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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宋代文學的承先啟后

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發展變化,必然影響到意識形態領域中的文學藝術創作,而我國傳統的文學藝術在其發展變化的過程中,也有其自身規律。兩者的交互作用和影響,就形成了宋代文藝創作的鮮明特色。

作為有宋“一代文學”的詞,是從隋唐以來逐漸出現和發展起來的一種新詩體。和前代不斷出現的新的文學樣式一樣,詞最初也誕生于民間,然后進入文人擬作、加工、提高的階段。在這一漸進的過程中,出現了西蜀派(亦即“花間派”)的詞人及其作品,從此奠定了詞的基調,確立了描述艷情在歌詞創作中的主流和正宗地位。南唐詞擴大了“花間”的格局,開北宋一代風氣,詞體仍多短制,作風則有所變化,即辭筆較為清新,不像“花間”那樣專務綺靡。

宋代前期詞壇,沿襲唐五代馀風而又有所發展,大體分為兩條支流:一支是承繼“花間”、南唐的遺風,以反映達官貴人生活情趣為其主要內容的側艷詞,代表人物有晏殊、歐陽修、張先等,作品主要是小令;另一支是遠紹敦煌民間詞風,以反映市民階層生活、情趣為其主體格局的歌館風情詞,代表人物為柳永,作品較多長調。前者風格比較典雅、清麗、含蓄,與“花間”那種輕浮、秾麗的作風稍異其趣,但也偶有俚俗的辭語;后者風格比較通俗、平易、直露,但亦有比較典麗清疏的一面,同敦煌民間詞的韻致并不完全雷同。盡管就其主要傾向而言,以上兩支詞作語言有雅俗之分,題材有廣狹之別,但內容大都側重男女柔情,并沒有度越“艷科”的藩籬。

隨著社會各種矛盾的加劇,文藝創作經驗的積累,作家對上述創作傳統的反思,到了北宋中葉,詞壇上開始出現突破傳統觀念和創作藩籬的作家作品,蘇軾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從此以后,詞史上便崛起了與婉約派并駕齊驅、二水分流的豪放一派。豪放派的作家,雖也保留了很多傳統詞風影響的痕跡,并且也寫作了不少歌妓詞、風情詞,但畢竟擴大了詞的題材,發展了詞的風格,解放了詞的形式,從而使詞具有了前所未有的社會功能,將詞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一步。到了北宋后期,詞壇上更是異彩紛呈,不同風格的詞人往往互相不滿,卻又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對方的影響,像秦觀、黃庭堅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將柳永之俚融入晏、歐之雅中的傾向,到了周邦彥,更因其在內容和形式上將上述兩者熔為一爐,而被前人稱道是北宋詞壇上集婉約派大成的巨匠。受蘇軾影響的,則有賀鑄、黃庭堅等人的部分詞作。不過終于北宋之世,豪放一派的力量尚不能與婉約派相抗衡。

宋室南渡前后,空前激化的民族矛盾,孕育了一批又一批愛國詞人,詞風也隨之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南宋初期,岳飛、張元傒、張孝祥等人創作了許多以抗金復國為內容的詞章,作風慷慨悲壯。即使本來工于寫離愁別恨的李清照,以高士自許的朱敦儒等人,此時所寫的作品也大大充實了社會內容;甚至以繼承前代婉約詞風為其主要傾向的宮廷詞人康與之、曾覿,也多少寫過一些“凄然有黍離之感”(《花庵詞選》)的詞篇。

辛棄疾的出現,標志著豪放一派詞作,在蘇軾奠定的基礎上,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在辛棄疾的筆下,詞才真正做到了“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在發揮其社會功能方面幾乎躋于與詩、文完全平等的地位;而詩、文的一切藝術手段,在辛詞中也被全部調動起來。和辛棄疾同時先后的陸游、陳亮、劉過等人,所作雖不如辛詞那樣博大精深,但也豪氣過人,各具特色,這就形成了以辛棄疾為核心的辛派詞人。他們共同努力,將豪放一派提高到能與婉約一派分庭抗禮的地位。南宋后期繼承辛棄疾薪火的詞人綿延不斷,著名的有劉克莊、戴復古、陳人杰、劉辰翁、文天祥等。他們繼續高舉抗戰旗幟,感時撫事,慷慨悲歌,都表現了真摯而熾烈的愛國情思,可以算作是辛派的后勁。

