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毛衣上的線頭
- 高中生陳燁
- 者閑
- 3449字
- 2025-07-25 19:54:40
警笛聲漸遠時,陳燁發現掌心的銀杏葉殘骸已經嵌進肉里,黑色的紋路像道永遠洗不掉的疤。
林溪用濕巾幫他擦拭傷口,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紙巾傳來,卻暖不了他冰涼的心臟。
“我們去找她吧。”林溪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蘇曉曉肯定有苦衷。”
器材室的鐵門在身后關上,發出沉重的“哐當”聲,像在為某個秘密釘上棺蓋。
陳燁的目光掠過操場,雪地上蘇曉曉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圖書館,淺灰色的痕跡被新雪覆蓋,只剩斷斷續續的輪廓。
“她為什么要幫他?”陳燁的聲音發顫,“明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壞事。”
林溪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圖書館墻根的雪堆。
半本物理練習冊被凍在冰里,露出的頁面上寫滿了紅色批注,筆跡和蘇曉曉作業本上的一模一樣。最上面的頁眉處,有人用鉛筆寫了行小字:“等你當上物理課代表,我就把公式手冊送給你。”
陳燁蹲下身,呼出的白氣在冰面上凝成水霧。他認出這是去年的寒假作業,蘇曉曉當時作為物理課代表,收作業時唯獨漏了他的。
“她早就知道我會去找她。”陳燁的指尖敲在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她故意留下的。”
圖書館的旋轉門發出“吱呀”的轉動聲。
三樓靠窗的位置,蘇曉曉正低頭看著手機,膝蓋上攤著本攤開的《時間簡史》。陽光穿過她的發梢,在書頁上投下細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
陳燁在她對面坐下時,她沒有抬頭,只是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屏幕邊緣還沾著片銀杏葉的碎屑。
“你想問什么?”她的聲音很平靜,像結了冰的湖面。
“他是你表哥,對不對?”陳燁的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上的疤痕,淡青色的印記在陽光下格外清晰,“金絲眼鏡,周明宇,是你媽媽的侄子。”
蘇曉曉翻書的手指頓了頓,書頁邊緣被捏出褶皺。她從書包里掏出個鐵皮餅干盒,里面裝著些褪色的照片——
穿幼兒園園服的蘇曉曉坐在秋千上,旁邊站著個戴眼鏡的小男孩,正幫她推秋千。照片背面用圓珠筆寫著:“19年秋,和明明哥哥。”
“我爸媽離婚那年,我住過他家半年。”蘇曉曉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他教我做物理題,幫我擋高年級的欺負……”
記憶突然在陳燁腦海里翻涌。
初一下學期的運動會,他因為故意放水輸掉拔河比賽,被劉鐵蛋罰站在操場中央。蘇曉曉當時作為學生會干事檢查紀律,路過時往他口袋里塞了顆薄荷糖,包裝紙上畫著道簡單的物理公式。
后來他才知道,那天周明宇作為裁判長助理,原本要給他們班記大過。
“所以你幫他整理賬冊,是為了……”
“為了找到他挪用經費的證據。”蘇曉曉突然提高聲音,手指緊緊攥著照片,“我以為只要拿到證據,就能讓他回頭……”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壓抑的哽咽:“可我沒想到,他會對自己的親妹妹……”
陳燁的目光落在她手機倒扣的屏幕上,隱約能看見鎖屏壁紙的輪廓——是片金黃的銀杏林,和學姐畫里的場景一模一樣。
“學姐知道你們的關系嗎?”
蘇曉曉的肩膀猛地一顫,眼淚砸在《時間簡史》的封面上,暈開小小的水漬。
“她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崩潰的沙啞,“去年畫展前,她找到我,說如果我不舉報周明宇,她就把我們的關系公之于眾……”
圖書館的吊扇緩緩轉動,攪動著空氣中的塵埃。
陳燁想起學姐休學那天,蘇曉曉請假了,王老師說她“突發高燒”。現在想來,她恐怕是躲在某個地方,看著自己的表哥和學姐徹底決裂。
“所以你幫我修改錯題,用他的解題公式,是為了……”
“為了讓你發現異常。”蘇曉曉抬起通紅的眼睛,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前所未有的坦誠,“我知道你參加了冬令營,知道你會遇到他,我甚至……”
她突然說不下去,從餅干盒底層掏出張折疊的紙條,是陳燁參加物理競賽的報名表,推薦人那一欄,赫然簽著周明宇的名字。
“是你讓他推薦我的?”陳燁的呼吸驟然停滯。
蘇曉曉點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以為你能發現他的秘密,以為你能……”
“以為我能替你舉報他?”陳燁的聲音帶著怒意,“所以你接近我,幫我整理筆記,甚至……”
他想起那些深夜發來的物理錯題解析,想起競賽前她特意標注的重點,想起她總在他和林溪說話時默默走開的背影。
原來那些看似無意的關心,全是精心設計的布局。
“不是的!”蘇曉曉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我幫你,是因為……”
她的話卡在喉嚨里,臉漲得通紅,最后只是重新坐下,把餅干盒推到陳燁面前。
