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跪在沙發旁，臉埋在母親的手心里，眼淚滑過指縫，落在她青筋浮現的手背。那滴淚在黑暗里帶著灼熱的溫度，像一粒火星，燙得母親指尖微微一顫。他屏住呼吸，怕驚擾這來之不易的脈搏，又忍不住抬頭去看她的臉——那張在幽暗里幾乎透明的臉，此刻卻浮現出一層極淡的血色。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下一下撞擊胸腔，像要把肋骨撞開。而母親的胸口，也在這節奏里微弱地起伏。兩股心跳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像兩條瀕死的魚，在干涸的河床上終于找到同一洼水，彼此依靠，彼此印證：我們還活著。

空氣里有鐵銹和藥棉的味道，還有他眼淚的咸澀。林淵不敢動，他怕一動，這脆弱的平衡就會碎。他想起方才在“停擺的秒針”里看到的那顆小小心臟——它和母親的心率重疊在一起，像兩條被紅線拴住的命。此刻，線還系著，他卻不敢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把那一聲心跳帶回了現實。

黑暗太濃，連呼吸都變得有形，像一截冰冷的鐵鏈，纏著他的喉嚨。他伸手去摸母親的臉，指尖觸到她的睫毛，濕而軟，像雨后的蝶翅。母親的眼皮輕輕抖動，卻沒有睜開，只是干裂的唇間逸出一絲幾不可聞的氣音：“淵……”

聲音輕得像風穿過紙窗，卻讓他渾身一震。他俯身貼過去，耳朵幾乎貼上她的嘴角，聽見那氣音后面跟著一句更輕的：“別怕。”

別怕。

這兩個字像一把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劈開他胸腔里積壓了十五天的恐懼。他咬住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咸腥的血味混著眼淚，在舌尖炸開。他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也是這樣貼在他耳邊，一遍遍地重復：“別怕，媽媽在。”如今角色顛倒，她卻依舊用僅剩的力氣，把安慰留給他。

黑暗里，時間失去了刻度。林淵不知道跪了多久，膝蓋開始發麻，像有無數螞蟻順著血管爬上來。他小心地挪動身體，把母親的手放回被子里，指尖卻碰到一塊冰涼的東西——那塊座鐘的鑰匙，不知何時竟被他攥在掌心，金屬邊緣硌進皮肉，留下一道月牙形的血痕。

他怔了怔，把鑰匙舉到眼前。黑暗中，那枚小小的鑰匙竟泛著極淡的幽綠，像從系統光幕里滲出來的余光。他用指腹摩挲鑰匙柄上歪歪扭扭的“淵”字，那是七歲時刻的，刀口深淺不一，像一條歪歪扭扭的童年。如今，它成了連接現實與BUG的唯一錨點。

林淵深吸一口氣，把鑰匙塞進貼身口袋，貼著心口的位置。金屬的涼意透過T恤，像一塊冰，又像一塊烙鐵，燙得他打了個哆嗦。他起身，摸索著找到茶幾上的保溫杯，杯壁冰涼，里面的水卻還剩半壺。他擰開蓋子，先含了一口，確認沒有異味，才小心地送到母親唇邊。

母親吞咽得很慢，喉結滾動，像咽下最后一點力氣。林淵用袖口擦去她嘴角的水漬，動作笨拙卻溫柔。黑暗里，他聽見自己聲音沙啞：“媽，你得撐住。天總會亮。”

他不知道天亮后世界會怎樣，也不知道自己卡回來的“一次心跳”能撐多久，但他知道，只要母親還能呼吸，他就不能倒下。

窗外，風忽然大了。

窗簾被掀起一角，露出一線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連遠處高樓的航空障礙燈也熄了，只剩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林淵走到窗邊，把窗簾重新掖好，指尖卻碰到玻璃上一道裂縫，像閃電劈開的紋路，冰冷而鋒利。

他想起方才副本里，紅線纏繞在母親指根的畫面，想起那顆小小的心臟在鐘擺下掙扎的聲響。如今，裂縫在玻璃上，紅線在心里，鑰匙在胸口，而母親的心跳，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光。