隆興和議之后,民族矛盾暫趨緩和,南宋政權也因之穩定下來。加之以臨安為中心的東南一帶,經濟發達,物產富饒,于是達官貴人又復征歌逐舞,留連詩酒。適應這一情勢的發展變化,“祖清真而祧花間”的一派詞人又在詞壇上活躍起來,代表人物有姜夔、史達祖、吳文英等。他們大多是地位較低的幕僚、清客,往往因請纓無路或不樂仕進而飄流湖海,不得不挾其歌詞游于權豪勢要之門。他們雖間有寓托身世之感、抒發時代之愁的作品,但就總體而言,其思想情趣同辛派詞人是大相徑庭的。他們的詞風大多趨于或蕭疏清逸,或綿麗細密,與北宋婉約詞相比,更加刻意追求典雅,講究詞法,雕琢字句,強調音律。后人所謂“詞至南宋而遂深”,其原因主要在此。同時或稍后,又有高觀國、盧祖皋和周密、陳允平、王沂孫、張炎等人。高、盧應視為姜、吳、史的同道,周、陳等則可目為三人的后勁。前者廊廡不大,成就不高;后者特別是王沂孫、張炎,其作品由于能將身世之感融于家國之恨中,并出以含蓄不盡的手法和哀婉欲絕的詞語,所以具有突出的個性和感人的力量。至此辛派后勁和姜、吳一派后勁在風格上雖然屬于兩種不同的藝術傾向,但在抒寫國破家亡這一主題方面,卻有相同相近的地方。

宋代是詞創作的鼎盛時期。根據唐圭璋《全宋詞》輯集所得,宋詞作者凡一千三百馀人,遍及社會各個階層;作品兩萬馀首,風格多樣,無體不備。宋詞的影響十分深遠。金代大家大多繼武蘇軾遺風,形成了“蘇學北行”的局面。元、明兩代,詞的創作處于低谷,但宋詞馀緒未斷,部分作家也時有佳作。清代號稱詞學中興,不同流派的杰出詞人先后輩出,各擅勝場,究其淵源,也無不紹述兩宋而上溯唐五代。在詞學研究方面,舉凡詞人的評傳,詞集的整理,版本的考訂,作品的箋注,樂呂的探討,格律的規范,詞韻的斟訂,藝術的評析等等工作,自宋而下,無代無之。時至今日,詞學已經成為古典文學研究中的一個專門學科,各種新的研究成果仍在不斷涌現出來。

在我國詩歌發展史上,宋詩也是異幟獨張,具有鮮明特色,而能與唐詩后先媲美的。據初步估算,現存宋詩作者已逾萬人,作品數量約超過《全唐詩》四五倍。

宋代是一個國力孱弱的王朝,大多數士大夫知識分子也缺乏唐人那種時代自豪感和建功邊疆的進取心,所以唐代邊塞詩的鋪張揚厲,在兩宋幾于絕響,而慷慨悲涼的愛國詩篇卻顯得特別突出。宋代統治階級對下層人民的剝削較唐代更為嚴酷,反映民間疾苦的詩作也就更有廣度和深度。宋代文化繁榮,一般來說,詩人的學殖有過于唐人,因而所作每以使事相尚、博學相矜。而為求在唐詩極盛之后另辟蹊徑,成就自身面目,宋代詩人又必然在內容和技巧上刻意求新求異。宋詞重在言情,宋詩重在言理,其間似分工默契。嚴羽《滄浪詩話·詩評》指出:“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鄙幸馀d則主情韻,以含蓄為貴;尚思理則主透辟,以顯露為能。而欲其顯露透辟,在表達上則愈趨精細,務使析理入微,狀物窮形盡象,有異于漢、唐詩作的渾成凝重;對技巧則用功更深更密,舉凡用典、對仗、句法、用韻、聲調等等,無不較唐詩更為周詳。宋代積貧積弱,故宋人憂患意識甚重,知識分子議政的風氣很濃;而科場考試對策論的重視,又加強了文人議政的能力。加之宋代詩人喜學杜、韓,常在詩中發表政見。所有這些因素的交匯,形成了宋詩議論化、散文化的傾向。