最底下的照片上,高中時的周明宇站在領獎臺上,手里舉著物理奧賽的金牌,旁邊站著的少女穿著米白色毛衣,正是蘇曉曉。照片的背景里,有個穿藍白校服的女生正在畫畫,畫板上的銀杏樹栩栩如生。
“學姐也在。”陳燁的聲音發顫。
“她當時在畫我們。”蘇曉曉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她說要畫一幅《守護》,主角是所有守護秘密的人。”
陳燁突然明白,為什么學姐的畫里總有銀杏樹。
為什么蘇曉曉總在深秋穿米白色毛衣。
為什么周明宇毀掉畫時,偏偏留下了樹下的身影。
他們三個,曾是彼此青春里最溫暖的存在,最后卻因為秘密和謊言,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林溪不知何時站在書架后,手里拿著本《銀杏栽培技術》,封面上貼著張便利貼,是蘇曉曉的字跡:“第三頁有你要的答案。”
陳燁翻開書,第三頁的空白處,有人用鉛筆勾勒了棵銀杏樹,樹干上刻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名字:“明明”“曉曉”“玥玥”。
“玥玥是學姐的小名。”林溪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的畫里,樹下的身影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蘇曉曉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她從校服口袋里掏出個錄音筆,和林溪那個同款,銀色的機身上刻著個小小的“玥”字。
“這是學姐留給我的。”她按下播放鍵,學姐溫柔的聲音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流淌,“曉曉,我知道你很難,但有些錯誤,必須有人去糾正。我把周明宇賭博的證據放在……”
錄音突然中斷,只剩下沙沙的雜音。
“她沒說完就……”蘇曉曉的聲音帶著崩潰的絕望。
陳燁的目光落在錄音筆的時間戳上——去年深秋的深夜,正是學姐遞交休學申請的前一小時。
“證據放在哪里?”
蘇曉曉搖搖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不知道,她再也沒聯系過我。”
圖書館的閉館音樂突然響起,空靈的鋼琴聲在走廊里回蕩。
陳燁看著蘇曉曉把照片和錄音筆裝進餅干盒,突然注意到她毛衣的袖口處,有根松動的線頭,米白色的線團里,裹著根深棕色的長發。
是學姐的頭發。
“你見過她,對不對?”陳燁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在她休學后,你見過她!”
蘇曉曉的動作猛地僵住,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毛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在哪?”林溪沖過來抓住她的胳膊,眼里的淚水折射著燈光,“求你告訴我,她在哪!”
閉館的鈴聲第三次響起,尖銳的提示音像在催促著什么。
蘇曉曉突然推開她們,抱著餅干盒往樓梯口跑。米白色的毛衣在書架間一閃而過,像只驚慌失措的小鹿。
陳燁追出去時,只抓住了她掉落的物理筆記本。
最后一頁的空白處,有人用紅筆寫了行地址:“青山區銀杏路 37號,老畫室。”
地址旁邊畫著個小小的指南針,箭頭指向西方,正是學姐外婆家的方向。
圖書館外的雪越下越大,蘇曉曉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陳燁站在路口,看著三個方向的岔路,突然不知道該往哪里追。
林溪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別找她了,她只想安靜畫畫。”
發件人的頭像是片金黃的銀杏葉,和學姐社交賬號上的頭像一模一樣。
陳燁的心臟驟然緊縮。
學姐還活著。
她一直在看著他們。
而蘇曉曉,很可能早就見過她,甚至……知道她的秘密。
他低頭看向物理筆記本的封底,那里貼著張電影票根,是去年上映的《星空》,座位號是 13排 14座,旁邊用鉛筆寫著:“等你。”
票根的邊緣,還沾著點油畫顏料,藍色的,和學姐最喜歡的鈷藍一模一樣。
陳燁突然想起蘇曉曉今天穿的米白色毛衣,左胸處有塊淡淡的藍色污漬,形狀像滴眼淚。
原來她早就見過學姐。
原來她們一直有聯系。
原來那個“等你”,根本不是寫給周明宇的。
雪落在筆記本上,融化的水珠暈開了鉛筆字,“等你”兩個字漸漸模糊,像要被淚水沖刷干凈。
陳燁站在漫天風雪里,突然明白蘇曉曉為什么要跑。
她守護的,從來不是周明宇,而是學姐最后的安寧。
而學姐的畫里,到底還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秘密?
遠處的路燈突然閃爍了兩下,熄滅了。黑暗中,陳燁仿佛看見棵巨大的銀杏樹,金黃的葉子在風中搖曳,樹下站著三個模糊的身影,像在等待著什么。
他握緊手里的筆記本,突然覺得這個冬天的秘密,比他想象的還要沉重。
而那個藏在油畫顏料背后的真相,或許才是最傷人的。
陳燁不知道,此刻的老畫室里,蘇曉曉正跪在滿地的畫稿中,對著幅未完成的《銀杏》哭泣。畫布上的三個身影里,屬于學姐的那個已經被涂成了黑色,旁邊用紅色顏料寫著行字:“對不起,我沒能守住承諾。”
畫架上的調色盤里,還剩最后一點鈷藍顏料,旁邊壓著張醫院的診斷書,患者姓名處寫著“周玥”,診斷結果是“重度抑郁癥”。
而診斷書的日期,正是學姐被潑墨的第二天。
秘密的最后一層面紗,即將被風雪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