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倒計時牌上的數字在春天里變薄 倒計時牌上的數字在春天里變薄
- 梧桐巷的夏天未曾結束
- 甪暄
- 3033字
- 2025-07-22 15:24:26
三月的風帶著暖意吹散了榆城的最后一場雪,梧桐巷的爬山虎抽出嫩紅的新芽,黏在磚墻上,像無數只等待舒展的小手。時霖站在實驗室的窗邊,看著樓下背著書包的學生走過,校服袖口露出的手表指針,正一分一秒地敲打著高三的倒計時牌——距離高考,還有九十天。
“時霖,七班的老師讓你去拿物理競賽的報名表?!蓖瑢W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點點頭,走出實驗室時,走廊里正撞見黎檬抱著一摞試卷往辦公室走。她穿著件淺灰色的連帽衫,頭發用根黑色皮筋束在腦后,露出的脖頸線條很清晰,拉斐爾送她的那只銀色手表在手腕上晃了晃,閃著細碎的光。
“去拿表?”黎檬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公式化的平靜,像在討論一道物理題。
“嗯,”時霖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試卷上,最上面的一張是語文周測卷,分數欄用紅筆寫著“72”,終于擺脫了不及格的紅燈,“語文進步很大?!?
黎檬的耳根有點紅,下意識地把試卷往懷里攏了攏:“拉斐爾幫我劃了重點,他說中文的閱讀理解和法語詩歌的意象分析是相通的?!?
“挺好的?!睍r霖的聲音有點澀,他錯開身,“我先去辦公室了?!?
擦肩而過時,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松香,是小提琴琴弦的味道。這個味道從她五歲時第一次拿起小提琴就沒變過,只是那時混著幼兒園的牛奶香,現在卻摻了點巴黎的香水味,陌生又熟悉。
從辦公室出來時,時霖在走廊盡頭看見了葉聽雨,她正舉著手機跟黎檬視頻,屏幕里是拉斐爾的臉,金發在巴黎的陽光下泛著淺蜜色,正對著鏡頭比劃著什么,逗得葉聽雨直笑。
“黎檬快看,拉斐爾說這是他給你帶的禮物,”葉聽雨把手機往黎檬面前湊了湊,“好像是支鋼筆,說是法國最好的牌子!”
黎檬的嘴角彎了彎,伸手想碰屏幕,又觸電般縮了回去:“讓他別亂花錢。”
“什么亂花錢,這叫心意!”葉聽雨擠眉弄眼,“他說等下個月回來,親自給你,順便幫你補最后幾次語文?!?
黎檬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腳尖,連時霖從旁邊經過都沒察覺。時霖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耳尖上停了兩秒,轉身往實驗室走,手里的報名表被捏得變了形。
四月的模擬考成了分水嶺。時霖的物理成績第一次超過黎檬,成了年級第一,而黎檬的理科總分依舊穩坐榜首,語文更是沖到了85分,連班主任都在班會上表揚她“進步顯著”。
“肯定是拉斐爾的功勞,”周嶼在食堂吃飯時,用胳膊肘撞了撞時霖,“你沒看黎檬的語文筆記本?上面全是法語注釋,比物理筆記還認真?!?
時霖扒了口飯,沒說話。他見過那本筆記本,上周在圖書館,黎檬落在了座位上,他幫她收起來時,無意間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等拉斐爾回來,一起去梧桐巷看爬山虎?!?
字跡娟秀,和她解物理題時的凌厲截然不同。
“對了,”周嶼忽然想起什么,“下周六是黎檬的生日,葉聽雨說要在琴房給她辦個小派對,你……”
“我那天有競賽培訓?!睍r霖打斷他,聲音很平淡。
周嶼嘆了口氣:“你就不能給自己放個假?從高一到現在,你除了實驗室就是教室,黎檬的生日……”
“我記得?!睍r霖的聲音忽然低了些,“她十五歲生日那天,我們在冷飲店遇見的?!?
周嶼愣了愣,沒再說話。
他當然記得。記得她那天穿的白襯衫,記得她手里那杯沒喝完的檸檬水,記得沈亦歡站在宋知夏身邊笑,記得自己沒說出口的那句“生日快樂”。
只是這些記憶,早就被時間蒙上了灰,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黎檬的生日派對最終還是在琴房辦了。時霖沒去,卻在競賽培訓結束后,鬼使神差地繞到了琴房附近。里面傳來笑聲和蛋糕叉碰撞的輕響,葉聽雨在唱跑調的生日歌,黎檬的笑聲混在其中,清脆得像風鈴。
他站在窗外的陰影里,看見黎檬坐在鋼琴凳上,面前擺著個小小的蛋糕,蠟燭的光映在她臉上,柔和得像幅畫。拉斐爾的視頻通話投在墻上的白幕上,他舉著塊寫著“生日快樂”的牌子,金發在鏡頭前晃來晃去,逗得黎檬直笑。
“拉斐爾說,他給你帶的鋼筆放在巴黎的公寓里了,等下周回來親手給你,”葉聽雨把一塊蛋糕遞給黎檬,“他還說,要跟你合奏《月光》當生日禮物?!?