北宋前期詩風,大體上是中晚唐詩風的延續,作者或學白居易,或學賈島、姚合,或學李商隱。其中學李的西昆體曾聳動天下,風靡四十馀年,但終因傷于雕砌,引起詩壇不滿,影響迅速衰歇。仁宗朝,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等紹承李白、韓愈等人,專以氣格為主,語言平易疏暢,趨于散文化,開始顯示宋詩的獨立面目。北宋中期,隨著社會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詩人輩出,創作繁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三大家各以其鮮明的個性、風神和獨特的成就高踞詩壇,領袖一代,培育后昆,使宋詩發展出現了鼎盛的局面。王安石主要學杜、韓、李(商隱),蘇軾兼學劉(禹錫)、李(白)、陶(潛)、杜、白(居易),黃庭堅則專學杜、韓,他們于詩歌既各有師承,又各有獨詣,都體現了與唐音有異的典型宋調。三大家中,由于黃詩有門徑可尋,所以學之者眾,蔚成風氣;加之陳師道、呂本中、陳與義等高手為之羽翼,于是終于形成了宋代影響最大、最深遠的江西詩派。后人言及宋詩,往往就以這一流派為典型代表。

南宋初期,民族災難深重,剝削更為酷烈。詩人發為吟詠,類多流露愛國激情,哀嘆民生疾苦,詩風又一次有所轉變。一方面,江西影響仍然斑斑可見,很少詩人不受其濡染;另一方面,社會的巨變,江西家法本身的弊病,又不能不使許多詩人經過反思,或進行補救,或改弦更張——前者有兩宋之交的江西骨干呂本中、陳與義、曾幾,后者主要是被稱為“中興四大家”的尤袤、楊萬里、范成大、陸游,以及同時的蕭德藻和稍后的姜夔等。陸游的詩作繼承了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優良傳統,以其雄豪、俊逸、敷腴的風格,反映熾烈的愛國情思,成就和影響最大。楊萬里詩講究“活法”,以痛快幽默的風格獨樹一幟,是南宋詩壇由江西體過渡到晚唐體的樞紐人物。范成大詩兼受晚唐、江西的影響,時有感時之作,尤以反映農民生活和農村風貌的田園詩享譽于世。三人都是多產作家。他們的作品代表了南宋詩歌的最高成就。

南宋后期,國勢愈益貧弱,士氣愈益萎靡不振,詩壇也被一片衰颯氣象所籠罩。四靈閱歷淺狹,才氣不足,只在中晚唐格局較小的賈島、姚合門下乞討生活。影響所及,晚唐體在詩壇上取代了江西體,詩風又一次發生變化。江湖詩人的詩風同四靈相近,雖取徑稍廣,手法較為放縱,出現了劉克莊、戴復古等廊廡較大的作家,氣格仍覺卑弱,不能與陸、楊、范等相提并論。南宋覆亡前后,文天祥、汪元量、謝翱、林景熙、鄭思肖等一批愛國詩人應時而出,他們或寫抗元斗爭的經歷,或抒黍離麥秀的悲思,一反四靈、江湖的卑瑣之習而注入深沉濃郁的家國存亡之感。宋詩至此,遂因時代悲劇而為之一振,從而以悲壯的結局降下了帷幕。

宋詩對后世的影響幾乎可與唐詩相頡頏。金代蘇學大興,至有“金源一代一坡仙”的說法。明人頗輕宋詩,前后七子倡言“詩必盛唐”,但后七子的領袖之一王世貞晚年卻轉而學習蘇軾、陸游。到了清代,宋詩開始受到重視,清代中葉,尊唐宗宋者各有其人。晚清“同光體”盛行一時,論者甚至認為它是宋詩中興的標志。宋詩影響的深遠,由此可知其大略。

