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文學史·全2冊(中國文學通史系列)
- 孫望 常國武主編
- 7189字
- 2025-07-29 15:39:52
第三節 遼金文學
遼朝是契丹族統治者在我國北方和東北地區建立的一個多民族政權。這個政權自太祖耶律阿保機(916—926在位)至天祚帝耶律延禧(1101—1125在位),歷時二百馀年。后來耶律大石建立西遼,又歷時八九十年,是遼朝的繼續。
早在公元四世紀時,契丹民族即活動于遼河上游西拉木倫河和老哈河流域。其后,它經歷了從原始的氏族公社制經過奴隸制發展到封建制的歷史過程。阿保機建立政權時,這個新興的王朝是產生于氏族公社廢墟上的奴隸制的國家。以后的統治者積極向南擴張,進入漢族地區,加快向封建制過渡。在景宗耶律賢(969—983在位)、圣宗耶律隆緒(983—1031在位)時期,這個轉化逐漸完成,封建的生產關系和政治制度基本確立,當然也還保留著許多奴隸制的殘馀。
遼朝先后與五代、北宋并立,它的經濟、文化落后于中原和南方,只有后來并入的燕云地區的經濟、文化發展水平較高。遼朝與中原王朝有著多方面的聯系,彼此間發生過一系列的戰爭,但也有長時期的和平相處與友好往來,從而促進了遼朝經濟、文化的發展與繁榮。契丹人和漢人一同開發了我國北方和東北地區,發展了漁、獵、牧、農、手工業等社會生產和商業經濟。遼朝和五代、北宋之間,契丹民族和漢族以及其他少數民族之間,在經濟方面相互交流,在文化方面相互學習,相互吸收。當時正處于從奴隸制向封建制轉化中的契丹民族及其建立的政權,必然要更多地接受先進的中原地區的漢文化。
遼朝上層統治階級衷心傾慕中原文明,一貫積極汲引中原文化,不斷從漢文化寶庫中吸收營養來發展自己的文化,甚至全面移取襲用某些中原文化成果,納為自己文化的組成部分。這種做法本是我國歷史上許多少數民族的一個優良傳統,當某一少數民族的統治者入主中原時則尤為必要。南北朝時期的北魏拓跋氏已經有例在先,為契丹所征服吞并的渤海政權更可就近師法,遼朝的耶律氏在這條道路上又有新的發展。史載阿保機建立政權后不久即建孔廟,命皇太子春秋釋奠,并親臨祭祀(參見《遼史·義宗耶律倍傳》)。孔子學說和儒家經典是漢文化的核心,遼朝統治階級自覺地將它作為發展政治文化的主導思想,是經過充分討論并有明確目標的一項重大方針。耶律倍的建議和阿保機的決定,既反映了遼朝和中原王朝、契丹民族和漢民族思想文化的緊密聯系,也確定了有遼一代文化的發展方向。
太宗耶律德光(927—947在位)滅后晉,備法駕入汴,御崇元殿受賀,建國號,改元,實有迅速入主中州之意。不久,迫于形勢北歸,先將晉方伎、百工、圖籍、歷象、石經、銅人、明堂刻漏、太常樂譜悉送上京,又以中原文臣馮道、和凝等從行,可見他對中原文明的重視。這是遼代文化發展歷史上的又一重大事件,它對遼代文化發展的影響至為巨大深遠。圣宗以后,遼朝國勢日盛,與宋盟好,使命交通,來往頻仍,并且實行科舉取士制度,于是漢文化的影響愈加廣泛深入,遼朝文化亦日趨繁榮。其時,朝廷刻印頒行多種漢文典籍,如《五經傳疏》、《史記》、《漢書》等,民間私販也輸入許多漢文書籍。中土文士,接觸益多;中原印本文字,廣為流傳。有些漢文名著更被譯成契丹文字,以供更多的契丹人學習、賞鑒,如《貞觀政要》、《五代史》、《陰符經》、白居易的《諷諫集》等。興宗重熙年間曾“詔譯群書”,蕭朝家奴一人就譯了三種。當日譯書之盛和大量吸收中原文化對遼代文化發展的決定性影響(參見《遼史·文學傳序》)由此可見。中原傳統文化入遼之后,一方面被直接采用,一方面則作為借鑒,間接地發揮作用。契丹人和漢人以及其他各族人民,在固有的文化傳統基礎上,共同創造了具有時代特色的遼文化,在文字、史學、藝術、文學等很多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對我國歷史文化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遼代文學和其他朝代文學一樣,是我國古代文學整體中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作為唐代文學的一個分支,它發端于五代這個我國古代文學低潮時期。當北宋文學呈現繁榮時,遼代文學在自身發展的基礎上,受到宋文學的積極影響,開始逐漸趨向成熟。可是為時不久,遼室傾亡,未能充分發展起來的遼代文學的歷史,也就隨之終止了。
