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踏著晨露走向霧隱村廢墟時,忘憂草的花瓣在掌心微微蜷縮。天邊的滿月尚未完全沉沒,銀白色的光輝灑在斷壁殘垣上,將一切都染上詭異的冷色。那些倒塌的房屋骨架像巨獸的肋骨,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廢墟中央的祠堂竟完好無損。朱紅色的大門緊閉著,門環上的銅螭吻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吻部的缺口與他見過的螭吻佩如出一轍。陳默摸向門環的瞬間,門環突然轉動,露出個鑰匙孔,孔內刻著朵蓮花,正是他手腕上的印記形狀。
“鑰匙……蓮花佩……”日記殘頁上的字跡在腦海中浮現。陳默將手掌按在鑰匙孔上,手腕的蓮花印記傳來灼熱感,仿佛有團火焰在皮膚下燃燒。當印記與鑰匙孔的蓮花完全重合時,祠堂大門發出沉重的“嘎吱”聲,緩緩向內打開。
門后的景象讓陳默倒吸一口冷氣。祠堂內部并未像他在時間縫隙中看到的那般破敗,反而整潔得詭異。香案上的蠟燭燃著幽綠的火苗,供品新鮮得像是剛擺放的,甚至能聞到水果的清香。最奇怪的是那些牌位,原本刻著陳氏祖先名字的地方,都被替換成了空白木牌,牌位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支未燃盡的香,香灰筆直如線。
“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供桌后傳來。陳默猛地轉身,看見個穿黑色壽衣的老太太正坐在蒲團上,手里捻著串骷髏頭念珠。她的臉深陷在陰影里,只能看見下頜處松弛的皮膚和嘴角詭異的微笑。
“您是誰?”陳默握緊忘憂草,花瓣的涼意讓他保持清醒。老太太的壽衣上繡著螭吻紋樣,針腳間還沾著暗紅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
“我是守墓人。”老太太緩緩抬頭,露出雙渾濁的眼睛,眼白上布滿血絲,“從明朝到現在,陳家換了無數代人,只有我們守墓人沒換過。”她指了指那些空白牌位,“這些都是沒能成為‘守義公’的祭品,他們的名字被螭吻吞了。”
陳默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沒有任何印記:“您不是陳氏子孫?”
“我是被陳家買來的孤女。”老太太的念珠突然停住,“當年守義公說,外人的血能養魂。”她張開嘴,露出滿口尖牙,“你以為忘憂草真能壓制螭吻?那是用守墓人的骨頭喂大的。”
陳默的后背泛起寒意。他后退半步,撞在香案上,供桌上的水果突然裂開,流出紅色的汁液,汁液在桌面上匯成螭吻的形狀。“密室在哪里?”他舉起忘憂草,花瓣的黑色變得更深,“別逼我動手。”
老太太發出咯咯的笑聲,笑聲在空曠的祠堂里回蕩,震得燭火劇烈搖晃:“急什么?鑰匙還沒找到呢。”她指向供桌后的壁畫,“守義公的日記沒告訴你?蓮花佩早就碎了,碎片藏在祠堂的四個角落。”
壁畫上的內容與他之前見過的截然不同。這幅壁畫描繪著四個場景:第一個場景里,穿清朝官服的陳守義將螭吻佩摔在地上;第二個場景里,碎片被埋進老槐樹底;第三個場景里,碎片沉入迷魂凼;第四個場景最模糊,只能看清個戴寬檐帽的人將碎片藏進林場倉庫。
“每個碎片都沾著祭品的血。”老太太站起身,壽衣的下擺掃過地面,留下串黑色的腳印,“湊齊四塊碎片,才能打開密室。現在,它們在找你呢。”
話音未落,祠堂的窗戶突然被撞碎,無數黑色的小蛇從窗外涌進來,蛇身上的鱗片在燭火下泛著銀光。陳默認出這些蛇——和他在暗渠里見過的螭吻幼體一模一樣,只是體型更小,眼睛是純黑的。
“它們聞著你的血腥味來了。”老太太的身影在蛇群中逐漸透明,“記住,碎片怕蓮花血……”
陳默沒時間細想,轉身沖向壁畫。蛇群在他身后發出嘶鳴,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如潮水般涌來。他一拳砸向壁畫中老槐樹的位置,墻體應聲碎裂,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洞里飄出淡淡的槐花香。
伸手進去摸索時,指尖觸到塊冰涼的硬物。掏出一看,是半塊螭吻佩碎片,碎片邊緣沾著干枯的暗紅色物質,像是血跡。當碎片接觸到他的掌心時,陳默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閃過無數畫面:被埋在樹下的祭品、掙扎的孩童、老槐樹伸出的根須……
“啊!”手腕突然被蛇咬住,陳默猛地甩動手臂,將蛇砸在地上。蛇的身體瞬間爆開,化作黑色的粘液,腐蝕出個洞。他低頭看向傷口,蛇牙留下的齒痕正滲出黑色的血,傷口周圍的皮膚開始硬化,像是要變成鱗片。
陳默將碎片按在傷口上,碎片突然發燙,黑色的血液被吸了進去,碎片上的螭吻紋樣亮起紅光。他這才發現,碎片上刻著個微小的“木”字。
“還有三個……”陳默沖出祠堂,蛇群在他身后緊追不舍。廢墟的霧氣中,老槐樹的影子扭曲如鬼爪,樹洞里透出微弱的紅光,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蠕動。