宋詩現存數量尚未能確知。在流傳的過程中,特別是由于明代前后七子的排斥,其散佚是很嚴重的。明末潘是仁編選《宋元四十三家集》,其中宋詩二十六家。曹學佺《歷代詩選》五百零六卷,宋詩占一百零七卷。清初喜學宋詩的人漸多,因而搜集整理宋詩便成為一時風尚,總集中較重要的有陳焯的《宋元詩會》(選宋詩四百九十七家)、陳紆的《宋十五家詩選》、吳之振的《宋詩鈔》(列一百家,當時僅刻八十四家)和曹庭棟的《宋百家詩存》等。目前北京大學中文系全宋詩研究室正在編纂《全宋詩》,并陸續印行,宋詩全貌不久當可得以呈現。另外介于詩話與總集之間的有厲鶚的《宋詩紀事》,收三千八百一十二家;陸心源的《宋詩紀事補遺》,較厲書增多約三千家;今人孔凡禮復有《宋詩紀事續補》,又增補數百家。其他有關年譜、評傳、箋注以及詩話等等,數量繁多,不能一一枚舉。

在我國散文發展史上,宋代散文占有重要地位。明代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標舉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曾鞏、王安石為唐宋古文八大家,其中宋代就占了六名,可見宋代古文成就之高,影響之大。

中唐古文運動在韓、柳之后,出現低潮,難以為繼,而自六朝以迄中唐始終受到崇尚的駢文又繼續發展,到了晚唐五代,幾乎彌漫文壇。宋初高(錫)、梁(周翰)、柳(開)、范(杲)及王禹偁等人以復興韓、柳道統、文統為己任,在反對唐代咸通以后“艷冶”的文風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績,但因種種主客觀因素的限制,尚不能扭轉五代馀風。到了真宗年間,“民風豫而泰,操筆之士率以藻麗為勝”(蘇舜欽《石曼卿詩集序》),西昆體應運而生,綺靡文風又復踵事增華,統治文壇達四十年之久。

北宋中葉,政治改革的浪潮推進了文風的改革,一些富有政治熱情的文人士大夫以學習韓、柳的古文相號召,他們倡導文以“明道”、“致用”,傳播韓、柳文集,抨擊西昆時文,一時重振韓、柳文統,使古文運動取得了重大勝利。在這次文體改革運動中,歐陽修是一個關鍵人物。他寫作了大量明暢樸素的散文,并且熱心獎掖后進,糾正險怪文風,使散文革新運動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奠定了平易自然、婉轉流暢的宋文風格的堅實基礎。從英宗朝到北宋末,王安石、蘇洵父子、曾鞏等作者,沿著歐陽修等人開辟的道路繼續前進。這批高手文風相近,論文主張也很相似,大都強調明道致用,言之有物。他們創作了一系列為現實斗爭服務的重要散文,也創作了許多其他題材的優秀篇章,使古文創作出現了空前繁榮的局面。

南宋散文的成就遠遠不如北宋。詩風、詞風到了南宋還有新的發展,散文風格在南宋卻變化較少,也沒有出現像歐、王、曾、三蘇那樣繼往開來的作家。

南宋前期,民族矛盾和宋廷統治階級內部主戰、主和兩派之間的斗爭都非常激烈,以抗戰復興為主題的政論文因而有了突出的發展,作家有宗澤、李綱、陳東、胡銓、虞允文、辛棄疾等。他們的作品,不但充滿著火一般的愛國熱情,而且在說理、辨析方面具有理直氣壯、邏輯謹嚴、文筆明快的特點,但因偏重論辯說理,藝術性則不免有所減弱。南宋前期散文的另一特點是哲學家的作品占有相當比重。理學家的哲學論文大抵不能算是文學作品,可以置而不論;但他們的其他散文卻間有佳作,不應忽視。其中朱熹的成就最為突出。他在政治上主張抗戰,在文學上有很高的修養,在文藝理論上也提出過一些好的見解。呂祖謙為文閎肆博辯,所編《古文關鍵》取韓、柳、曾、蘇洵、蘇軾、張耒之文凡六十馀篇,頗能示學者以習文的門徑。與程朱唯心主義學派相對立而主張事功的哲學家陳亮、葉適,都以古文鼓吹抗戰,反對道學,所作政論文和哲理文頗能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迎戰論敵,氣勢磅礴,在南宋卓然可稱大家。南宋后期,國勢危殆,士風消沉,文氣日趨卑弱,很少有值得一提的作家、作品,直到元兵席卷江南,才出現了一批慷慨悲涼的愛國散文,作家有文天祥、陸秀夫、王炎、謝翱、鄭思肖等。道學家的散文則進一步走向死胡同,代表人物真德秀所編《文章正宗》只收“發揮義理”的文章,以致頗受后世冷遇,他們自己的作品更可想而知。

