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包廂門還有幾步遠(yuǎn)，李有財如陰魂般擋在了林嘯面前。

林嘯認(rèn)出對方，來人正是負(fù)責(zé)三樓包廂區(qū)的領(lǐng)班，人稱李扒皮。

他穿著深紫色綢緞長衫，梳著油光水滑的背頭，一張臉保養(yǎng)得過分白凈，卻生著一雙細(xì)長上挑、透著刻薄與精明的三角眼，蒜頭鼻下留著兩撇稀疏的小胡子。

此刻，李扒皮著抱著雙臂，嘴角掛著一絲皮笑肉不笑的陰冷弧度。

“喲，這不是我們‘神通廣大’的林翻譯嗎？”李扒皮的聲音又尖又細(xì)，像是砂紙在刮，“手里拿的什么好東西啊？孝敬哪位貴客呢？”

林嘯心中一凜，知道麻煩來了。

他停下腳步，臉上保持著恭謹(jǐn)：“李領(lǐng)班，是安德烈先生和皮埃爾先生的包廂煙沒了，我下去拿了些。”

“下去拿？”

李扒皮的小眼睛瞇成一條縫，閃爍著危險的光，他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林嘯手里的煙盒上，“在哪拿的？林翻譯不是第一天到百樂門了，怎么沒人教你規(guī)矩嗎？”

百樂門層級分明，雖然老板是同一個，但不同樓層代表不同階級，管理人員也是涇渭分明。

每個樓層意味著不同的利益和油水。

林嘯越過三樓領(lǐng)班直接去一樓找小翠買煙，確實壞了規(guī)矩。

不過這種三瓜兩棗、雞毛蒜皮的小事，在百樂門每天都會發(fā)生，畢竟親疏遠(yuǎn)近，誰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不太過分，一般都是睜只眼閉著眼。

如今李扒皮堂堂領(lǐng)班找他一個小服務(wù)生麻煩，事出反常必有妖。

快速在腦中想清緣由，林嘯就知道這禍?zhǔn)露悴贿^去了。

他沒有否認(rèn)，平靜道：“我看客人急著要，就近買了些。”

“就近？哈！”

李扒皮猛地提高音量，尖利的笑聲在走廊里顯得有些刺耳，引得遠(yuǎn)處幾個侍者和候場的舞女側(cè)目，“林嘯，你特么是真不懂規(guī)矩？還是裝傻充愣？”

“三樓，這是三樓貴賓包廂，煙酒茶水哪一樣不是有專門的供應(yīng)？你特么跑到一樓，找那些不入流的小賤人買這種垃圾貨色？你安的什么心？想砸百樂門的招牌，還是想打老子的臉？嗯？”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亂飛：“那些小賤人算個什么東西？也配把煙賣到三樓來？我看她們是活膩歪了，來人。”

他猛地朝身后一招手。

兩個早就候在陰影里的粗壯打手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兇狠。

“去，查查是誰，把一樓賣煙的丫頭片子，給我拎到后面庫房去。”

李扒皮的聲音帶著殘忍的快意，“老子要親自教教她，什么叫規(guī)矩，讓她們知道知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李爺！”打手應(yīng)聲，轉(zhuǎn)身就要走。

聽到這話，林嘯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但是正面和李扒皮沖突沒有勝算，更沒有好處。

“不，不要，李領(lǐng)班，饒命啊！”

片刻后，一個驚恐到極點的尖叫聲從樓梯口傳來。

林嘯回頭看去，只見小翠被一個打手粗暴地揪著胳膊拖了上來。

她瘦小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殘燭，臉色慘白如紙，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中充滿了絕望的恐懼。

“李領(lǐng)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饒了我吧！”

小翠哭喊著，拼命掙扎，卻不敢將目光投向林嘯，生怕連累了他。

她只是反復(fù)哭求，把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李扒皮獰笑著，伸手用力捏住小翠的下巴，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小賤貨，現(xiàn)在知道怕了？晚了，帶走！”

他一把將小翠甩向打手，眼神陰鷙地瞥了林嘯一眼，“林嘯，這筆賬，老子待會兒再跟你算。”

小翠絕望的哭喊和掙扎聲在走廊里回蕩，如同待宰的羔羊。

林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沒想到李扒皮的動作這么快，更沒想到對方如此狠毒。

他深知李扒皮的惡名。

此人不僅貪婪成性，抽成極狠，而且極度好色，尤其喜歡凌辱那些無依無靠剛?cè)胄械男」媚铩?

