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林嘯帶著小翠七拐八繞，最終在一個相對僻靜的弄堂口停了下來。

這里離百樂門足夠遠，也方便隱藏。

“小翠姑娘，我就送到這兒了?！?

林嘯停下腳步，囑咐道，“帶著你娘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這段時間盡量少出門，外面亂得很，懂嗎？”

小翠想起清晨聽到的那些血腥消息，小臉煞白，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她緊緊按著昨夜林嘯給的錢，連連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六哥…我…我知道了…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還給我錢…”

她抬起頭，看著林嘯，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后怕，“您…您也要小心啊?！?

“嗯，去吧?！绷謬[點點頭，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

小翠一步三回頭，最終消失在弄堂深處的人流里。

林嘯看著她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

反正該做的，該勸的都辦了，至于對方聽不聽話，他也管不著了。

他確認沒人跟蹤后才轉身離開。

回程順手在路邊攤買了包子、油條和豆漿，快步向安全屋走去。

經過一番暗號確認，林嘯終于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

一股熟悉的少女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柳小蝶怯生生站著，手里拿著一塊抹布，顯然剛才在擦桌面。

她看到林嘯平安歸來，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像兩顆被點亮的星星。

“六…六哥！您…終于回來了。”

她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她快步迎上來，想表示自己的喜悅，卻又有些手足無措。

最終只是仰著小臉，緊張地上下打量他，生怕他少了塊肉。

林嘯看著她明顯憔悴的小臉，眼下那兩圈濃重的青黑尤為刺眼，心中驀地一緊。

他把早餐放在桌上，聲音沉了下來：“坐下，吃?！?

柳小蝶被他語氣里的嚴肅弄得有些無措，乖乖坐下，拿起一個包子小口小口地啃著，眼睛卻始終偷偷瞟著林嘯。

林嘯也坐下，拿起一個包子，目光卻落在柳小蝶臉上：“昨晚沒睡？”

柳小蝶動作一僵，下意識地想搖頭否認，但撞上林嘯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她心虛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睡…睡了會兒…”

“撒謊?！绷謬[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眼睛腫得像核桃，眼圈黑得像熊貓，一夜沒睡，是不是？”

柳小蝶被戳穿，臉上飛起紅霞，咬著嘴唇不敢看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林嘯心頭。

心疼，無奈，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暖意。

這傻妞……明明自己都朝不保夕，還為他擔驚受怕一整夜。

他放下咬了一半的包子，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強勢和不容反駁：“吃完，立刻去睡覺?！?

柳小蝶驚訝地抬起頭：“??？現在？我…我還想練…”

“練什么練？”林嘯打斷她，眉頭擰緊，指著她那對顯眼的黑眼圈，“看看你自己，走路都打飄…以后記住，晚上我沒回來，自己睡，不用等我，聽到沒有？”

他語氣兇巴巴的，帶著點訓斥的味道。

柳小蝶被他吼得一縮脖子，眼圈瞬間紅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那份藏在兇狠語氣下的關心。

她低著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那也得睡得著才行啊……”

這句細若蚊蚋的抱怨，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在林嘯那顆被水泥層層封裹的心臟上。

縫隙，似乎又裂開了一點。

他對這傻妞的倔強又氣又心疼，一股無名火夾雜著強烈的保護欲升騰起來。

“睡不著也得躺下。”林嘯的聲音更沉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現在，立刻，馬上…去睡覺，再廢話我扔你出去。”

他作勢要站起來。

柳小蝶嚇得一哆嗦，手里的包子差點掉地上。

她再不敢違逆，連忙站起來，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瞥了林嘯一眼。

那眼神里有怯意，有羞澀，還有一絲被強制關心的甜意。

她低著頭，小跑著上了二樓，進了里間，乖乖地躺在了那張簡陋的小床上，拉過薄薄的被子蓋好。

聽著樓上傳來的細微動靜，林嘯緊繃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松了松。

他重新拿起包子，剛咬了一口，門外就響起了約定好的、輕輕的叩門聲。

三長兩短。

林嘯迅速開門，瘦猴像條泥鰍一樣閃了進來。

林嘯立刻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隔壁，然后帶著瘦猴輕手輕腳地退到了隔壁單元。

瘦猴有些奇怪。

兩個單元一起租的，可隔壁是他和大壯睡覺的地方，少個女人自然臟亂差。

林嘯可是十分嫌棄從不過來，這次卻主動過來？

“？？？”

瘦猴滿腦子星星。

“外頭怎么樣？”重新關上門，林嘯主動問道。

“哦哦?！笔莺锘剡^神，壓低聲音，臉上帶著興奮和一絲凝重，“外面都翻天了?！?