總的來看,宋文于唐文雖有承繼關系,也有很多差異。唐文波瀾起伏,逆折奇崛,宋文則以舒徐婉轉、平易自然見勝。唐文喜用色澤鮮明的奇字重字,宋文則喜用明白如話的常用字。兩相比較,可謂各擅勝場。

宋文各體也呈現出自己獨特的風貌。宋代的序跋文和尺牘特別發達,明、清人常將這類文章從別集中抽出單刻,作為學習的典范。宋人筆記更是散文領域中的一個重要方面。筆記始自魏、晉,到了宋代,內容益加繁富,文筆更為生動。舉凡朝章政典,遺聞佚事,風土人情,天文地理,乃至街談巷議,神鬼迷信等等,無不兼包并容,其中也時有文學藝術方面的記述和評論。宋人的文章往往傷于繁冗,而題跋、信札和筆記卻大都言簡意長,饒有韻致。宋代的辭賦、四六受散文的影響較大。辭賦這一體裁發展到了唐代,由于用以取士的律賦在聲韻、對仗、字數等形式上限制甚嚴,所以極少佳作。韓愈的《進學解》,特別是杜牧的《阿房宮賦》一類作品,開始沖破這種樊籠,出現散文化的趨勢。北宋歐陽修、蘇軾的一些著名賦作,進一步以散代駢,變唐人律賦為文賦。駢文發展到晚唐李商隱,形成了句式整齊的四六文。宋初沿襲其風,西昆作家尤精此道。北宋古文家提倡散文,但并不一概排斥駢文,歐陽修、蘇軾等就都是駢文高手,不過所作已參以散文筆法,逐漸形成了宋四六的獨特風貌。北宋末以迄南宋的著名駢文家,前有汪藻、孫覿、綦崇禮、洪適等,在形式上逐漸打破了四六格式,多用長句;后有李劉、方岳等,或流麗穩帖,或造語自然,大體皆由雅淡精通而愈趨散化。這些都是與宋詩的散文化和某些詞人以文為詞的傾向相一致的。由此可見宋文對宋代詩、詞、辭賦、駢文所產生的影響。

對宋文的評價,后代褒貶不一。譽之者認為“散文至宋始是真文字”(王若虛《文辨》),“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宋濂《蘇平仲文集序》)。在倡言“文必秦漢”的明七子看來,則“唐之文庸”,“宋之文陋”,“元無文”(王世貞《藝苑卮言》),貶之可謂已甚。不論毀譽如何,北宋古文革新運動所形成的平易流暢的文風,不僅使宋文具有了自身的特色,也對元、明、清三代古文的發展有所影響,是應該受到充分重視的。

宋文從未有人作過全面的搜集整理?,F存宋文總集實際上都是選本,較好的有宋人呂祖謙的《皇朝文鑒》(即《宋文鑒》),選北宋詩文;清人莊仲方的《南宋文苑》,選南宋詩文。目前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正在編纂《全宋文》,并陸續印行。

豐富多彩、流派眾多、風格各異的文藝創作,為宋代文學批評的繁榮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各體創作的理論,既受沾溉于前代,又比前代有了長足的發展。

詞的評論始于宋代?,F存最早的詞話為楊繪的《時賢本事曲子集》。在詞的評論著作中,有較為系統的專書,如《詞源》;有兼及詞評的著作,如《碧雞漫志》、《能改齋漫錄》、《苕溪漁隱叢話》和其他一些筆記等。還有一些單篇的專論和題、序,如李清照的論詞,胡寅的《題酒邊詞》,范開、劉克莊、劉辰翁為辛棄疾詞集作的序等。

