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門口，空氣比前廳更顯凝滯。

林嘯對姐妹為了他吵翻了天毫不知情。

他沒事人閑逛一般溜達著出了百樂門。

剛走出幾步，就看到如往日一般在門口賣煙的李秀蘭。

這丫頭穿著樸素的粗布衣裳，挎著個賣香煙的小籃子，眼神警惕。

街上不少賣煙年輕男女，依托著百樂門這座吞金巨獸討生活。

林嘯曾經(jīng)也是其中之一。

他走過去，掏出一張鈔票：“來包老刀牌?！?

李秀蘭麻利地遞過煙，同時壓低聲音：“耗子剛才從后門溜出來過，往東邊弄堂去了，跟瘦猴接上頭了，又縮回去了?！?

“知道了?！绷謬[接過煙，手指在煙盒底下飛快地塞進一張折好的小紙條，“按原計劃，給孫先生?！?

李秀蘭不動聲色地收起煙錢和紙條，點點頭，挎著籃子快步消失在巷子另一頭。

林嘯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仰頭望著百樂門那巨大霓虹招牌投射在狹窄天空的光影，眼神幽深。

棋局已動，就看孫茂才如何落子了。

……

閘北深處一條污水橫流、散發(fā)著惡臭的窄巷盡頭，一間破敗的窩棚里。

孫茂才和冷鋒站在門口。

窩棚里擠著七八個形容狼狽、身上帶傷、眼神卻充滿戾氣的漢子。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正是僥幸逃脫的鐵鉤幫二當(dāng)家王莽。

“孫茂才？你特么還有臉來？”

王莽看到孫茂才，如同見了仇人，猛地站起來，唾沫橫飛，“幫主和兄弟們死的時候，你特么在哪？是不是早就投靠了百樂門那群狗娘養(yǎng)的？”

“就是，狗屁師爺，關(guān)鍵時候跑得比兔子還快?！?

“滾出去，不然老子劈了你。”

窩棚里頓時罵聲一片，幾個漢子甚至抄起了身邊的鐵鉤和砍刀，虎視眈眈。

孫茂才面不改色，任由那些污言穢語砸在身上，只是平靜地看著王莽：“王二當(dāng)家，罵完了？罵完了就聽我說幾句…幫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孫茂才銘記于心，幫派覆滅，我痛心疾首，但也明白，以卵擊石，只會讓兄弟們白白送死?！?

“放你娘的狗屁，你就是怕死！”王莽怒吼。

“怕死？”孫茂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我怕死，今晚就不會站在這里，我若投靠了百樂門，此刻帶著人來抓你們領(lǐng)賞，豈不更好？”

這話讓王莽等人一滯，罵聲稍歇。

恰時，冷鋒上前，遞了一張紙條到孫茂才手里，正是小貴偷偷跑來報信的。

孫茂才展開紙條，借著微弱的燈光快速掃了一眼。

上面只有簡單的幾個字：“鼠動，后巷凈?！?

他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趁熱打鐵，聲音帶著蠱惑：“我知道你們恨，恨陳金奎，恨張振海，是他們帶人屠戮了我們的兄弟，此仇不報，枉為男兒，但硬拼，只是送死，我有一條路，可以直搗黃龍。”

“什么路？”王莽將信將疑。

“百樂門后門，有一條隱秘通道，可以避開大部分守衛(wèi)，直通二樓陳金奎的經(jīng)理室外?！?

孫茂才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已經(jīng)安排人清場，午夜過后，那條路…就是你們的復(fù)仇之路。”

“什么？”王莽和手下都驚呆了，“你怎么做到的？百樂門守衛(wèi)森嚴…”

“鼠有鼠路，狗有狗洞?！?

孫茂才神秘一笑，避重就輕，“怎么做到的你們不用管?！?

“路，我給你們鋪好了，今晚零點一過，外面必然大亂，正是渾水摸魚、報仇雪恨的絕佳時機?！?

“幫主待我如兄弟，我能做的，就是給你們指出這條通往仇敵心臟的路?！?

“至于敢不敢走，能不能手刃仇敵…那是你們這些鐵鉤幫好漢的事?！?

