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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熙鳳的病情進展:羞說“血山崩”

隨著小說情節的推進,王熙鳳的病實際上并沒有完全好轉,時好時壞,甚至還加重了。從第七十二回回目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就能看出來。耐人尋味的是,王熙鳳為何“羞說病”,難道只是“恃強”這一原因嗎?小說是如何體現“羞說”二字的?且看這段原文:

鴛鴦聽了,只得同平兒到東邊房里來。小丫頭倒了茶來。鴛鴦因悄問:“你奶奶這兩日是怎么了?我看他懶懶的。”平兒見問,因房內無人,便嘆道:“他這懶懶的也不止今日了,這有一月之前便是這樣。又兼這幾日忙亂了幾天,又受了些閑氣,從新又勾起來。這兩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馬腳來了。”鴛鴦忙道:“既這樣,怎么不早請大夫來治?”平兒嘆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的。別說請大夫來吃藥。我看不過,白問了一聲身上覺怎么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他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養身子。”

鴛鴦道:“雖然如此,到底該請大夫來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平兒道:“我的姐姐,說起病來,據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癥候。”鴛鴦忙道:“是什么病呢?”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后,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鴛鴦聽了,忙答道:“噯喲!依你這話,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平兒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兒家,這是怎么說的,倒會咒人呢。”鴛鴦見說,不禁紅了臉,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知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因無心聽見媽和親家媽說,我還納悶,后來也是聽見媽細說原故,才明白了一二分。”平兒笑道:“你該知道的,我竟也忘了。”

細讀文本,我們不禁要追問,明明是平兒的主人王熙鳳“羞說”,敘述者為何要成本大套地講述平兒與鴛鴦的對話?在對話過程中,鴛鴦為什么紅了臉,平兒為什么說是鴛鴦該知道的?更為根底的問題是,在《紅樓夢》中,女兒們談論血山崩怎么就成了禁忌?

其實,小說不經意間為我們揭示出的,是一個傳統社會婦科疾病知識圈層的大問題:婦科病由于隱私性,受到傳統禮法規約,即便是女性,年輕女孩兒們也不應該了解得十分詳細。婦科知識在傳統禮教約束下,成了已婚婦女專享的一份私密知識,作為未出閣的女孩兒,鴛鴦無意間提到“血山崩”,自然就會遭到平兒的提醒,也就因此“紅了臉”。當鴛鴦給出補充解釋:“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病死了。”突破婦科知識禁忌的唯一方式是血淋淋的親身經歷,自己或者姐姐妹妹曾患此病。換取的才是平兒們“你該知道的,我竟也忘了”的回答。那么,在傳統社會,一般女性對于婦科疾病的知識匱乏達到何種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在小說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之后,王熙鳳身體再次淋血不止,敘述者描摹得頗具春秋筆法:

誰知到夜里又連起來幾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起來發暈,遂撐不住。請太醫來,診脈畢,遂立藥案云:“看得少奶奶系心氣不足,虛火乘脾,皆由憂勞所傷,以致嗜臥好眠,胃虛土弱,不思飲食。今聊用升陽養榮之劑。”寫畢,遂開了幾樣藥名,不過是人參、當歸、黃芪等類之劑。

太醫來看過王熙鳳的病,所開之方“不過是人參、當歸、黃芪等類之劑”。這里面“不過”二字,表露出王熙鳳時常看病,所開之藥方也總是這幾樣,從無新鮮的。這既體現出王熙鳳之病的頑固遷延,也同時揭示了王熙鳳疾病的隱喻意義:她的病,根本就無藥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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