手段下作，毫無底線，被他糟蹋甚至搞大肚子后轉(zhuǎn)手賣掉的女孩不在少數(shù)。

三樓不少舞女看向小翠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和兔死狐悲的恐懼，卻沒人敢吭聲。

好心辦壞事。

小翠是因他而遭此大難。

看著小翠那絕望無助的眼神，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求，一股強烈的負(fù)罪感和怒火瞬間淹沒了林嘯。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無辜的女孩因為他的一時善意而墜入地獄。

可他不能貿(mào)然出手。

怎么辦呢？

林嘯腦子飛快運轉(zhuǎn)，思考對策。

就在打手粗暴地拖拽著小翠，李扒皮得意地看著林嘯鐵青的臉色時……

“砰！”

“伏爾加”包廂厚重的雕花木門猛地從里面被拉開了。

明亮的燈光和里面流淌的爵士樂瞬間涌了出來，伴隨著一股濃郁的酒氣和雪茄香。

安德烈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他滿臉通紅，帶著酒后的不耐煩，用俄語粗暴吼道：“吵什么？還讓不讓人喝酒了？林！我的雪茄呢？拿個煙這么慢？”

緊接著，皮埃爾那優(yōu)雅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門口。

他皺著眉頭，湛藍(lán)的眼睛掃過走廊里哭喊掙扎的少女、兇神惡煞的打手、一臉陰鷙的李扒皮，以及臉色難看的林嘯。

皮埃爾的目光最終落在林嘯身上，帶著詢問：“林！外面發(fā)生了什么？這位年輕的女士是…？”

他注意到了被挾持的小翠。

機(jī)會！

林嘯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臉上迅速切換成一種帶著歉意和無奈的表情，指著小翠，用清晰的法語和俄語來回切換，對皮埃爾和安德烈解釋道。

“非常抱歉打擾兩位先生，這位是小翠姑娘，在樓下賣煙，也是…我的朋友的一個小妹妹。”

他隨口扯了個謊，反正李扒皮聽不懂。

然后，他從小翠挎著的煙籃里拿起一盒“三炮臺”，對兩位洋人展示。

“她聽說兩位尊貴的先生需要雪茄，特意將她這里最好的‘三炮臺’送上來，希望能為二位效勞，不過李領(lǐng)班似乎找她有點事…驚擾了二位，實在抱歉。”

安德烈雖然半醉，但看到小翠哭得可憐兮兮，又聽林嘯說是“朋友妹妹”，立刻同情心泛濫，大著舌頭對李扒皮吼道：“我…我和皮埃爾先生…要這個小姑娘的煙，讓她進(jìn)來，快！”

李扒皮聽不懂俄語，一頭霧水。

皮埃爾比安德烈人精，他一下聽出林嘯想利用他們救人。

但他對林嘯印象不錯，從一個小小領(lǐng)班手里救個丫頭賺份人情，值了。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李扒皮和打手，那眼神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威壓，用蹩腳中文說道：“這位領(lǐng)班先生，請放開這位女士，她是我們邀請的。”

“啊？”

李扒皮臉上的獰笑和得意瞬間凝固，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他萬萬沒想到，包廂門會在這時候打開，更沒想到這兩個他絕對得罪不起的洋人，竟然直接為那個小賤人和林嘯撐腰。

邀請的？

一個下賤賣煙女？

莫說他自己，就連陳金奎估計都沒資格被洋人邀請……

他林嘯何德何能？

她一個下賤胚子何德何能？

“怎么？領(lǐng)班先生，我的話不管用？需要我喊你們老板親自過來？”

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皮埃爾的臉?biāo)查g冷了下來。

李扒皮看著安德烈那副要打人的樣子和皮埃爾那冰冷審視的目光，他嚇得魂飛魄散，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是…是，安德烈先生，皮埃爾先生！”

李扒皮瞬間換上了一副諂媚到極致的笑臉，腰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對著打手連連揮手，聲音都變了調(diào)，“快，快放開，沒聽到貴客的吩咐嗎？小翠，快進(jìn)去，給兩位先生送煙。”

打手們像觸電一樣松開了小翠。

小翠如同虛脫般，差點癱倒在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戲劇性的轉(zhuǎn)變。

林嘯不動聲色地扶了她一把，低聲道：“走，把煙拿進(jìn)去。”

小翠如夢初醒，抱著煙籃，如同捧著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了那間對她而言如同天堂般的包廂。

李扒皮保持著鞠躬的姿勢，直到包廂門重新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溫暖的燈光和音樂，也隔絕了他那卑微的諂媚。

他慢慢直起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扭曲到極致的怨毒。

他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要穿透門板，將里面的林嘯千刀萬剮。

剛才那一幕，簡直是他李扒皮在百樂門混跡多年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被當(dāng)眾打臉，還是在自己負(fù)責(zé)的地盤上，被一個他視為螻蟻的小侍者和一個賣煙女，借助洋人的力量踩在了腳下。

“林…嘯…”李扒皮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嘶啞，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這筆賬，他記下了。

他李扒皮在百樂門三樓經(jīng)營多年，有的是陰損手段。

他發(fā)誓，一定要讓林嘯和小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