宋詞評論主要是圍繞著詞“別是一家”這一焦點來展開的。宋代大部分詞人都強調“花間”、南唐是傳統的、正宗的詞風,因而從“尊體”角度出發,對柳永和蘇軾的詞作加以嘲笑和反對(如陳師道、李清照等)。與此同時,也有人持不同意見,為柳、蘇之詞辯解(如范鎮、晁補之、王灼、胡仔等)。到了南宋,愛國詞作大量涌現,辛棄疾及辛派詞人的出現,說明詞壇的觀念已有所改變。但因傳統觀念仍有很大影響,所以范開序辛詞時,一方面贊不容口,另一方面又說作者“未嘗有作之之意”,只是把詞當作“陶寫之具”而已,意思與胡寅《題酒邊詞》中所謂“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于此(按指作詞)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游戲而已’也”相同,都反映了當時人們對詞這種文體仍不夠看重,這依然與詞“別是一家”的觀念有著密切的關系。

在南宋詞壇上,繼承北宋婉約詞風特別是受周邦彥影響的詞人仍占多數。反映和評論這類詞人創作實際的論述,其特點之一就是對姜夔、吳文英兩家詞風進行比較、評騭。張炎《詞源》從“詞要清空,不要質實”的觀點出發,特別推崇姜夔而對吳文英頗有微詞。黃昇和尹煥對姜、吳則各有偏袒(均見《花庵詞選》)。沈義父又持折衷之論(《樂府指迷》)。另外,對樂律的討論也是此期詞論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張炎精通音律,他在《詞源》中主張“音律所當參究,詞章先宜精思”,而不能像亦步亦趨周邦彥的方千里、楊澤民那樣死腔盲填,這是十分可取的見解。

宋代的詩歌評論,除在一些單篇文章、詩詞和筆記中涉及的以外,主要是通過“詩話”的形式反映出來的。從以“詩話”為名的第一部著作歐陽修的《六一詩話》,到司馬光的《續詩話》、劉攽的《中山詩話》、許的《彥周詩話》等,雖內容漸趨拉雜,但寫作目的基本上都在于“以資閑談”。北宋中葉以后,適應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等詩壇領袖在詩中大量使事用典的實踐,許多詩話對“用事出處”和“造語出處”兩個方面也就特別注意,如魏泰的《臨漢隱居詩話》、葉夢得的《石林詩話》、吳可的《藏海詩話》和曾季貍的《艇齋詩話》等。至此,詩話已開始突破“閑談”、“記事”的格局和功能?,F存宋代詩話大都屬于這類。

南宋期間,出現了三部比較全面論述詩歌理論的詩話,即張戒的《歲寒堂詩話》、姜夔的《白石道人詩說》和嚴羽的《滄浪詩話》。張戒是第一個不滿蘇、黃斤斤于“用事押韻”、“以議論作詩”的評論家,主張作詩要知“詠物之為工,言志之為本”。南宋前期詩壇逐漸擺脫江西羈絆的創作趨勢,同他的理論是大體相合的。張戒強調的主要是充實內容,姜夔則主要是從如何進一步講究技巧著眼,他的一系列觀點也是當時詩壇上要求越出江西畛域的一種反映。嚴羽的詩話最為晚出,在宋代詩話中系統最為完整,綱領最為鮮明,代表了宋人詩話的最高成就。他的以禪喻詩的種種觀點,盡管有不少片面之處,但對明、清詩壇上擬古主張和神韻說等都產生了巨大影響。

宋人寫詩話,也編詩話,主要有阮閱的《詩話總龜》、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和魏慶之的《詩人玉屑》三大部,都是研究宋代詩歌批評的重要參考資料。

