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冬雪覆蓋的軌跡里,藏著回不去的夏天
- 梧桐巷的夏天未曾結束
- 甪暄
- 2815字
- 2025-07-22 15:23:59
十二月的榆城落了場罕見的大雪,整個城市被裹進一片純白里。時霖站在圖書館三樓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的學生踩著積雪往教學樓跑,羽絨服的顏色在雪地里像散落的糖果。他的指尖劃過玻璃上的冰花,那里映出七班教室的窗戶,窗簾拉得很嚴實,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在看什么?”身后傳來周嶼的聲音,他抱著一摞復習資料,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很快散開,“下這么大的雪,實驗室居然還讓你過來查文獻?”
時霖收回目光,翻了頁手里的物理期刊:“下周要交實驗報告。”
“你啊,”周嶼把資料放在桌上,“從高二到現(xiàn)在,就沒見你松過勁。對了,剛才在樓下看見黎檬了,抱著琴盒往琴房走,雪下這么大,她居然沒打傘,頭發(fā)都濕了。”
時霖握著鋼筆的手指緊了緊:“她……一個人?”
“不然呢?”周嶼挑眉,“拉斐爾不是說要開春才回來?不過說真的,那小子也夠意思,上周還托人給黎檬帶了本法國的物理習題冊,據(jù)說很難弄到。”
時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咖啡杯上,熱氣氤氳了視線。他知道那本習題冊,上周在七班門口,葉聽雨正拿著它跟黎檬討論,封面上有拉斐爾用金色鋼筆寫的贈言:“給我的物理小天才,期待你的解題思路。”
黎檬當時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指尖反復摩挲著那行字,連葉聽雨跟她開玩笑都沒察覺。
“對了,”周嶼忽然想起什么,“下個月的跨年夜,班長說要搞個班級聯(lián)誼,一班和七班正好一起,你……”
“可能去不了,”時霖打斷他,“實驗室的項目要收尾了。”
周嶼嘆了口氣:“又是實驗室。時霖,你是不是故意躲著黎檬?”
時霖的筆尖頓在紙上,洇出一小團墨漬。他沒承認,也沒否認。
躲嗎?或許吧。躲著琴房里的琴聲,躲著七班走廊的笑聲,躲著她提起拉斐爾時眼里的光,躲著那些讓他心慌的、關于她的一切。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比如每次模擬考后,榜單上緊挨著的兩個名字;比如偶爾在食堂遇見時,她那句客氣的“物理題很難”;比如此刻,窗外飄著的雪,落在梧桐樹上的樣子,像極了她五歲時堆的那個歪歪扭扭的雪人。
跨年夜的聯(lián)誼活動最終定在學校的禮堂。時霖本來打算留在實驗室,卻被班主任硬拉著去幫忙布置場地。他站在梯子上掛彩帶時,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門口,看見黎檬抱著琴盒走進來,身上還帶著雪的寒氣,頭發(fā)用根紅繩松松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拉斐爾送她的那只銀色手表在燈光下閃了閃,襯得她的手腕愈發(fā)纖細。
“黎檬!這里!”葉聽雨沖她招手,身邊的空位正好在時霖對面。
黎檬走過去坐下,放下琴盒時,目光掃過梯子上的時霖,愣了愣,隨即低下頭跟葉聽雨說話,耳根卻悄悄紅了。
時霖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彩帶差點掉下來。他匆匆掛好最后一串,爬下梯子時,正好撞見黎檬抬頭看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又像觸電般迅速移開。
“時霖,幫我遞下剪刀。”旁邊的同學喊道。
他應了一聲,轉身去拿工具,卻聽見葉聽雨在跟黎檬說:“你看你,頭發(fā)都濕了,趕緊擦擦。對了,拉斐爾跟你說跨年夜怎么過了嗎?我聽說巴黎的跨年夜有煙花。”
“說了,”黎檬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暖意,“他說會拍視頻給我看,還說……等他回來,帶我去看塞納河的煙花。”
時霖握著剪刀的手指緊得發(fā)白,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清晰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聯(lián)誼活動開始時,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瓶子轉到黎檬時,她選了真心話,葉聽雨立刻追問:“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等拉斐爾回來?”