黎檬的眼里亮著光,低頭切蛋糕時,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時霖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緊了那個小小的盒子——里面是支鋼筆,和拉斐爾送的那個牌子一樣,是他托在法國的表哥特意買的,筆帽上刻著片梧桐葉,是他想了很久才定下的圖案。
可現在,他連遞出去的勇氣都沒有。
轉身離開時,琴房里的笑聲還在繼續,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小提琴聲,是《生日快樂》的調子,拉得有點急,卻帶著滿滿的歡喜。
時霖走出校門時,看見梧桐巷的爬山虎已經爬滿了半面墻,嫩綠的葉子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像無數只招手的小手。他忽然想起五歲時,黎檬總愛拉著他的手,說“等爬山虎爬滿墻,我們就一起去摘星星”。
那時的他們,以為未來有無限可能,以為有些約定永遠不會過期。
五月的風帶著梔子花的香氣涌進教室,高考倒計時牌上的數字變成了“30”。時霖在走廊里撞見黎檬時,她正抱著一摞填好的志愿表,封面上是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旁邊用小字寫著“物理專業”。
“決定了?”時霖的目光落在?;丈?。
“嗯,”黎檬點點頭,眼里帶著期待,“拉斐爾也報了這所,我們……”
“挺好的?!睍r霖移開視線,“很適合你?!?
黎檬的嘴角彎了彎:“你的志愿呢?報了本地的大學?”
“嗯,”時霖的聲音有點澀,“我爸的實驗室在這邊,方便?!?
“挺好的?!崩杳手貜土艘槐樗脑挘皖^看著志愿表,“其實榆城挺好的,有梧桐樹,有……”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往辦公室走,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像片即將被風吹走的葉子。
時霖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物理競賽證書忽然變得很重。他想起高二那年的物理課,老師說“力是相互的,距離也是”,那時他沒懂,現在才明白,有些距離不是單方面的遠離,而是兩個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越走越遠。
高考前最后一次班會,班主任讓每個人寫一句給三年后的自己。時霖在紙條上寫:“希望你還記得,梧桐巷的夏天?!?
他不知道黎檬寫了什么,只看見她把紙條折成了星星的形狀,小心翼翼地放進玻璃瓶里,和其他同學的紙條放在一起,像藏了一整個青春的秘密。
放學時,時霖在琴房門口遇見了黎檬。她正在收拾東西,琴盒放在地上,里面躺著那把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小提琴,旁邊是拉斐爾送她的鋼琴模型,被擦得一塵不染。
“都收拾好了?”時霖幫她拿起那本法文版的《時間簡史》。
“嗯,”黎檬的聲音很輕,“明天就要封考場了?!?
“加油?!睍r霖把書遞給她,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像觸電般縮了回去。
“你也是?!崩杳侍ь^看他,眼里的光比平時亮,“你的物理……很厲害。”
時霖笑了笑,沒說話。
他走出琴房時,聽見黎檬拿起小提琴,拉了段《流浪者之歌》。調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流暢,帶著點釋然,又帶著點對未來的期待,像在告別,又像在啟程。
走廊盡頭的倒計時牌上,數字變成了“1”。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上面,亮得刺眼。
時霖知道,明天過后,考場的鈴聲會響起,試卷會被收走,青春會散場。黎檬會在夏天結束時,帶著她的小提琴和那本《時間簡史》,登上飛往巴黎的航班,拉斐爾會在機場等她,他們會一起走過塞納河的橋,一起在蒙馬特高地拉琴,一起實現那些關于未來的約定。
而他會留在榆城,繼續在實驗室里看菌落生長,繼續在梧桐巷的老房子里,守著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守著那些關于她的、散落了整個青春的碎片。
琴房里的琴聲還在繼續,像一首未完的歌,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時霖的腳步在陽光下被拉得很長,他知道,有些遺憾,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就像塞納河的水永遠不會倒流,就像他和黎檬,終究只能是彼此人生里,一場未完待續的夢。
而這場夢的最后一個音符,藏在盛夏的蟬鳴里,藏在冬夜的琴聲里,藏在他從未說出口的、那句遲到了十二年的“我喜歡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