛,感激不盡。”

他的聲音,從容而又誠懇,讓人聽不出半分勉強。

隨即,他抬起頭,臉上露出的,卻不是欣喜,而是一種近乎“痛心疾首”的惋惜神情。

他走到那丫鬟面前,只將目光落在了她捧著的硯臺上,溫聲問道:

“你既讀過書,我便考考你。《說文》有云:‘硯,石滑也’。你可知,這‘滑’之一字,于制硯之道,有幾重含義?”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丫鬟彩霞更是俏臉通紅,支支吾吾半天,只答出個“光滑、潤澤”來。

賈瑛搖了搖頭,轉過身來,重新面向賈母和王熙鳳,朗聲說道:

“老祖宗,嫂子,恕孫兒斗膽直言。此女心思敏捷,靈秀內蘊,遠非尋常侍奉筆墨的丫鬟可比。

如此一塊良才美玉,若只在我那枯燥無味的觀書齋內,日日與墨為伴,年復一年,豈不是明珠蒙塵,辜負了她這一番天生的靈秀與造化?孫兒……于心不忍!”

他竟是對著賈母,再次深深一揖:

“孫兒斗膽,請準許她不必入我房中伺候,只讓她留在園子里,或與眾位姐妹們一同讀書寫字。如此,方不負她這個人,也不負嫂子這番‘愛才惜才’的美意!”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

鳳姐先是一愣,隨即看著賈瑛那副認真的模樣,竟是又好氣又好笑,最后只能指著他,對賈母笑道:

“老祖宗您瞧瞧!我好心給他送個人,倒被他教訓起我‘暴殄天物’來了!”

賈母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說得好!有這份心胸,才是我們賈家男兒該有的模樣!就依你!”

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宴席繼續,氣氛卻已不同。

稍后,眾人開始行酒令,玩的是“占花名”。

輪到黛玉,她伸手掣出一根,只見上面畫著一枝清麗的芙蓉,題詩曰:

“莫怨東風當自嗟。”

她那纖巧的眉尖微微一蹙,隨即,用她那特有的、清冷如泉水叮咚的聲音,輕聲念了出來,那聲音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自傷與孤高。

眾人之中,唯有賈瑛,從這句詩里,聽出了一絲與那晚《詠鷹》詩遙相呼應的探尋。

幾輪過后,終于到了賈瑛。

他隨意取出一簽,卻是一枝迎風獨立的翠竹。

他將簽放到一邊,端起酒杯,從容說道:

“簽上詩句是前人所作,終究少了些意趣。今日借著這‘竹’字,我只說一個典故,算作我的酒令。”

他不等眾人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晉書》有載,王子猷雪夜忽憶好友戴安道,即便命小舟,連夜拜訪。經宿方至,到了門前,卻不進而返。人問其故,答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他頓了頓,目光若有若無地,在黛玉的臉上一掃而過,聲音清朗:

“在我看來,君子之交,如竹林之風,神會于心,而非拘于形。此情此景,與戴公何異?”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全場,有那么一瞬間的寂靜。

唯有林黛玉,她那顆七竅玲瓏心,在聽到“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的瞬間,便如同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他聽懂了!

他竟然真的聽懂了她那句詩里的孤高與疏離!

他在用一種更高級、更風雅的方式回應她——我懂你,我們的相知,不必拘于俗世的形式!

這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深刻理解的慰藉與共鳴,如同暖流般,瞬間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著那個從容飲酒的少年,一時之間,竟有些癡了。

宴席終有散時。

在眾人各自回院的喧鬧中,賈瑛沒有再去尋黛玉,那番“神交”之論,已是他今日能做的極限。

但他卻叫住了正要扶著黛玉離去的紫鵑。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用素色手帕包裹得整整齊齊的小方塊——那是一塊上好的端硯墨塊,是他此次的賀禮之一。

他將墨塊遞了過去,態度恭謹而又守禮:

“紫鵑姑娘,有勞一事。”

“我近日偶得一套《資治通鑒》殘本,愛不釋手。只因此書并非全帙,常感遺憾。

聽聞林姑娘家學淵源,才高八斗,不知她那邊可有收藏?

若有,能否借我一觀,只需數日,必定完璧歸趙。

此事不急,姑娘閑時若方便,幫我問一聲即可,千萬別擾了姑娘歇息。”

他又將手中的墨塊往前送了送,

“此墨乃是嫂子所贈,我那里已有,愧不敢受。聽聞姑娘的字,也是極好的。這塊墨,便贈與姑娘練字用吧。勞煩姑娘,實在過意不去。”

這個請求,這番說辭,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一個中了案首的讀書人,想要找一套完整的史書,再正常不過了。

將多余的、鳳姐所贈的賀禮,轉贈給幫自己忙的、同樣寫字的黛玉,也是一種非常體面且給足了黛玉面子的人情往來。

紫鵑是何等聰慧的丫鬟,連忙福身接過:

“二爺客氣了,這事兒我一定替您回稟我們姑娘。您這般上進,姑娘知道了,也一定是歡喜的。”

賈瑛道了謝,便轉身離去,再不多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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