他轉身，在黑暗里摸索著找到手機，按鍵，毫無反應；又摸到充電寶，指示燈不亮；再摸到電閘箱，扳手扳到底，依舊一片死寂。

整座城市，真的停電了。

不是跳閘，不是檢修，是連備用發電機、連UPS、連汽車電瓶都一起沉默的徹底斷電。

林淵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像被冰水從頭澆到腳。他想起新聞里看過的“太陽風暴”“EMP攻擊”“電網級聯崩潰”，那些遙遠得像科幻小說的詞，如今卻活生生砸在他頭頂。

而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這黑暗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在黑暗里，母親的心跳能堅持多久。

他回到沙發旁，跪下，把耳朵貼在母親胸口。

咚、咚、咚——

聲音比剛才有力了些，卻依舊脆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他伸手去摸母親的脈搏，指腹下的跳動細若游絲，卻倔強地一下一下頂著他，像在說：別松手。

林淵咬住嘴唇，嘗到血腥味。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那句話：“淵兒，你媽這輩子最怕黑，你記得給她留盞燈。”

如今，燈滅了，黑暗像巨獸，張開血盆大口。他卻連一根蠟燭都沒有。

他恨透了自己的無能，恨不能把自己撕成兩半，一半守著母親，一半去劈開這黑夜。

就在這時，他胸口的位置忽然一熱。

那把鑰匙，隔著衣料，像被誰點燃，溫度迅速升高，卻又不灼人，像母親的手曾經在他發燒時覆在他額頭的溫度。

幽綠的光，從鑰匙邊緣滲出，像水波，緩緩蕩開。

一行小字，浮現在視網膜上，字體依舊是刺眼的熒光綠：

【BUG冷卻倒計時：23:59:47】

【提示：每日可主動觸發一次漏洞，當前剩余次數：1】

【檢測到宿主情緒閾值：極度絕望】

【是否開啟“新手補償·二次副本”？】

林淵怔住。

二次副本？

他想起方才“停擺的秒針”，想起那顆心臟，想起紅線，想起母親指尖滲出的血珠。

如果第一次副本帶回的是“一次心跳”，那么第二次，能帶回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敢賭。

可母親的呼吸，又一次弱了下去，像風中的燭火，隨時會熄。

他抬頭，看向窗外。

黑暗依舊濃稠，卻在那片濃稠里，浮現出一道極細的裂縫，像有人用指甲劃開墨汁，露出背后幽深的綠。

裂縫里，隱約可見一座鐘樓的剪影，鐘擺垂落，紅線纏繞，心臟跳動。

林淵握緊鑰匙，指節發白。

他想起母親剛才那句“別怕”，想起父親那句“留盞燈”，想起自己銀行卡里負七千六百四十二的紅色數字。

他忽然笑了，笑得苦澀，卻決絕。

“二次副本。”他輕聲說，聲音低得只有黑暗能聽見，“關鍵詞：光。”

【副本生成中……】

【副本名稱：無光之晝】

【難度：新手+】

【通關條件：在徹底黑暗前，點燃最后一盞燈。】

【獎勵：可帶回‘一次呼吸’——作用于綁定對象，立即恢復自主呼吸。】

幽綠的光幕驟然展開，像一道裂縫，把他整個人吸了進去。

失重感只持續了一瞬。

下一秒，他站在一座廢棄的鐘樓里，腳下是腐朽的木地板，頭頂是破碎的天窗，月光被烏云吞噬，只剩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而他手里，握著一把生銹的打火機，和半截蠟燭。

燭芯潮濕，像被淚水浸泡過。

黑暗里，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也聽見遠處，母親的心跳，隔著副本與現實，隔著生與死，隔著絕望與希望，微弱卻倔強地回應：

咚、咚、咚。

林淵低頭，用掌心焐熱打火機，金屬殼冰冷，像一塊墓碑。

他深吸一口氣，拇指按下齒輪。

咔噠——

火星四濺，照亮他眼底最后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