“我孫茂才一介書生，打打殺殺的事，有心無力，只能幫到這里了。”

他說完，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無奈和激將的意味。

“你特么看不起誰？”

王莽果然被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兄弟們，幫主待我們恩重如山，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路也有了，是帶把的，就跟老子去百樂門，剁了陳金奎那個王八蛋，給幫主和死去的兄弟報仇。”

“報仇！報仇！”

窩棚里的漢子們被仇恨和酒精沖昏了頭腦，熱血上涌，齊聲怒吼，殺氣騰騰！

王莽雖然被煽動起來，但終究不是完全的傻子。

他瞪著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孫茂才：“路？光說有路頂個屁用，百樂門那么大，跟個迷宮似的，具體怎么走？從哪進？從哪出？守衛(wèi)啥時候換崗？你給老子說清楚。”

孫茂才仿佛早有預(yù)料，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整齊、邊緣已經(jīng)磨損的油紙。

他小心翼翼地在破木桌上鋪開，昏黃的油燈下，一張手繪的、極其詳盡的路線圖赫然呈現(xiàn)。

圖上線條清晰，標(biāo)注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和符號。

后巷垃圾堆旁的隱秘鐵柵欄缺口、進入后廚房的通風(fēng)管道位置、避開巡邏守衛(wèi)的時間和路線、通往二樓經(jīng)理室走廊的暗門機關(guān)……

甚至撤退時分散逃離的幾條備用路線。

旁邊還標(biāo)注著精確的時間節(jié)點和對接的暗號等等……

“這…這是…”王莽和一眾打手都看傻了眼。

他們大字不識幾個，但這圖畫的太清楚了。

孫茂才指著圖紙，聲音沉穩(wěn)而清晰地一條條講解過去。

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風(fēng)險點都說得明明白白。

王莽聽著聽著，眼中的狂怒漸漸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和后悔取代。

他看著眼前這個文弱書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對方那看似無用的“算計”背后，藏著多么可怕的能量和準(zhǔn)備。

如果當(dāng)初…如果當(dāng)初幫主和兄弟們能多聽聽他的謀劃，鐵鉤幫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聲音沙啞而復(fù)雜：“媽的…孫師爺，以前…是我們這幫莽夫眼瞎了，早聽你的…”

孫茂才只是平靜地收起圖紙：“現(xiàn)在也不晚，路在這里了，敢不敢走，看你們?！?

他將圖紙塞到王莽手中。

王莽緊緊攥著那張承載著復(fù)仇希望和沉重教訓(xùn)的圖紙，眼神重新變得兇狠而決絕。

孫茂才看著這群被煽動起來的莽夫，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他不再多言，對王莽抱了抱拳：“二當(dāng)家，保重，孫某告辭！”

說完，帶著冷鋒轉(zhuǎn)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剛走出窩棚，來到更深的陰影處。

“先生，看王莽那莽夫的樣子，雖然被激怒了，但未必真敢去闖百樂門龍?zhí)痘⒀??！崩滗h低聲道，他始終覺得王莽靠不住。

“無妨?！睂O茂才將紙條揉碎，隨手丟進旁邊的臭水溝，聲音平靜無波，“我本就沒指望他們真能成功，他們?nèi)?，是錦上添花，吸引火力，他們不去…”

他頓了頓，看向冷鋒，眼神幽深，“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冷鋒一愣：“我的身份？”

孫茂才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冰冷的算計：“你難道不也是‘鐵鉤幫’的復(fù)仇者嗎？而且是身手最好的那一個。”

“王莽他們?nèi)魬Z了，那…‘鐵鉤幫殘部’夜襲百樂門，試圖刺殺陳金奎，不幸被張振海擊潰，首領(lǐng)重傷遁走…”

“這個劇本，由你來演，豈不是更逼真？更能激怒張振海，引他出來追殺？”

冷鋒倒吸一口涼氣，看向?qū)O茂才的眼神充滿了震撼。

原來先生從一開始，就準(zhǔn)備了雙重計劃。

無論王莽是否上鉤，今晚這場“鐵鉤幫復(fù)仇”的戲碼，都必須上演。

自己，就是那最后的保險。

“先生…高明！”冷鋒由衷嘆服。

“走吧。”

孫茂才整了整衣襟，目光投向百樂門方向，那里霓虹依舊閃爍，卻仿佛籠罩著一層血色。

“肅殺令的鐘聲快響了，好戲…就要開場了?！?

暗巷深處，智狐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布下的雙環(huán)殺局，已然無聲無息地鎖定了百樂門中那兩條最大的“金鰲”！

只待午夜鐘鳴，收網(wǎng)屠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