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云并不知，遠在晉陽的算計。

臨近傍晚。

夫妻二人從皇宮出來。

馬車悠悠前行，李智云有些喝多了，略微有些頭感沉重。

撩起簾子，看了眼，行人已經(jīng)不多的街面，放下簾子，詢問：“今天宮宴上，陰氏之女似乎對你有很大敵意？”

宮宴前半個時辰是官員們，攜帶家眷在殿內(nèi)象征性享用御膳。

后面男女就分開了。

他們?nèi)チ松狭衷罚^看馬球比賽，很多年輕人都各自組隊，下場參與。

據(jù)聞女眷這邊是一位留在京中，已經(jīng)不受楊廣寵幸，但位分最高的妃嬪主持，讓女眷們在御花園，專門的場地，打步球。

步球，其實就是捶丸。

只是現(xiàn)在還未使用捶丸這個名稱。

脫胎于馬球。

對參與者的身體條件、經(jīng)濟條件要求不高。

世族門閥后宅女眷，亦或民間，捶丸這種游戲，很受歡迎。

他們剛成婚時，比較清閑，他和無垢也曾經(jīng)常玩。

說白了，捶丸就是高爾夫罷了。

前世他經(jīng)常要跟著大領導和客戶，一邊打高爾夫一邊談生意，高爾夫技巧不說多好，但關于高爾夫文化，絕對了解的很透徹。

畢竟，打高爾夫免不了談論高爾夫文化。

打不好沒關系。

要是對高爾夫文化什么都不了解，會把天聊死的，這還怎么談項目。

為了解高爾夫，進而詳細了解過捶丸的歷史。

宋朝人編寫的《丸經(jīng)》，他都專門花時間研究，甚至死記硬背下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不免感慨。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

無論出身高還是低，不想原地踏步，想更上一層。

都不容易。

現(xiàn)代，向上努力，不光要時刻提升專業(yè)技術能力，同時，當上升到一定程度，需要交際應酬時。

又要去學習，各種應酬文化。

如今……

“嗯。”長孫無垢笑語晏晏點頭，“你現(xiàn)在站在陰世師的對立面，陰世師又吃了虧，陰小姐如今算是長安城中，身份地位最顯赫的貴女之一，父親吃虧，當然忍不了。”

“而且……”

她們年齡相仿。

當初議親時，陰氏也在竇夫人的備選中。

同齡女子因為議親而心生嫉妒不忿這類事，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常見了。

大部分人過去也就過去了。

但也有部分女子，即便成婚，也忘不了年少議親，曾輸給對方。

“她敵視我，我也不慣著她，讓她占便宜。”長孫無垢一邊給李智云按壓太陽穴，一邊笑道：“她向我發(fā)起單對單挑戰(zhàn)，我可是把她殺得落花流水，直接大滿貫，拿了大籌！”

大籌20，中籌15、小籌10。

籌也稱牌。

對局中，單對單每人領十張籌。

每一輪擊球中，輸方要給對方一張籌。

捶丸場上，沿各種地形前進，分別有十個洞，每個洞，每人可打三球，三球內(nèi)進洞，過程中可以借助地形，給對手‘做局’。

和斯諾克做球有異曲同工之處。

另一方，就要解球進洞。

一局比試，總計十輪。

單對單中，贏下大籌，就意味著大滿貫，一個球都沒讓對方進，直接給對方剃光頭！

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對方留。

別說不符競技中，展現(xiàn)一點友誼的慣例。

就是同屬一個圈子，這樣做，也表現(xiàn)的過于凌厲，很招人恨。

“估計，這會兒陰氏恨死咱們了。”李智云笑說著，睜開眼，按住長孫無垢為他按壓太陽穴的手，“跟著我，讓你也不得不做這種招人恨的事。”

歷史上的長孫皇后。

肯定不需要做這種事。

無垢以大滿貫姿態(tài)，直接給陰氏剃光頭。

此舉著眼于深層政治目的！

三足鼎立之勢能不能維持長久一些，取決于陰氏與李氏之間的矛盾深淺。

矛盾需點點滴滴積累與加深。

他們夫妻，一個是李淵的兒子，一個是李淵的兒媳。

就算再不受重視。

被狠狠落面子的陰世師父女，總歸會將對他們的恨意，遷怒到對整個李閥。

一點點加深雙方的矛盾和恩怨。

將來，陰世師哪怕處于劣勢，被動一方，不到山窮水盡，恐怕也不會向李閥低頭。

如此，三足鼎立之勢必然能持續(xù)更長一些。

后宅女性看似被條條框框囚禁在后宅中。

可有能力的后宅女子，就是能通過后宅交際，為丈夫、為家族的利益與政治目的，提供十分有效且明顯的助力。

歷史上的長孫皇后如此。

而現(xiàn)在的無垢，因他們起點太低，處境太糟糕，所展現(xiàn)的能力，發(fā)揮的作用，無疑更大！

可……韋珪、韋尼子都能在正史留下名字，反觀無垢，卻只有長孫氏三個字。

長孫無垢嗔目道：“我樂意啊，這種話以后不準再說。”

