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朋友？”

喬燁抓住了王西話里的重點，“哪個朋友？”

王西眼珠子一轉，按著江垚囑咐的話道：“喬主任在錫川有幾個朋友？不是一想就能想出來了嗎？”

入殮，是給死者最后的體面。

喬燁一直都覺得，禮教自古以來是一種規訓的方式，發展到現在，又成了資本商業化的一種手段。

人死燈滅。

墓碑再漂亮，喪事在宏大，也作用不在死人身上。

就連中介銷售墓地的話術都是利后代，利子女，卻極少說什么，會有利于死人本身投胎轉世。

足足兩個鐘，一直到將近中午，王西才做完手上的工作。

燒到碳化的身體，竟然能在她手里恢復八成的容貌，破敗的皮膚組織被人體的描花和鮮花遮擋，看上去毫無異常，就像是睡著了。

這是喬燁第一次認真的端詳喬麗的模樣。

如果人生真的能判斷圓滿，也許死得其時也是一種幸福。

喬燁緩緩抬頭，望向王西。

“我聽說意外橫死的人會無法超生，是真的嗎？”

王西微微擰眉，低頭揉了揉鼻子，“是有這個說法，不過嘛，信則有，不信則無。”

喬燁沉默了片刻。

“叫你來的這個人，認不認識會做這個法事的師傅？”

王西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那自然是認識的，你需要嗎？”

*

不打不相識。

江垚和喬燁再次面對面坐下，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復雜。

“果然是你。”

喬燁有些陰陽怪氣，“你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子，就是為了做我的生意？”

江垚干咳一聲，下意識想要從口袋里抓煙。

只是掏到一半才想起對方的身份，只能默默地將手從褲兜里掏出來，從一旁的托盤里撥一顆糖塞進嘴里。

喬燁不動聲色將江垚的小動作看在眼里。

“叫我江垚就行。”

江垚將手擱在桌案上，“你放心，我在滬市接過五年的白事生意，什么五花八門的需求都接過，你的需求我明白，一定給你辦妥。”

喬燁和陳禮執，長得有種異曲同工的五官端正。

只是喬燁身上多了點江垚不喜歡的焦慮，透明鏡片下的鼻尖總是透著一層薄汗，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三分警惕。

“你看上的靈山那塊地，人家給我底價十八萬八。”

江垚夾著二郎腿敲桌子，“這個數絕對是有壓頭的，但你這單算急事，那邊不好講價，所以我的建議是，換地。”

公墓那邊談價格很有說法。

活蹦亂跳權當投資的是一個價，剩半條命打算買地沖一沖的又是一個價。

喬阿姨這種人已經準備燒了的，那屬于來一個挨一刀，多少都的被中介和乙方吃掉一半的進項。

江垚的意思很明白，有些錢沒必要花。

像喬燁這種聰明人，應該立刻就能領會江垚的意思。

“我就喜歡那里。”

喬燁沒有猶豫，“我不想換地。”

江垚皺眉，“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喬燁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我只想要那塊地，如果你能幫我用低價談下來，我就同意把這單生意給你做。”

江垚眉頭皺緊。

一旁的葉舒然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似乎在高興喬燁的話，拿捏住了她這個市儈的商人。

王西不滿地“切”了一聲。

“你以為你誰啊，都和你說了，你這生意是急單，公墓的人早打聽過情況了，哪有這么好砍價。”

葉舒然直接起身。

“那就沒有什么好談的了。錫川的一條龍也不少，如果都是花一樣的錢，我們為什么要來你這里交易。”

“喂，我說你這個女人……”

“西西。”

江垚用目光制止了王西，抬頭沖著喬燁笑了笑。

這第一筆生意，多少都要講究彩頭。

苦主又是喬燁，那看在陳禮執的份上，江垚都要”認真的對待”。

“你說的很對。”

江垚抬眼看葉舒然，“開門做生意，自然要有賣點才能吸引客人。不過做殯葬不是賣烤餅，我們不要回頭客，也不會搞價格歧視。但有一點，我是可以保證的。”

葉舒然瞥她一眼。

“什么。”

“辦喪事的客人，無非兩種。一種錢買體面，重儀式，看排場，這是辦給活人看的。另一種，花錢買安心，簡約，務實，儀式不重要，墓地得選個風水好的，圖個后世太平。”

喬燁聽懂了。

“所以，我是哪一種？”

江垚目光熱情，笑容意味深長。

“這兩種都不是。”

喬燁皺眉。

“喬大夫無所謂排場，更不在乎什么風水。但喬大夫確實是想花錢買個安心……”

江垚說著說著聲音淺了下去，停頓片刻后，又淡淡接話。

“因為，你心里有愧。”

葉舒然“噌”地起身，神色凌厲。

“我忍你很久了！你到底在說什么。”

“舒然，你先出去。”

葉舒然不解地望著喬燁。

“你還真的信她？”

喬燁看了看江垚，警惕的神色里，帶了點意味不明的試探。

“她如果能幫我壓價，信一下也無所謂。”

葉舒然氣走了。

“西西，你也出去。”

王西不服氣，“為什么。”

江垚安慰似的看了她一眼，“我有些話，要單獨和喬大夫說。”

……

“現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江垚往后坐上一靠，坦然地看著喬燁。

“說說吧，具體的需求。”

喬燁輕笑一聲，“剛剛我已經說過了。”

江垚咧嘴，無奈搖頭。

“喬大夫，你在我面前遮遮掩掩，是擔心我會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哥嗎？”

喬燁神色一僵，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你大可不必擔心，首先，我和我哥的關系并不好，你應該知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如果不是為了做生意，我可不愿意勉強和他維系親近。”

江垚自嘲般笑笑，“其次，生意是生意，做白事，最重要的就是嘴嚴，其次是專業。喬大夫既然愿意上門，這說明王西的入殮水平您是滿意的，自然，也相信我能滿足你的需求。”

江垚的一番言論，逐漸讓喬燁的神色放松了下來。

他緩緩靠在椅背上，沉默了片刻后，鄭重地看向江垚。

“真的不能降價了嗎？”

江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