“具體說說?！?

“大清早張振海去找過陳金奎，具體說什么不清楚，但事后他又去找了李扒皮，應該是去交代些什么?！?

“或許陳金奎就是去交代李扒皮渾水摸魚，所以這家伙眼下正在拼命慫恿黑蛇那幫紅了眼的手下去找鐵鉤幫拼命，想趁機撈好處。”

“至于鐵鉤幫則炸鍋了，可幫主王大奎是個莽夫，似乎覺得被人栽贓嫁禍也不當回事，忙著爭地盤呢。”

“這次不止要吞下泥鰍的地盤，連帶著黑蛇的地盤也不放過?！?

瘦猴頓了頓，眼中露出一絲忌憚，“不過我打聽到鐵鉤幫那個叫孫茂才的師爺，此人不簡單，不得不防?！?

“鐵鉤幫那群莽夫一開始只是碼頭苦力，是孫茂才來了之后才成立的?！?

“半年前，另一幫派想搶鐵鉤幫控制的卸貨碼頭，硬拼鐵鉤幫不怕，但對方背景有點硬?！?

“孫茂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弄到對方幫主和租界工部局一個小頭目的老婆偷情的證據，直接匿名寄給了那個被戴綠帽的洋人。”

“結果那洋人暴怒，利用職權把對方幫派整得灰頭土臉，碼頭自然落回鐵鉤幫手里。

“三個月前，有敵對幫派用大量假鈔沖擊鐵鉤幫罩著的賭檔，想敗壞名聲。”

瘦猴笑嘻嘻問道，“六哥你猜猜孫茂才如何破局？”

“別賣關子，說?！绷謬[給了對方一個腦瓜崩。

瘦猴捂著頭，嬉皮笑臉道：“孫茂才這家伙確實符合鬼才稱呼，他竟反其道而行，暗中收攏假鈔，然后派人偷偷塞進了法租界巡捕房一位剛正不阿的探長家里…那探長勃然大怒，以為是敵對幫派挑釁，帶人把那幫派的老巢端了，假鈔源頭被掐斷。

“類似的事不少，否則憑鐵鉤幫王大奎那點腦子，估計早讓人滅了?！?

……

林嘯聽著瘦猴的匯報，臉色沉靜如水。

當聽到孫茂才的名字和他那些堪稱“鬼才”的操作時，林嘯的眼神猛地一凝，心中掀起波瀾。

“孫茂才…竟然還有這等人物？”林嘯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這種洞察力、布局能力和借力打力的手段，絕非等閑。

在這混亂的上海灘底層，居然藏著這樣一條毒蛇。

可惜，遇上了王大奎那種莽夫，明珠暗投了。

由于自己誤打誤撞和鐵鉤幫扯上因果，那么早晚會對上孫茂才。

“這個孫茂才，必須引起重視！”

林嘯喃喃自語。

不過，此時此刻更讓林嘯在意的還是李扒皮的動向。

這傻狗貪得無厭，竟然慫恿黑蛇殘部去當炮灰，自己想躲在后面撿便宜？

此舉看似好一個借刀殺人，可對林嘯來說，對方卻是在自掘墳墓。

他正愁沒“冤大頭”栽贓嫁禍呢，沒想到李扒皮竟然上趕著往里湊。

妙！

林嘯眼中寒光閃爍，殺意涌動。

李扒皮這條老狗，留不得。

一來李扒皮對自己起了歹心。

二來林嘯想為小貴報斷指之仇，逃離陳金奎的債務控制，也必須先廢了對方的爪牙。

“該怎么殺這條老狗呢？”林嘯陷入沉思。

“篤篤篤！”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暗號敲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