她是真的甘之如飴。

她所求，就是希望有一天，五郎如雄鷹般，掙脫所有捆縛的枷鎖鐐銬，遨游穹宇。

成為天空之下，最強大的霸主！

這就是她的野心！

在她心中，那才是她家五郎該去的地方！

“你還記不記得，入宮前的承諾？”長孫無垢轉(zhuǎn)移話題提醒。

李智云笑了，閉上眼睛，含笑點頭：“當然記得了，回去后就做，親手給你做！”

話罷，接著道：“今天觀看馬球時，我刻意引導話題，談及竇建德、李密等人，倒是從楊侑、杜楷等人口中，聽到些好消息。”

長孫無垢眸子亮晶晶，“竇建德、李密開始在建設方面發(fā)力了？”

竇建德、李密離他們還太遠了。

與他們相關的好消息。

只有重視建設這個問題。

李智云輕嗯點頭，心中也在感慨，‘全亂了！’

未來歷史洪流的軌跡，能否按他設想滾滾前進？

很大可能不會！

畢竟他很清楚，他是人，而非神！

當無數(shù)或大或小的變量，不斷堆積到命運公式中，這條鏈式公式將會因其他勢力以及個體不同的應對措施，引發(fā)不可預料與推測的劇烈變化。

后悔嗎？

不會！

他若不如此，他們夫妻的命運，早已一眼可見。

只有變。

他們夫妻才有機會，掙脫原本的命運公式，有超脫出來的機會。

爭渡爭渡……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怕嗎？”李智云再次按住長孫無垢的手，問。

人總是復雜的。

一方面對一眼望到頭的既定命運不滿。

當有能力打破命運，跳出原本的命運軌跡后，又會因前路大霧遮蓋而惴惴不安。

“你在，我就不怕！”

……

砰砰砰……

當天夜里。

長孫無垢玩著李智云親手做的‘竹筒爆竹’，不亦樂乎，整晚笑語晏晏之際。

趙郡公府。

陰世師一家，哪怕是喜慶日子，也高興不起來。

一家人守歲期間。

陰氏提及宮宴捶丸之事，氣惱道：“父親，李智云夫婦實在太囂張了，長孫無垢和我打步球，一球都不讓我，表面看是我們后宅女子之爭，實則是向外表明一種態(tài)度！”

“他們與咱們家，永遠不可能和解！”

“給臉不要臉，一個庶出，他們算什么東西！”

陰氏后悔極了。

過往，她的步球技術，在貴女圈是出了名的好。

也恰是因這份自信。

她向長孫無垢發(fā)起挑戰(zhàn)。

她一直就對長孫無垢不怎么服氣，近日，賤庶子更直接落了父親顏面，更讓她怨恨長孫無垢。

恰好宮宴有機會打壓這對風頭正盛的夫婦。

所以她自信發(fā)起挑戰(zhàn)。

可沒想到……

長孫無垢這般陰險狡詐，深藏不漏。

什么雁點頭、臥棒斜插花、背身倒卷簾等‘八巧技’，大家聞所未聞，以前更別說見過了。

那精彩絕倫的空中‘停球旋轉(zhuǎn)’，如雁點頭。

小木球飛躍凸起的‘小山包’，直接在洞口上方停下，旋轉(zhuǎn)著，直直墜落在洞內(nèi)。

每一巧技，都精彩絕倫。

一邊給她剃光頭，一邊贏得滿堂喝彩。

比試結束，所有貴女夫人都跑到長孫無垢身邊，詢問請教那些技巧。

并且約定了，年后空閑，要聚在一起，向長孫無垢請教八巧技。

此番挑戰(zhàn)，她完全在成全長孫無垢。

不但讓長孫無垢打了臉。

還進一步，為這對夫婦融入世家門閥圈子，提供便利。

事后想想，她都要發(fā)瘋。

“父親，她長孫無垢嫁給李智云，我要去給李建成做續(xù)弦！”等她成了世子夫人，做了長孫無垢的大嫂。

倒要看，長孫無垢還怎么在她面前囂張！

啪！

整晚黑著臉的陰世師，猛地拍案而起，指著陰氏怒叱：“就你這樣，拿什么和長孫氏比！”