宋代的文論,古文家、政治家、道學家三家的觀點各有異同。

古文家的文論是針對晚唐五代宋初以迄西昆的浮艷文風而發的。宋初文論家大都強調文章化人和傳道明心的作用和功能,對批判當時華靡的文風固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卻削弱了文學的獨立地位,故未能取得人們的公認。歐陽修則同時看到了文與道的聯系與區別,因而主張重道以充文。他所理解的“道”雖屬儒家傳統之道,其具體內容則是現實生活中的“百事”(《答吳充秀才書》)。其后王安石主張作文在于明道致用,同時認為文之有辭亦“猶器之有刻鏤繪畫”,“容亦未可已也”(《上人書》)等觀點,都是在歐陽修文論和創作基礎上推衍的。

政治家的文論與道學家的文論互相對立。道學家主張文以載道,他們所說的“道”,主要是明心見性之學,天理人欲之辨,總不免脫離現實,墮入玄虛。政治家主張文章應該經世致用,表揚事功,所論較為通達有識。北宋中葉李覯的《原文》,就是一篇充分體現這種精神的論文。

道學家與古文家在文、道關系上的意見始終相悖。道學家把載道的“文”僅僅看作是一種發表思想的工具,概念的內涵偏重在語言文字而不是文章之學。古文家也說過“明道”、“貫道”和宗經、征圣一類的話,其所謂的“道”指文章內容的思想性,其所謂的“文”則指詞章之學,他們的終極目的還在于文。

總之,道學家由強調文以載道發展到作文害道,結果是重道而廢文。政治家講文以經世致用,結果是重實用而輕文采。古文家雖然也講道講用,但重點在文。三家的異同大略如此,宋代文論的爭辯焦點也在于此。

宋代各種適應市民需要的文學非常繁榮,除一部分歌詞外,其主要形式是話本和戲曲。

宋代話本受到唐代“說話”和“市人小說”的影響,也從唐代俗講、變文的形式得到一定的啟發,大致有小說、談經、講史、合生四家,這在《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武林舊事》、《夢粱錄》等著作中都有具體記載。

宋代話本比過去的文學作品更廣泛地反映了社會生活,愛憎分明,形象生動,往往能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它開辟了我國小說的新紀元,明、清以來以歷史為題材的長篇章回小說就是宋代長篇“講史”話本的繼承與發展,短篇小說也是在它的直接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另外,宋代話本也給元、明以來的戲劇提供了不少題材,影響至為深廣。

宋代話本數量,僅據羅燁《醉翁談錄》的統計,就有一百馀種。由于年深日久,加之封建士大夫的排斥摧殘,現在保存下來的很少,散見于《京本通俗小說》、《清平山堂話本》和明人馮夢龍的《三言》諸書中,其中有若干篇還可能是元人的作品。

宋代戲曲由唐代變文和歌舞戲演變而來,一類以歌舞講唱為主,如轉踏、曲破、大曲、賺詞、鼓子詞、諸宮調等,它們尚未從敘事體向代言體過渡,還不能算是真正的戲劇。另一類和戲劇比較接近,如傀儡、影戲、雜劇、南戲等。

第一類講唱文學雖非戲劇,但對戲劇的發展有影響,其中鼓子詞和諸宮調尤為重要。北宋趙令畤有《蝶戀花》鼓子詞詠崔鶯鶯故事。神宗時孔三傳又創作了諸宮調。金代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雜劇,就都是從宋代的鼓子詞、諸宮調推衍變化而來的。第二類最重要的是雜劇和南戲。宋雜劇源于唐參軍戲,在結構和腳色等方面已有更大發展,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對元雜劇有直接影響。可惜沒有一篇作品傳世,現在只能從宋人筆記中窺見一個大概而已。南戲一名戲文,當時因流行于溫州,故最初名叫溫州雜劇或永嘉雜劇。南戲以代言體扮演故事,其樂曲編成與諸宮調相同,不過諸宮調系用北曲宮調,南戲則用的是南曲宮調,都和元曲以同一宮調組成的不同。南戲篇幅長短不拘,又不分出;凡登臺的腳色都可以獨唱、接唱、同唱、合唱,這些也與元雜劇相異。南戲作品散佚很多,今天可考者尚有二百三十八種(據錢南揚《戲文概論》),其中絕大部分是元代作品,較可肯定為南宋時作品的只有全本《張協狀元》,收錄于《永樂大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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