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著那攤污漬,江垚自嘲般笑笑。
她抬眼掃過劉家父母、林秋平,最后落在陸辛夷蒼白又帶著一絲無措的臉上。
她嘴角的弧度沒有絲毫溫度。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江垚低著頭,目光坦然:“我職業性質特殊,此時此刻出現,確實讓你們感到了不快,我向你們道歉。”
“江垚……”
“但,我還是要解釋一下。”
江垚神色平和地略過陸辛夷,隨后繼續道:“在手術室里救你們兒子的醫生是我哥,我等我哥做手術,所以才出現在這里,并不是來這里賣東西。至于粥……”
江垚蹲下身,將打翻在地的殘渣拾起,提在手上。
“我看她從下午開始就沒吃東西,所以才買的。”
說完,江垚微微頷首,轉身準備離開。沒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粥,也沒有再看陸辛夷。
“江垚……”
“我解釋完了,粥你們不喝的話,我就帶走了。”
江垚望著劉家父母錯愕的眼神,心里莫名涌起一絲快意,可短暫的快意之后還是被沉重的陰郁掩蓋。
她不想再繼續呆這里來。
陸辛夷飛快甩開林秋平的手追上了江垚。
然而追到電梯口,卻和電梯門里出來的梅將英撞了個正著。
梅將英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剛得到了消息。她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保溫桶,臉上滿是真切的心疼和擔憂。
梅將英第一時間鎖定了陸辛夷,“辛夷!我聽說小陽出事了,怎么樣,還好嗎?”
陸辛夷看到梅將英,眼圈又紅了。
“快別哭,別哭,好孩子,嚇壞了吧?”
梅將英立刻上前,一手攬住陸辛夷的肩膀,動作輕柔得如同呵護易碎的瓷器,“看看你,臉色這么差,肯定沒吃東西吧?老師特意給你燉了參雞湯,快趁熱喝一點,暖暖身子……小陽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江垚在一旁快要無語地笑出聲來了。
有句話叫黑紅也是紅。
母恨也是愛。
可梅將英對江垚的厭惡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選擇性屏蔽。
就比如,自己現在明明就站在陸辛夷身邊,可梅將英卻像是瞎了似的,只注意陸辛夷,完全看不到自己。
隱身術怎么還成被動技能了。
江垚不自覺的冷笑一聲,笑出了一種命很苦的味道。
梅將英注意到立在這里的江垚。
四目相接的一瞬間,梅將英的目光有些微微凝滯。
“你怎么在這里?”
“嗯,在這里有一會了。”
江垚有些干巴的將帆布包擋在自己濕成一團的衣服前,“梅教授抽空還是去配個老花鏡吧,我這么大個的活人都看不到,看來眼睛問題不小。”
梅將英皺眉,目光下移,落在江垚有些紅腫的手腕上。
沒褪色的柔和,給了江垚一種梅將英也在關心自己的錯覺。
“也好,你在這里也能幫幫辛夷。”
梅將英這次沒有和江垚對嗆,只是潦草的交代了這么一句,隨后繞過江垚,拉著陸辛夷將保溫桶提到一旁,小心地打開。
“你們一直在這里等著,肯定來不及吃東西。我多燉了一些,你和秋平都吃一些,來,這是你的——”
梅將英先遞了一碗給陸辛夷,又遞了一碗給林秋平。
一股濃郁醇厚、帶著藥材清香的雞湯味道瞬間彌漫開來,充斥著溫暖。
“給你姐姐和姐夫也拿一碗。越慌越亂的時候,越是不能急,吃點東西,咱們安心等著。”
梅將英心平氣和,像是個慌亂中的定海神針。
江垚緊盯著梅將英,望著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句溫柔關切的話語。
地上攤開的速食粥一把燒紅的鈍刀,緩慢而精準地切割著江垚的心臟。
比熱武器更可怕的是冷暴力。
和自己的評價不同,梅將英在大學里的口碑極佳,幾乎每年都是被研究生爭搶的導師。
她溫柔,知性,對待專業嚴肅認真。
柔和是江垚無數次渴望卻從未企及過的。
可總是如此慷慨地傾注在旁人身上。
江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陸辛夷還在低聲說著什么安慰的話,梅將英還在柔聲細語地勸她喝湯。
那些聲音嗡嗡地響在耳邊,卻模糊不清。
“你喝嗎?”
恍惚間,她感覺到陸辛夷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低頭,陸辛夷端了一碗湯過來。
湯里漂浮著一層淡淡的油花,像個咧開嘴笑掉了下巴的小丑。
“我不喝。”
江垚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依舊沒有回頭,只是側臉對著她們,下頜線繃得死緊,“我吃過了。”
陸辛夷靠近了她一點。
“江垚,梅教授她……”
“沒事,我習慣了。”
江垚匆匆打斷了陸辛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鵝自然無法共情丑小鴨。
江垚吸了吸鼻子,像逃離瘟疫般,沖向了樓梯間的方向。
她無法再待下去,多一秒都不能。
溫暖的雞湯是屬于別人的、觸手可及的溫情,對她來說,確是最鋒利的刑具。
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冰樓梯間里空無一人,只有頭頂慘白的聲控燈隨著她的闖入亮起。
江垚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神色冷淡,她顫抖著手,從包里摸出煙盒和打火機。
“咔嚓……咔嚓……”
打火機打了幾次才冒出火苗。
她點燃一支煙,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濃烈嗆人的煙霧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她眼淚都逼了出來。
她用力咬著下唇,試圖將那洶涌的淚意壓回去。可視線還是迅速模糊了。
不是委屈劉家父母的指責,也不是憤怒梅將英的忽視。
是那桶雞湯。
太他媽香了。
江垚意識到,自己對陸辛夷的厭惡似乎是一種條件預設,曾經對她的種種情緒,在看到她脆弱崩潰的一瞬間,忽然就徹底崩盤,消失殆盡。
她恨的應該是梅將英。
因為梅將英給了陸辛夷的無所保留的愛意。
偏偏陸辛夷又那么巧的擁有了陳禮執前女友這個身份,這才讓江垚四散的嫉妒心集中到了一處。
雌競挺沒意思的。
流水蹦騰不息,死水一汪平靜。
有些東西真的會在一瞬間釋然,江垚此刻覺得,屬于自己陰險小人的一部分,忽然在某個時刻徹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