遼代文學作品,以詩文為主。寫作詩文,始于政權建立之初。中原入遼的漢族文士,本為唐季臣民,一些契丹貴族,也生長在唐朝末年,他們深受唐代文風的影響,具有唐代士人的素養和氣質,頗喜吟詩作賦。圣宗以后,文化日益繁榮,科舉以詞賦試士,且列為正科。平日朝野也常有飲宴賦詩、迭相唱和的活動,這在《遼史》中是屢見不鮮的。而《遼史·王鼎傳》對文士們唱和于野的描述則更為詳細。
圣宗以后,作者漸多,寫作技巧日趨成熟,詩文作品大量出現,且多有裒輯成集者。遼人別集今日尚可見于記載的即有十數種,其中大部分為契丹人的作品。有些別集,卷帙已頗繁富,如圣宗時人劉京文集竟達四十卷之多。與劉京同時的契丹貴族蕭柳,多智能文,別人收錄其詩千篇,名為《歲寒集》。蕭柳膂力絕人,勇冠三軍,曾為四軍兵馬都指揮使。寫作詩文,乃其馀事,作品收入集中者已至千篇,平生所作想必還要超過此數。遺憾的是《歲寒集》已經佚失,故無從具體評述。又據《遼史·道宗本紀》載:“咸雍六年九月,以馬希白詩才敏妙,十吏書不能給,召試之。”可見馬希白的詩作也很多,可惜今日不傳,其名亦僅見于此。盡管如此,這條史文足以說明當時遼人作詩技巧已是十分成熟的了。
遼代文學作者,除漢族人士外,還有許多契丹人士。契丹原本通行漢字,耶律阿保機建立政權后相繼創制了契丹大、小字,以后三種文字同時并用。漢人一般仍然使用漢字寫作詩文,許多契丹人精通漢語、漢文,他們既使用契丹文字寫作詩文,也能用漢字寫作詩文。遼代文學,按寫作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區分,有漢文文學和契丹文文學兩種。漢文文學作品和契丹文文學作品并存,以漢文文學為主,這是遼代文學的一個顯著特點。
遼代文學深受先秦以來特別是唐宋文學的影響。唐宋文學家在遼朝影響較大的是白居易和蘇軾。白詩有關政事,通俗易解,在契丹民族中頗受推崇。阿保機的長子東丹王耶律倍(899—936)投南寓居后唐時,自署鄉貢進士黃居難,字樂地,這個名字,明顯含有仿效白居易字樂天的意思。圣宗耶律隆緒在詩中稱“樂天詩集是吾師”,并親以契丹大字譯《諷諫集》,令群臣讀之。尊崇以至于此,實為漢族人士所不及。遼朝人士更熟悉同時代的蘇軾,據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七記載:“張蕓叟(名舜民)奉使大遼,宿幽州館中,有題子瞻《老人行》于壁者。聞范陽書肆亦刻子瞻詩數十篇,謂《大蘇小集》。子瞻才名重當代,外至夷虜,亦愛服如此。蕓叟題其后曰:‘誰題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兒問大蘇。’”蘇軾一次與遼使會食,遼使誦其詩句:“痛飲從今有幾日,西軒月色夜來新。”用以證明東坡能飲,勸其進酒。可見遼朝人士對蘇軾的作品是何等熟悉。蘇軾自己也不止一次提到遼朝人士對其作品的熟悉與喜愛。白、蘇之外,其他中土文學家的作品,在遼朝也受到相當重視。洪邁《夷堅丙志》卷十八云:“契丹小兒初讀書,先以俗語顛倒其文句而習之,至有一字用兩三字者。……如‘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兩句,其讀時則曰:‘月明里和尚門子打,水底里樹上老鴉坐。’”據此可知賈島推敲詩句的故事,在契丹人中流傳甚廣,一些名篇佳作已成為兒童學習文學的啟蒙讀物。寺公大師的《醉義歌》,是一首契丹文長詩,原文已佚,今存乃元代耶律楚材以漢文譯寫者。詩中提到大詩人陶潛、李白:“淵明笑問斥逐事,謫仙遙指華胥宮。”又栝《莊子》語入詩,云:“夢里蝴蝶勿云假,莊周覺亦非真者。以指喻指指成虛,馬喻馬兮馬非馬。天地猶一馬,萬物一指同。”并用了不少其他典故,足以反映這位契丹詩人對漢文古代文學名著的熟悉。遼代的許多駢文作品,更明顯地受到六朝和唐代文學的影響。