靠近老槐樹時,樹根突然從地下鉆出,如鞭子般抽向他。陳默側身躲開,樹根砸在地上的瞬間,泥土里翻出無數具骸骨,骸骨的手指都指向樹洞。他想起壁畫里的場景,抓住根粗壯的樹根蕩到樹洞邊,洞里果然放著塊碎片,碎片上刻著“水”字。
但樹洞深處,有雙眼睛正盯著他。那是條手臂粗的螭吻,正盤在碎片旁,復眼在黑暗中閃著幽光。陳默將“木”字碎片扔過去,兩條螭吻瞬間纏斗在一起,黑色的血液濺滿樹洞。他趁機抓起“水”字碎片,轉身沖向迷魂凼。
迷魂凼的黑霧已經散去,水面平靜如鏡,倒映著天邊的殘月。陳默剛靠近岸邊,水面突然炸開,一條巨大的螭吻尾鰭拍向他。他縱身躍起,看見水底沉著塊碎片,碎片上的“火”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當他潛入水中抓住碎片時,無數只手從水底伸出,抓住他的腳踝往下拖。這些手的主人都是霧隱村的村民,他們的臉在水中扭曲變形,嘴里吐出氣泡,形成“救我”的字樣。陳默的肺部快要炸開,他將兩塊碎片并在一起,紅光閃過,那些手突然松開,化作氣泡浮向水面。
沖出水面時,陳默看見林場的方向燃起了火光。他顧不上喘息,拼命向林場跑去。倉庫的木門敞開著,里面的火焰正吞噬著堆積的木材,火光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戴寬檐帽的男人,他的手里舉著最后一塊碎片。
“接住!”男人將碎片扔過來,陳默伸手接住,碎片上刻著“土”字,與其他三塊碎片嚴絲合縫。當四塊碎片拼在一起時,螭吻佩突然復原,只是顏色變成了純白,吻部的蓮花印記與他手腕上的完全重合。
男人的身體在火焰中逐漸透明:“密室的機關在祠堂的蓮花地磚下,用玉佩……”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火焰吞沒,只留下句模糊的“小心守義公……”
陳默握著復原的螭吻佩趕回祠堂時,蛇群已經消失,老太太的尸體倒在供桌前,胸口插著串骷髏頭念珠,眼睛瞪得滾圓,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祠堂中央的地磚果然刻著朵巨大的蓮花,花瓣的數量與他見過的祭品數量一致。
將螭吻佩按在蓮花中心的瞬間,地磚發出“咔嚓”聲,緩緩向下凹陷,露出個通往地下的石階。石階兩側的墻壁上掛著油燈,燈芯在他靠近時自動燃起,照亮了前方幽深的通道。
通道盡頭的密室比他想象的要小,只有十平米見方。密室中央的石臺上放著個水晶棺,棺里躺著個穿清朝官服的男人,面容栩栩如生,正是他在時間縫隙中見到的陳守義。男人的胸口插著把匕首,匕首的柄端是朵蓮花。
“你終于來了。”男人突然睜開眼,瞳孔里沒有任何神采,“我等這一天等了三百年。”他的身體從水晶棺里坐起,皮膚下的血管突起,呈現出螭吻的形狀,“你以為密室里藏著螭吻的心臟?不,這里藏著它的魂器。”
陳默握緊螭吻佩:“魂器?”
“就是我。”男人的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當年我和它做交易時,就把自己的魂賣給了它。我就是螭吻,螭吻就是我。”他拔出胸口的匕首,傷口處沒有流血,只有黑色的霧氣涌出,“那些守義公,不過是我的分身罷了。”
黑色霧氣在密室中凝聚,形成巨大的螭吻虛影,虛影的眼睛盯著陳默手腕的蓮花印記:“你母親的血祭確實厲害,但她算錯了一點——蓮花印記能鎖住我的魂,卻能讓你的魂變得更美味。”
陳默感到體內的力量在翻涌,手腕的蓮花印記越來越燙。他想起母親血祭時的白色火焰,想起那些反抗過的陳氏子孫。當螭吻虛影撲來的瞬間,他將螭吻佩狠狠砸向石臺,玉佩碎裂的同時,他的掌心裂開,鮮血滴在碎石上。
“以吾之血,承母之愿!陳氏子孫,魂歸故里!”陳默的聲音在密室中回蕩,鮮血與玉佩碎片接觸的瞬間,燃起熊熊白色火焰。火焰中飛出無數只蝴蝶,蝴蝶撲向螭吻虛影,虛影發出痛苦的嘶吼,開始一點點消散。
穿清朝官服的男人在火焰中崩潰,化作無數黑色的碎片。密室的墻壁開始震動,石塊紛紛落下。陳默抓起塊玉佩碎片,轉身沖向石階。當他沖出祠堂時,整個霧隱村都在下沉,黑色的海水從地下涌出,吞噬著廢墟。
遠處的地平線上,朝陽終于升起,金色的光輝灑在海面上,將黑色的海水染成紅色。陳默站在山頂,看著霧隱村徹底消失,海面上漂浮著無數白色的蝴蝶,蝴蝶飛向天空,最終化作點點星光。
手腕的蓮花印記漸漸淡去,只剩下道淺淺的疤痕。陳默握緊那塊玉佩碎片,碎片上的螭吻紋樣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盛開的蓮花。他知道,這場延續了數百年的噩夢終于結束了。
但當他轉身離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海平面上,有個小小的紅點在緩緩移動,像是朵紅色的襁褓,正隨著波浪漂向遠方。陳默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繼續往前走。
無論未來還有什么在等待,他都不會再害怕。因為他體內流淌的,不僅是陳氏的血脈,還有那些從未屈服過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