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令結束當夜，蘇州河的濁氣似乎都被十里洋場的霓虹吸干了。

林嘯站在百樂門流光溢彩的玻璃旋轉門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絲揮之不去的隱憂。

陳金奎的血腥味仿佛還縈繞在鼻尖，百樂門那位神秘老板葉菁的態(tài)度，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那神秘女人對林嘯的事知道得有多少？不清楚！

她對陳金奎的死究竟什么態(tài)度？是睜只眼閉只眼？還是會將他們當成替罪羊？一樣不清楚！

他和孫茂才推演再三，結論都是：該來的躲不掉，班得上，戲還得演。

于是，再三權衡，他還是冒險來了。

站在百樂門大門外，林嘯又深吸口氣，氣呼出的一刻，臉上瞬間就掛起慣常的、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然后，他如往常般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嗡！

震耳欲聾的爵士樂、鼎沸的人聲、混合著昂貴香水、雪茄和酒精的濃烈氣味，如同熱浪般撲面而來，瞬間將林嘯淹沒。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微縮，心中驚愕萬分。

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

冷清蕭索，人心惶惶，或者戒備森嚴，氣氛凝重……

卻唯獨沒料到是眼前這副景象。

今夜的百樂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火爆。

巨大的水晶吊燈將舞池映照得如同白晝，舞池里摩肩接踵。

紅男綠女隨著震天響的薩克斯風瘋狂扭動，裙擺翻飛，汗珠在燈光下閃爍。

卡座爆滿，觥籌交錯，笑聲、劃拳聲、調情聲此起彼伏。

舞臺上的歌女賣力演唱，樂隊鼓手敲得忘乎所以。

整個場子像一個燒到最旺的火爐。

喧囂、躁動、紙醉金迷，哪里像剛死了一個實權經理的地方？

“林領班來了！”

“六哥！”

“六爺，這邊！”

更讓林嘯措手不及的是，他一踏進大廳，迎接他的不是審視或疏離，而是異常的熱情。

路過的舞女對他巧笑倩兮，拋來媚眼。

端著托盤的服務生恭敬地躬身問好。

連擦地的雜役都停下動作，堆著笑喊一聲“六哥”。

“這特么…都什么情況？”

這突如其來的擁戴，讓他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心中警鈴大作。

“哎喲，我的林大領班，您可算來了，傻站著干嘛？快跟我來?！?

蘇曼像一陣香風般卷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挽住他的胳膊，奶奶有意無意地蹭著他的手臂，聲音甜膩得能滴出蜜來，眼神更是媚眼如絲，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林嘯強忍著不適，被蘇曼半拖半拽地拉到了舞廳一側的公告欄前。

那里圍了不少人，議論紛紛。

公告欄上貼著幾張嶄新的告示。

林嘯的目光迅速掃過。

核心內容不出所料。

百樂門權力結構發(fā)生重大調整。

原陳金奎統管的一至三樓被拆分分管。

除了原來已被分出去的二三樓包廂業(yè)務外，這一次連一樓舞廳、散臺及基礎運營，也轉給柳如眉經理負責。

陳金奎時代徹底落幕。

林嘯的目光繼續(xù)下移，尋找著與自己相關的信息。

關于陳金奎的死，公告沒有提及。

知情者不敢說，不知情者不敢問。

除了小道消息傳言被鐵鉤幫報復致死外，再無確切消息出來澄清。

一代梟雄就這么死得不明不白。

而他原來的頂頭上司一樓領班，公告上的說法是：“因身體抱恙，告病辭職。”

林嘯心中冷笑。

神特么“抱恙辭職”，估計這會都沉黃浦江了。

至此，陳金奎麾下三個領班全軍覆沒。

兩個管事也只剩下一個后勤管事。

林嘯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能留下的管事，必定是早早向葉菁投誠，或者握有什么關鍵東西，達成了某種交易。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關于一樓人事任命的部分，呼吸不由得一滯。

“……茲任命，林嘯，為百樂門一樓舞廳領班，直屬經理柳如眉?！?

一樓領班？

饒是林嘯心志堅定，此刻也忍不住瞠目結舌。

他預想過最壞的結果是被掃地出門甚至滅口，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葉菁睜只眼閉只眼，讓他繼續(xù)當個不起眼的小侍應。

可萬萬沒想到，葉菁不僅不追究，反而給他升職了。

將他從邊緣的服務員，一舉提拔為掌管一樓舞廳核心區(qū)域實權在握的領班。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默許，簡直是嘉獎。

“媽媽咪呀！”

巨大的反差和突如其來的餡餅，讓林嘯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緊接著，是潮水般涌來的恭維和祝賀。

“恭喜啊林領班！”

“六哥，以后可得多關照小弟！”

“我就說六哥非池中之物，瞧瞧，這不就高升了！”

“六爺，晚上我請您喝一杯，務必賞光?。　?

尤其蘇曼，整個人差點就直接掛他身上，吐氣如蘭：“六哥~以后妹妹可就全靠你罩著了，你想聽什么曲子，想怎么‘安排’妹妹們……都好說……”

那眼神里的春水，幾乎要把他淹死。

林嘯強作鎮(zhèn)定，臉上堆起受寵若驚又帶著點得意的笑容，應付著四面八方涌來的熱情，內心卻飛速盤算。

葉菁這步棋，到底什么意思？

安撫？

利用？

還是捧殺？

把自己放在柳如眉這個同樣深不可測的女人手下，又是何用意？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位置對他確實有利。

柳小蝶登臺的事，原本還需費些周折，如今節(jié)目安排、樂隊調度都歸他管，簡直是水到渠成。

就在他思緒紛飛之際，一樓入口處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他回眸看去，只見新任一樓經理柳如眉款款走來。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墨綠色絲絨旗袍，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搖曳生姿地走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富有韻律，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風情萬種的笑容。

她的目光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林嘯身上。

天使般的精致臉蛋配上魔鬼般的身材，再加上那魅死人不償命的氣質……

林嘯覺得，這女人天生就是個妖精。

如今被這個女人壓在上面？

難搞！

禍福難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