金朝是我國歷史上女真族首領完顏阿骨打(金太祖)于公元1115年建立的政權,它在建國后的短短十年左右,便先后滅掉了遼與北宋,進而據有淮水以北的中國廣大地區,與南宋對峙,享國凡一百二十年之久。直到1234年,才被崛起于漠北的蒙古所滅。較之南宋,金朝不僅在軍事上擁有明顯的優勢,其政治、經濟和文化也都取得了頗為可觀的成績。從社會歷史發展的觀點看來,金朝的建立,大大增強了北方民族對于祖國中央的向心力,促進了北方疆域的穩定和中華各民族的融合,并為中國歷史文化的發展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金代文學,既是當時祖國的北方文學,又是我國古典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南宋文學大體上是平行發展的。由于金朝所轄地區的北方漢族居民和北方少數民族稟有雄渾質樸之氣,習染勁猛蹈厲之俗,風教固殊,氣象亦異,因而發為聲歌文章,類皆華實相副,骨力遒上,呈現出與南宋文學不同的風貌。唐人在總結南北朝時期南朝文學與北朝文學的各自特點時曾經指出:“江左宮商發越,貴于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辭,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于時用,文華者宜于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大較也。”(《隋書·文學傳序》,亦見《北史·文苑傳序》)宋、遼、金時期的文學也有某些類似之處。
女真原是活動于我國東北白山黑水之間的一個古老民族,屬阿爾泰語系,與歷史上的肅慎、挹婁、勿吉—靺鞨一脈相承。至五代時,契丹族呼黑水靺鞨為“女真”(遼代時因避遼興宗宗真之諱亦稱“女直”),于是便以此名見稱于世。由于女真人生活在祖國北方的山林草原地區,特殊的人文地理環境和游牧狩獵的生產、生活方式,造就了他們粗獷剽悍、純真直率的民族氣質和民族性格。其“舊俗無室廬,負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夏則出隨水草以居,冬則入處其中,遷徙不常”(《金史》卷一《世紀》)。后來雖然定居下來,以耕鑿為業,種植五谷,但是農業還處于比較原始的狀態。據宋人馬擴《茅齋自敘》記載:“自來(淶)流河(即拉林河,流經今吉林省北部、黑龍江省南部邊境)阿骨打所居指北帶東行約五百馀里,皆平坦草莽,絕少居民,每三五里之間有一族帳,每族帳不過三五十家。自過咸州(今遼寧開原東北)至混同江(今松花江)以北,不種谷麥,所種止稗子。舂糧旋炊硬飯;自過嬪(今遼寧鞍山東北)、辰州(今遼寧蓋州市)、東京(今遼寧遼陽)以北,絕少羊面,每晨及夕各以射倒禽獸薦飯,食畢上馬。”(《三朝北盟會編》卷四《政宣上帙四》)南進中原以后,女真統治者則十分重視農業的發展。金太宗天會四年(1126)攻陷北宋都城汴京以后,即降詔書明令“所在長吏,敦勸農功”(《金史》卷三《太宗》)。為了適應中原地區生產力的發展水平,金政權逐步確立了封建的經濟關系,從社會形態上完成了奴隸制向封建制的過渡。與此同時,女真族和漢族在文化上也經歷了一個相互影響、相互吸收的過程。早在北宋滅亡以前,女真等北方民族的歌詩音樂就曾在漢地流行,并受到宋人的喜愛。南宋曾敏行《獨醒雜志》卷五即稱:“先君嘗言:宣和間客京師時,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異國朝〕、〔四國朝〕、〔六國朝〕、〔蠻牌序〕、〔蓬蓬花〕等,其言至俚,一時士大夫亦皆歌之。”宋人江萬里《宣政雜錄》也說:“宣和初,收復燕山,以歸朝金民來居京師。