陰世師被陰氏那句，去給李建成做續(xù)弦氣急了！

“長孫氏此番毫不留面的給你剃光頭，表面是你們后宅女子意氣之爭，可實則，人家要達成的，是更深層的政治目的。”

“你呢？”

他視若珍寶，用心培養(yǎng)的女兒。

所能想到的反擊方式，竟然是去給一個鰥夫做續(xù)弦。

依靠男人反擊？

雙方高下立判！

他還想和李閥爭一爭這關中霸主。

這個時候把自家閨女嫁給李建成做續(xù)弦？

關隴世家怎么看他？

未戰(zhàn)先降啊！

如此，誰還敢投靠他？

陰世師越想越氣，黑著臉看向發(fā)妻，冷冷道：“正月不準帶她出門，讓她待在家里好好反省，她和長孫氏到底不同在哪里！”

能力不如也就算了。

畢竟，能力上限由個人天賦決定。

但同樣身為女子，長孫氏所行之事，其真實目的，瞄準男人們操弄的政治。

而他女兒，所思所想，只有依靠男人？

差距也太大了！

……

皇宮。

楊侑送走被他請出來，主持女眷宮宴的太妃。

返回，坐在御案后。

把玩著毛筆，自言自語笑道：“此番宮宴，邀請小叔和小嬸嬸可真是邀請對了！”

為了增進雙方親厚關系。

今天宮宴上，他對李智云、長孫無垢的稱呼，已經(jīng)從表叔、表嬸，變?yōu)樾∈濉⑿饗鹆恕?

“如今看來，這位小嬸嬸也是個相當厲害的女子，與我這位小叔叔結成夫妻，可真是天偶佳成，也不知，唐國公、竇夫人知道此番宮宴之事，會是怎樣一番表情。”

笑說過后。

楊侑神色漸漸凝重。

擰眉自語，“我這位小叔叔今天做的雖然隱蔽，可……”

此刻靜坐下來，仔細回憶宮宴前前后后主要話題的轉(zhuǎn)變。

就不難發(fā)現(xiàn)。

關于反賊竇建德、李密的集中討論。

有他這位小叔叔，刻意引導的痕跡。

“難不成，他在其中做了什么埋伏與手筆？”

越是認識到這位表叔的不凡，對其一舉一動，他越是不敢輕視。

只是……

他猜不透，他這位表叔，到底做了什么埋伏？

……

這一夜。

李智云、長孫無垢玩盡興了。

可很多人卻都因討論他們而皺眉。

簡直讓很多人，過年都不痛快！

給人添堵。

……

對此，李智云小夫妻二人，一點兒自覺都沒有，年初開始拜年，一直持續(xù)到初三。

初四。

李智云出發(fā)！

招安反賊，培植軍頭勢力，是他未來棋局重要一步。

招安，也就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一項事情，何況，只有辦好此事，他才能更進一步。

楊侑送來的三十騎，天剛亮，天上還飄著零星雪花時。

已經(jīng)在府門外，立于馬背，整裝待發(fā)。

主院屋內(nèi)。

長孫無垢一邊給李智云系黑色披風系帶，一邊叮囑，“此事對我們雖然重要，但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你告訴跟隨的護衛(wèi)，不用擔心家里妻兒，明天，我會親自走訪各家，各家缺什么，咱們府上，都會幫忙妥當安置的。”

年前，三十騎歸屬他們府上后。

她已經(jīng)打著年前慰問的幌子，給各家送去一些莊子上出產(chǎn)的稀罕東西。

李智云拍了拍長孫無垢的手，安撫道：“放心吧，此番首站是李仲文，年前杜世叔聯(lián)合幾位世家族長，已經(jīng)給李仲文秘密去信。”

“宮宴時，杜世叔暗中告訴我，李仲文已經(jīng)給他們回信，對于朝廷招安是意動的。”

無非就是擔心朝廷出爾反爾。

同時，對于招安條件需要商討。

他此去目的，就是說服李仲文，讓其徹底放心，同時給其種一顆當軍頭的種子！

要說有危險。

很大可能不會來自李仲文，而是一些不希望招撫成功的外部力量。

比如陰世師。

又比如李建成。

這類人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甚至，竇建德、李密這些中原大反賊，都會摻和一腳！

……

于此同時。

晉陽。

李秀寧、柴紹也準備啟程，回返關中。

后院主院。

竇氏屋內(nèi)。

竇氏看著唯一的嫡出女兒，好幾個庶出女，在抵達晉陽不久后，就已經(jīng)與并州大族聯(lián)姻，定下婚事。

可親生女兒成婚，她卻不能親自操辦主持。

一切都因過去看走眼的庶子。

竇氏收斂思緒，看著李秀寧，問：“你知道娘避開你父親，把你叫來的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