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骨折刺破心臟導(dǎo)致的心包填塞,是極其兇險的急癥,擅長這類手術(shù)的楊副院,此刻又在另一臺高強度手術(shù)上下不來。
葉舒然雖然是心外的好手,卻從未獨立做過這樣的手術(shù)。
這些事情,陳禮執(zhí)雖然心里有數(shù),卻是不能再葉舒然面前表露的。
“別急。”
陳禮執(zhí)格外冷靜,沉穩(wěn)到看不出一點焦急。
他反握住陸辛夷的手,似乎在給予安慰:“喬燁和舒然都在里面,有我在,不會讓你家人出事的。”
話音未落,搶救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護士在陳禮執(zhí)身邊耳語了幾句,陳禮執(zhí)的臉色變越發(fā)難看。
來不及解釋,陳禮執(zhí)匆匆松開握住的陸辛夷的手,扭頭就扎進了搶救室里。
陸辛夷趔趄了兩步,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而身邊的中年男人也急忙扶住了她。
外頭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江垚默默地退開幾步,看著護士進進出出給男人遞了幾張病危通知書,又匆匆返回搶救室。
*
流動的時間像鈍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是煎熬。
陸辛夷的情緒從激動變平靜,又在醫(yī)護來來回回,進進出出的變動中再次崩潰。
望著和印象中,淑女形象大相徑庭的陸辛夷,江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生離死別是毀掉人類內(nèi)核的殘忍要素。
掛鐘的指針走向七點,江垚站得疲憊,加上中午沒顧上吃飯,此刻胃里正空落落地難受。
她不動聲色地走到樓下肯德基,買一桶吮指原味雞,準(zhǔn)備找個位置坐下吃一口。
可在聞到濃郁油炸香味的那一刻,江垚突然食欲全無,腦子里全都是放在急癥室里,混著消毒水氣味的模糊血肉。
……
七點二十,江垚提著兩盒速食的雞肉粥和半桶炸雞上樓。
急診室過道里的人少了不少,陸辛夷身邊卻多了兩個中年人。
男人五十上下,眉頭緊鎖,正叉腰站在窗前來回踱步。女人略年輕些,眼睛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看上去應(yīng)該是劉小陽的父母。
陸辛夷一副抽干力氣的模樣。
江垚垂眸,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輕腳步上前,將提著的兩盒粥放在了陸辛夷的座位旁。
“吃點東西吧。”
江垚開口時,陸辛夷這才注意到她。
她眼里微微露出一絲訝異。
雖然江垚來之前打了腹稿,可不知為什么,在看到陸辛夷的一瞬間,安慰的話又通通咽了回去,最后只能化作一個略帶復(fù)雜的眼神。
哪怕你再討厭一個女人,也會在她月經(jīng)側(cè)漏的時候借給她衛(wèi)生巾。
江垚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在圣母心泛濫,還是女人骨子里的良善在作祟。
“你要相信陳禮執(zhí)挽救的能力,所以也別把自己弄得這么邋遢,天塌不下來。”
陸辛夷盯著江垚,愣了許久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安慰她。
江垚不想再說更多了,她扭頭決定回自己的角落里,卻被陸辛夷邊的男人叫住了。
“江老板?”
男人對自己的稱呼讓江垚有些驚訝,直到此時,她才發(fā)覺這個男人似乎在哪里見過。
男人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臉不具備辨識度。
“您怎么在這里啊?”
他的語氣默認了江垚和他相熟,“您什么時候來的錫川,滬市的生意不做了?”
陸辛夷神色茫然:“你們,認識?”
好一通辨認后,江垚才通過男人的翹起的小拇指和泛油的大額頭想起他的身份。
滬市紅白喜事多和宴席打交道,業(yè)務(wù)廣了,自然也有些專門負責(zé)聯(lián)絡(luò)席面的中端。
眼前這個人叫林秋平,他的【紅喜地】就專門給人承接村里村外的席面。
江垚和這個人打過兩次交道,對他的印象可以用具像化的人物標(biāo)簽來概括:水碩兩年情,一生倫敦音。
做席面對他來說只是多一層副業(yè),更重要的是為了掌握一些信息的來源。
這種人,江垚有點過敏。
但世界有時候也小的可怕,沒想到到了錫川,江垚還能遇上熟人。
林秋平似乎誤會了江垚的來意,他雙手撫上陸辛夷的肩膀,語氣柔和卻略顯生硬。
“江老板是做殯葬業(yè)務(wù)的,和我在滬市有點交情,來這里可能是……”
林秋平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一旁的劉小陽父母聞言頓時變了臉色。
“殯葬業(yè)務(wù)?”
劉小陽母親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壓抑的空氣,她伸出手指,顫抖著指著江垚,“你是賣壽衣骨灰的?你跑來這里做什么?我兒子還在里面搶救,你就跑來沾晦氣!是在盼著他死么?”
江垚顯然沒想到林秋平會如此不看眼色。
她剛想開口解釋,可劉小陽母親顯然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憤怒和被冒犯的羞辱感讓她歇斯底里。
陸辛夷身邊的那碗粥被端起,狠狠砸在了江垚身上。
滾熱的湯水又熱又黏,散發(fā)著谷氨酸鈉的氣味。
火辣辣的感覺圍繞在腰間,隨之而來的是心里陡然激起的復(fù)雜情緒。
江垚愣在了原地。
劉小陽父母的表情激憤,似乎要將壓抑在心中的擔(dān)憂和緊張宣泄在江垚身上。
陸辛夷及時反應(yīng)過來,急忙起身。
“姐,你誤會了,江垚她不是……”
“不是什么!”
劉母眼中含淚,目光死死盯著江垚,仿佛江垚殺了人。
陸辛夷及時反應(yīng)過來,急忙起身想要解釋:“姐,你誤會了,江垚她不是……”
“不是什么!”
劉母的聲音已經(jīng)化為刺穿耳膜的利劍,“不是來沾晦氣的?不是盼著我兒子死?那她一個賣死人東西的,跑到搶救室門口來干什么?!還假惺惺送粥?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林秋平似乎也沒料到劉母反應(yīng)如此激烈,橫飛的唾沫噴濺在他臉上,尷尬不脛而走。
他扶著陸辛夷,默默地把言不由衷的安慰咽了回去。
“姐,姐夫,消消氣,江老板可能……可能只是碰巧路過,或者,或者……”
林秋平的未盡之意反而更坐實了江垚的“別有用心”。
被潑在地上的粥還冒著微弱的熱氣,粘稠的米粒和雞肉沾污了光亮的地磚,像一幅狼狽的諷刺畫。
江垚的衣服黏糊糊的,像北京烤鴨店給鴨子脫毛一樣,被滾燙的開水澆上,又用粗布捂住。
現(xiàn)在只差一個熟手的師傅,提起她的脖子,將她渾身的尖刺褪盡,她就只能束手就擒,成為別人盤中任人宰割,垂涎欲滴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