其俗有‘臻蓬蓬歌’,每扣鼓和臻蓬蓬之音為節而舞,人無不喜聞其聲而效之者。”北宋滅亡以后,女真貴族曾經在遼、宋舊地推行女真文化,要求漢族居民學習女真風俗。陸游詩中“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盡能女真語”(《得韓無咎寄使虜時宴東都驛中所作小闋》,《劍南詩稿》卷四)的說法即大體上反映了當時的情況。南宋詩人范成大于孝宗乾道六年(1170,金世宗大定十年)使金時,所見則為“民亦久習胡俗,態度嗜好,與之俱化,最甚者衣裝之類,其制盡為胡矣。自淮以北皆然,而京師尤甚”(《攬轡錄》)。當他行至華北地區時,甚至發出“虜樂悉變中華,惟真定(今河北正定)有京師舊樂工,尚舞高平曲破”(《真定舞》詩小序)的感嘆。另一方面,在與漢族人民的長期相處、共同生活中,女真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接受了漢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滅掉北宋后不久,這一點在金皇室中便首先反映出來。據《大金國志》記載,金熙宗完顏亶“自為童時聰悟,適諸父南征中原,得燕人韓昉及中國儒士教之,后能賦詩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戲,盡失女真故態矣。視開國舊臣,則曰‘無知夷狄’;及舊臣視之,則曰‘宛然一漢戶少年子也’”(卷一二《熙宗孝成皇帝四》)。在確立封建的經濟關系和政治制度的過程中,為了統治的需要,女真貴族曾經積極提倡漢文化。從金熙宗(1136—1146在位)開始,歷代國君往往重視尊孔讀經。金世宗完顏雍(1161—1189在位)盡管對女真文化特別偏愛,臨御期間也曾用女真文字翻譯漢文經史,以便使“女真人知仁義道德所在”(《金史》卷八《世宗下》)。尤其是金章宗完顏璟(1190—1208在位),“性好儒術,即位數年后興建太學,儒風盛行。學士院選五六人充院官,談經論道,吟哦自適。群臣中有詩文稍工者,必籍姓名,擢居要地,庶幾文物彬彬矣”(《大金國志》卷二一《章宗皇帝下》)。為了網羅人才,金廷早在天會五年(1127)滅亡北宋后不久,便降詔提出“宜開貢舉”(《金史》卷三《太宗》),從而出現了“終金之代,科目得人為盛”(同上卷五一《選舉一》)的局面。特別是“世宗、章宗之世,儒風丕變,庠序日盛,士由科第位至宰輔者接踵”(同上卷一二五《文藝上》),影響所及,不僅漢人爭相奔走,而且強悍的猛安謀克也開始“習辭藝,忘武備”(《金史》卷九二《徒單克寧傳》)。直至金廷南遷汴京的金代后期,有些世襲猛安謀克的女真人仍然“好文學”而“作詩多有可稱”(劉祁《歸潛志》卷六)。隨著漢文化與女真文化的雙向交流,漢文化在女真人當中迅速傳播,他們“很快就學會了被征服民族的語言”(馬克思、恩格斯《費爾巴哈》),使漢語成為女真族的通用語,從而為漢語文學的充分發展鋪平了道路。
金代漢文文學的樣式主要是詩歌,其發展大體可分為前期、中期、后期三個階段。前期詩人基本來自遼、宋,他們沿著北宋作家開辟的道路發展,尚未形成自己的特色。金代中葉,一般作者在技巧和風格上大都取法蘇軾,也有一部分人受到江西詩派的影響。從內容來看,以歌唱閑適生活為主,觸及社會現實的作品很少;從技巧來看,個別寫景狀物的作品頗見錘煉語言的功夫。這是由于1164年隆興和議后宋、金雙方相安無事四十馀年,金政權內部相對穩定的局勢對文藝創作的影響所致。金代末期,內憂外患愈趨嚴酷,不僅各民族人民備受涂炭的苦難,女真族統治者的政權也是危如累卵。客觀形勢的急遽變化,也使詩歌創作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大批詩人的筆下,已從各個角度反映、描繪了尖銳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在藝術上則除了繼續崇拜蘇軾外,一些重要的詩人已開始公開反對江西詩派。在這一詩歌創作變革的過程中,出現了金代最杰出的詩人元好問,他從師法蘇軾入手,進而上追杜甫,不僅度越同時代的其他詩人,就是置之兩宋大家中也并不多讓,從而為有金一代詩壇大大增添了異彩。金代的詩歌,由于他所編的《中州集》而基本得以保存,其功也是不可沒的。
