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座鐘秒針每走一步，都像鈍刀在骨膜上刮一下。林淵跪在木地板上，左手腕纏著那條被血浸透的尼龍繩，繩結里嵌著銅絲、發絲、還有母親指尖最后一滴未干的血珠。那滴血的溫度正以一種幾乎殘忍的方式提醒他：九十分鐘的續命合同，已經用掉了二十七分鐘。

母親的臉在幽綠的燈影里安靜得過分，像一張被水洇開的舊照片，顏色正在悄悄褪去。

【剩余時間：63:00】

【BUG冷卻：21:41:02】

【座鐘動力：心跳聯動，持續衰減】

林淵把視線從系統光幕挪開，挪到座鐘背面的發條盒。銅蓋被他用刀尖撬得變形，里面那根極細的血線正在緩慢蒸發——不是氣化，而是像被看不見的高溫烘烤，顏色從鮮紅褪成暗褐，再褪成灰白。每褪一分，鐘擺的擺動就弱一分。

他算過：按照目前的衰減速度，座鐘最多再走六十三分鐘，而BUG冷卻還剩二十一小時。缺口是整整十九個小時零七分鐘。

十九個小時，足夠死神把母親從他懷里拽走三次。

“必須找新的燃料。”

行動目標在腦子里敲出火星。可新的燃料是什么？血？樓里能供血的人只剩他自己，而他已經獻出了兩毫升——再多，他就會先倒下。電？整座城市連備用發電機都沉寂得像化石。

林淵用拇指按住眉心，用力到骨頭生疼。疼痛逼他冷靜，也逼他回憶。

回憶里，父親最后一次維修座鐘，是在七年前的冬至。那天父親把鐘擺拆下來，用鑷子夾出一粒芝麻大小的銀色顆粒，說：“這叫‘汞核’，老座鐘的心臟。沒有它，齒輪再精密也是死物。”

汞核——汞——水銀——導電——

林淵猛地抬頭。404室的畫框裂縫里滲出的暗銀色液體，不就是水銀？副本通關后，裂縫坐標被永久標記，他隨時可以再次進入。但404室已經封閉，水銀是否還在？

系統仿佛聽見他的心聲，幽綠提示浮現：

【裂縫入口：404室，剩余開啟次數：1】

【注意：裂縫內部時間流速與現實1:10，進入后外界時間靜止】

林淵的呼吸驟然急促。1:10，意味著他在里面度過十小時，現實只會流逝一小時。只要能在裂縫里找到足夠的水銀，帶回現實，就能重新灌注座鐘，把六十三分鐘硬生生拉成六百三十分鐘——足夠撐到BUG冷卻。

可裂縫副本的副作用是“時間感知”，他會聽見整棟樓所有鐘表的心跳。上一次，他幾乎被齒輪聲逼瘋。

“瘋也得去。”

他把水果刀別進后腰，用羽絨服裹住母親，把座鐘的發條盒銅蓋重新扣緊——銅蓋邊緣還殘留著他的血，像一道暗紅的封印。

“媽，我十分鐘就回來。”

聲音啞得不像人，卻帶著決絕。

404室的門依舊虛掩，暗銀色水銀從門縫下滲出，像一條靜止的小溪。林淵推門，裂縫的吸力像無形巨手，把他整個人拽了進去。

失重感只持續半秒，他已站在那間暗紅色客廳里。空氣比上次更冷，帶著水銀揮發的金屬腥味。畫框還在，裂縫卻擴大了一倍，像一只被撕裂的瞳孔。水銀從裂縫邊緣滴落，落在地板上，發出極輕的“嗒”聲，像秒針在走。

系統提示幽綠浮現：

【副本：汞核之室】

【難度：Lv2+】

【通關條件：在汞核完全揮發前，收集10毫升液態水銀】

【失敗懲罰：裂縫永久關閉，座鐘停擺】

【倒計時：00:59:59】

林淵的胃猛地收緊。59分鐘，現實只有5.9分鐘，可汞核揮發速度肉眼可見——每十秒水位下降一毫米。

他沖向畫框，裂縫邊緣的水銀像活物，避開他的指尖。林淵掏出隨身攜帶的空藥瓶，瓶壁還殘留硝酸甘油的味道。他用刀尖刮水銀，水銀卻分裂成無數小球，滾進地板縫隙。

“操！”

他罵出聲，聲音在空蕩的客廳里炸開，像一記悶雷。罵聲未落，地板忽然震動——裂縫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巨響，像整座鐘樓被折疊進這方寸之地。

林淵跪下來，用手掌去堵水銀，掌心立刻傳來灼痛。水銀透過皮膚，沿著血管往上爬，像冰涼的蛇。他的視野開始扭曲，耳邊響起父親的聲音：“汞有毒，別碰。”

可他沒有選擇。

他脫下T恤，撕成布條，用布條蘸水銀，再擰進藥瓶。布條吸得慢，揮發得更快，藥瓶底只積了薄薄一層銀色鏡面。

40分鐘過去，藥瓶里只有3毫升。

裂縫開始收縮，水銀水位驟降，像被無形吸管抽走。林淵的指尖開始發麻，嘴唇泛起金屬味。他知道，自己正在中毒。

【警告：汞中毒第一階段，神經系統出現幻覺】

視野里，父親坐在畫框里，對他微笑，嘴唇開合：“用血。”

林淵愣住。

血？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腕，尼龍繩還纏在那里，繩結里滲出的血早已干涸。可座鐘的銅蓋需要血才能啟動。

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如果把血滴進水銀，汞會凝固成合金，體積縮小，揮發停止——就像父親當年用銅絲“封印”汞核一樣。

他咬破指尖，血珠滾進水銀。

奇跡發生了。

水銀像被按下暫停鍵，停止揮發，表面浮起一層暗紅色的膜，像凝固的血。林淵趁機用刀尖刮膜，膜碎成小塊，卻不再滾動，像被馴服的野獸。

10毫升，剛好。

倒計時歸零，裂縫轟然合攏。

【副本通關】

【獎勵：汞核合金10毫升，可延續座鐘動力600分鐘】

【副作用：汞中毒第二階段，記憶斷層】

林淵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回到自家客廳。

母親安靜地躺著，座鐘的秒針重新開始走動，聲音比之前更穩，像一顆被重新上弦的心臟。

他跪到沙發旁，把汞核合金倒進發條盒。銅蓋合上的一瞬間，座鐘發出一聲極輕的“叮”，像父親在黑暗中對他眨眼。

倒計時更新：

【座鐘動力：600:00】

【BUG冷卻：20:39:58】

缺口被補上了。

林淵癱坐在地，指尖的麻木正順著神經往上爬，像藤蔓纏繞大腦。他知道自己正在忘記什么，卻想不起來忘記了什么。

他抬頭，看向天花板。

裂縫不見了，卻有一滴水銀懸在那里，像一顆永不墜落的淚。

他伸手去接，水銀在掌心碎成無數光點，像父親最后的嘆息。

“謝謝你，爸。”

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動黑暗。

座鐘繼續走，滴答——

滴答——

像父親在黑暗里，替他數著母親剩下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