黎檬的臉頰泛起紅暈,捏著衣角小聲說:“他只是朋友。”
“朋友?”葉聽雨顯然不信,“那他給你寄習題冊,給你拍巴黎的雪景,每天跟你視頻講物理題,這叫朋友?”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黎檬的頭埋得更低了,卻沒再反駁。時霖坐在角落的陰影里,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忽然想起小時候玩游戲,她被問是不是喜歡他,也是這副模樣,嘴硬著說“才不喜歡”,眼睛卻偷偷往他的方向瞟。
只是那時,她偷偷看的人是他。
瓶子再次轉動時,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時霖面前。有人立刻喊道:“時霖選真心話!說!高中三年,有沒有喜歡的人?”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時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黎檬,她正低頭攪著手里的果汁,長長的睫毛垂著,像在躲避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卻聽見黎檬的手機響了。是特別提示音,輕快的鋼琴聲,時霖認得,是拉斐爾彈的《致愛麗絲》。
黎檬幾乎是立刻接起電話,起身往門口走,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雀躍:“喂?你那邊是不是很晚了……嗯,我在參加聯(lián)誼……雪下得很大,比巴黎的還大……”
她的聲音隨著腳步漸漸遠去,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時霖收回目光,對著起哄的人群笑了笑:“沒有。”
周圍響起一陣失望的嘆息,游戲繼續(xù),可他的心卻像被雪凍住了,沉甸甸的。
活動結束時,雪已經(jīng)停了。時霖幫著收拾場地,走出禮堂時,看見黎檬站在路燈下打電話,側臉在光暈里顯得格外柔和,嘴角的笑意像融化的糖。
“……好,我等你發(fā)視頻……嗯,你也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她轉身看見時霖,愣了愣,隨即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積雪:“你還沒走?”
“剛收拾完。”時霖的目光落在她的琴盒上,“要去琴房?”
“嗯,想練會兒琴。”黎檬的聲音很輕,“拉斐爾說,他新學了首曲子,等回來教我合奏。”
“挺好的。”時霖移開視線,“天晚了,早點回去。”
他轉身往校門口走,沒走幾步,卻聽見身后傳來小提琴聲。是《友誼地久天長》,調(diào)子比上次在琴房聽到的更慢,帶著點雪夜的清冷,像在訴說什么,又像在告別什么。
時霖的腳步頓在雪地里,回頭時,看見黎檬站在路燈下,懷里抱著小提琴,琴弓懸在半空,目光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眼里的光比星光還要亮,卻又帶著點說不清的悵然。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沖回去,告訴她抽屜里那片泛黃的落葉,告訴她物理筆記本里那個小提琴書簽,告訴她從五歲到十七歲,他從未停止過的、關于她的心事。
可他最終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重新舉起琴弓,琴聲在雪夜里散開,像一首未完的歌。
回到家時,手機收到一條消息,是葉聽雨發(fā)來的:“黎檬剛才在琴房哭了,說拉斐爾那邊下雪了,他拍的雪景里有座橋,很像榆城的石橋。你說,她是不是想……?”
時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只回了個“不知道”。
他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那顆泛黃的紙星星,是十歲那年圣誕節(jié),黎檬送他的禮物。星星的邊角已經(jīng)磨損,卻被他壓得很平整。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落在梧桐樹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時霖把紙星星放回抽屜,指尖劃過物理筆記本的最后一頁,那里畫著片向日葵花田,旁邊有行小字:“2021年夏,寫生基地的湖,波長0.5米。”
他忽然明白,有些距離,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就像塞納河的橋與榆城的橋,就像他的物理公式與她的琴聲,就像他從未說出口的喜歡,和她眼里永遠屬于別人的光。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梧桐巷的腳印,覆蓋了琴房里的琴聲,覆蓋了這個冬天所有未說破的心事。
時霖知道,開春后,雪會融化,拉斐爾會回來,黎檬會笑著跟他討論物理題,會在琴房里合奏新的曲子。而他的遺憾,會像這雪地里的腳印,被新的積雪覆蓋,卻永遠留在那里,提醒著他,曾經(jīng)有個叫黎檬的女孩,像一陣雪,落在他整個兵荒馬亂的青春里,最終卻奔向了屬于她的、溫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