金代的文學批評主要集中在詩歌創作方面,主要論著有趙秉文的《答李天英書》,王若虛的《滹南詩話》和《論詩》詩,以及元好問的《論詩》絕句等。趙秉文宗主蘇軾而歸之于平易通達,反對刻意求奇,以至詭譎怪異。他主張作詩應“盡得諸人所長”而能“卓然自成一家”,即既不“有意于專師古人”,又不“有意于專擯古人”,能從古人中入,又能從古人中出。王若虛是金代最重要的一位文學批評者,他與趙秉文的觀點相近,都非常推尊蘇軾,又十分贊賞白居易。他認為“哀樂之真,發乎性情”,所以反對“經營過深”,“雕琢太甚”,只有白、蘇等人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他論詩的主旨既然在于“真”,在于“自得”,因而特別反對黃庭堅,至以為黃的“點鐵成金”、“奪胎換骨”法不過是“剽竊之黠者耳”。元好問的《論詩》絕句三十首屬于品評作家作品的范圍,他主張從現實生活中取得創作源泉,反對一味模擬;主張自然天成,反對夸多斗靡;主張高雅,反對險怪俳諧怒罵;主張剛健豪放,反對纖弱窘仄;主張真誠,反對偽飾。在論列宋代詩人時,對蘇軾是在肯定的基礎上有所貶彈,對江西詩派則全然加以批判,與上述趙、王兩人大同而稍異。從金代文學批評的大略中,也可見其與宋代詩歌的密切關系。
金代的戲劇和講唱文學也很繁盛。從北宋時代的“官本雜劇”發展成為金代的“院本雜劇”,在我國戲劇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雜劇本身不但有了較大的發展,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從宮廷府第走向了瓦肆行院,廣大人民群眾成了演出的主要對象。根據有關資料記載,宋代的“官本雜劇”只有二百八十本(周密《武林舊事》),金代的“院本雜劇段數”卻多至六百九十本,可惜這些金雜劇作品只在元、明兩代的戲劇和《金瓶梅詞話》中偶然保存了幾段,其他的都已失傳了。從記載下來的段數題目看,其內容除了詼諧調笑,還多寫歷史和愛情故事,為元雜劇的發展開了先路。諸宮調北宋中葉以后即已風行于汴京,王灼《碧雞漫志》、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和吳自牧《夢粱錄》都有所記載。這種講唱文學也在金代的都市里流行。董解元的《西廂記》便是當時諸宮調流傳至今的惟一碩果,它對元代雜劇影響很大,故有“北曲之祖”的美稱。
除了漢文文學之外,金代還同時存在著女真語文學。早期以民歌、巫歌為主,中期在上層人士中則有女真歌詞和“本曲”流傳,此外還有用女真文撰寫的七言律詩等。盡管這些作品的藝術性不高,而且由于失傳已多,文獻無征,難以窺見全豹,因而在我國文學發展史上幾乎沒有產生過什么影響,但作為整個中華民族文學遺產的一個部分,這僅存的寥寥篇章也是彌足珍貴的。
[1] 清姚范《援鶉堂筆記》卷一三云:“‘正統’二字,或謂撮《公羊·隱二年》‘君子大居正’及《隱元年》‘大一統’也。”
[2] 元人修纂《宋史》,特為周敦頤、程頤、朱熹等人立《道學傳》,由此理學也稱為道學。
[3] 將詞明確分為婉約、豪放兩派,雖始于明人張《詩馀圖譜》和稍晚的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但在宋代實已肇其端倪,如蘇軾《答陳季常書》始用“豪放”評詞,俞文豹《吹劍續錄》記蘇軾在玉堂時某幕士以形象比喻對比柳永與蘇軾詞風格不同等。今人對于這種分類頗有異議,因未形成一致意見,故本章及全書仍基本采取上述傳統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