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傍晚時分，馬力那熟悉的身影總會準時出現在陸家門前。

手里提著的，不再是簡單的鹵味拼盤，而是變著花樣的小驚喜。

前天是一盒剛出鍋、油潤噴香的醬肉包子，咬一口汁水四溢，肉香混著面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明天又是一盤金黃酥脆的炸小黃魚，魚刺都炸得酥透了，撒上椒鹽，吃得陸正明都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

今天則是一飯盒京醬肉絲。

王秀琴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真切，嘴里嗔怪著又帶東西，太破費了，手上卻麻利地接過去，招呼馬力坐下。

陸瑤更是每次看到馬力進門，高興的如同一只小燕子，手腳勤快地幫著添碗筷、擺凳子。

陸正明雖然依舊板著臉，但馬力帶來的美味像是最頑固的攻城錘，一下下撞擊著他心里那堵名為成見的高墻。

那墻再厚實，也架不住這日復一日的糖衣炮彈。

這天晚上，桌上擺著馬力帶來的一碟淋了香油、撒了芝麻的涼拌海帶絲，爽脆開胃。

還有幾樣鹵味。

幾杯二鍋頭下肚，桌上的氣氛難得地松弛了些。

陸正明夾了一筷子海帶絲，嘎吱嘎吱嚼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抬眼看向馬力，又瞟了一眼旁邊悶頭喝酒的兒子陸衛國。

“馬力啊…你這幾天…有心了。”

“你那小店…要是實在忙不過來…衛國他…下了班要是沒事…讓他過去搭把手也行。”

“搭把手，不是去給你當伙計。就是看你們兄弟情分，還有，工錢什么的，提都不要提，幫忙就是幫忙。”

這已經是陸正明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陸衛國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如釋重負，看向馬力，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謝謝叔。”

馬力心頭一松，知道這是陸正明態度松動的關鍵一步，連忙端起酒杯。

“衛國能來，我求之不得。工錢的事聽您的，但飯管飽，頓頓好。”

陸正明哼了一聲，算是默認，端起酒杯跟馬力碰了一下。

接著陸衛國嚴肅地說道：“但是！瑤瑤不行。”

陸瑤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筷子停在半空，有些錯愕地看著父親。

“爸，我哥能去，我憑什么不能去？”

“你一個姑娘家，街道辦的工作清清白白，體體面面。”

陸正明聲音提高了些，帶著不容反駁的家長權威。

“天天往一個個體戶的小飯館里跑，端盤子洗碗，成什么體統？街坊鄰居怎么看？影響多不好。這以后…這以后誰還敢要你？名聲還要不要了？”

聽到陸衛國的話，陸瑤眼圈瞬間就紅了，咬著嘴唇低下頭。

“爸…”陸瑤帶著哀求的語氣看向陸衛國。

“這事沒商量！”陸正明斬釘截鐵。

就在這時，一直靜靜聽著的馬力，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馬力抬起頭，臉上因為喝酒帶著點紅暈，但眼神卻異常清亮，像燃著兩簇小火苗。

看到陸瑤紅著眼圈的那一刻，馬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借著喝了點酒，馬力鼓起勇氣說道：“陸叔，既然您把話說這份上了，我也表個態，要是因為這個影響了瑤瑤的名聲，別人不要，我要。”

眾人：“........”

陸瑤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馬力，臉頰瞬間像著了火一樣燒得通紅，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王秀琴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上，眼睛瞪得老大，看看馬力，又看看羞得恨不得鉆進地縫的女兒。

陸正明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的肌肉抽動著，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聽懂了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陸衛國，短暫的震驚后，猛地回過神，看著馬力那副豁出去的樣子，再看看妹妹羞紅的臉，嘴角不受控制地咧開，然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拳頭錘了馬力肩膀一下，笑罵。

“好你個馬力，我把你當親兄弟，你倒好，惦記上我妹了？你這家伙，藏得夠深啊。”

這帶著調侃的笑罵，像是一根引線，瞬間引爆了馬力壓抑已久的心事。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馬力也豁出去了。

他轉向陸正明和王秀琴，眼神坦蕩，語氣誠懇，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叔，嬸子，我馬力今天借著這點酒勁，也把心里話掏出來，給二老交個底。”

“我爹媽走得早，這些年，要不是你們二老時常接濟，要不是衛國護著我，要不是瑤瑤…偷偷給我塞個熱乎饅頭、幫我縫補磨破的衣裳…我馬力可能早就餓死凍死，或者像根野草一樣長歪了。”

馬力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目光掃過陸衛國，充滿了兄弟情義。

“在我心里，你們比我的親人還親。”

接著，馬力熾熱的目光看向陸瑤，聲音溫柔而堅定。

“至于瑤瑤…我早就喜歡她了，不是一天兩天，是好多年了。”

“叔，您說瑤瑤去店里幫忙影響名聲？怕沒人要她？。我告訴您，不怕，因為我想要她，我稀罕她。”

“瑤瑤善良，心細得像針尖兒，看到張大爺牙口不好，不用我說，就悄悄把面煮得軟爛些。

“她勤快，在店里從不閑著，眼里都是活兒，賬目算得清清楚楚。”

“她溫柔，我忙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她總能適時遞過來一杯晾好的溫水，或者一塊干凈的手巾…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能把人心里的煩悶都照亮了…”

馬力越說越動情，把陸瑤平日里那些細碎的好，一件件一樁樁，帶著溫度地擺在了二老面前。

陸瑤聽著馬力那毫不掩飾的、熾熱的表白，每一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陸瑤雙手捂住了滾燙的臉頰，羞得無地自容，猛地站起身，像只受驚的小鹿，辮梢掃過門框，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里屋，“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王秀琴看著關上的房門，又看看眼前這個眼神明亮、帶著一股子闖勁和真情的年輕人，心里五味雜陳，有驚訝，有擔憂，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隱隱的欣慰。

王秀琴沒說話，而是目光復雜地轉向身邊的丈夫。

陸正明張著嘴，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死死地瞪著馬力。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王秀琴才小心翼翼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輕輕碰了碰陸正明的胳膊，聲音帶著安撫和征詢。

“老陸…你看…這事…來得太突然了。要不…讓馬力先回去？咱們…咱們也好好想想，過幾天再說？”

陸正明像是被這句話點醒了，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在胸腔里轉了個彎，最終化作一聲怒哼。他看也不看馬力，猛地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堂屋里，只剩下馬力、王秀琴和陸衛國。

王秀琴看著丈夫緊閉的房門，又看看站在桌邊，臉上帶著酒意和倔強，眼神卻依舊清亮坦蕩的馬力，無奈地搖搖頭，語氣復雜。

“馬力啊…你這孩子…唉…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嬸子知道了。你先回去…這事兒，急不得，得…得容我們想想。”

馬力對著王秀琴，深深鞠了一躬。

“嬸子，對不起，嚇著您和叔了。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等您和叔的信兒。”

說完，他看了一眼陸衛國，陸衛國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走。

馬力不再多言，轉身，挺直了腰桿，走出了陸家。

門外的冷風一吹，酒意散了些，但心頭的火焰，卻燒得更旺了。

他知道，他和陸瑤之間那層朦朧的窗戶紙，已經被他親手捅破，再也不可能糊回去了。

剩下的路，是坦途還是荊棘，他都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