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陶撲向怪物的瞬間，那只扣著石鬼面的手突然被一股巨力拽住——是杰克船長扔來的鐵鏈。銹跡斑斑的鐵環(huán)在雨里劃出道弧線，精準地纏住他的手腕，鏈節(jié)碰撞的脆響里，竟摻著海浪拍擊船舷的韻律。

“嘿，小子，送禮物得講究時機！”杰克的聲音混著朗姆酒的氣息飄過來，他另一只手猛地揮向身后，那些從裂縫里鉆出的觸手突然像被無形的船錨勾住，硬生生頓在原地。周陶眼角余光瞥見，造船廠角落里那尊銹死的鐵錨竟自行顫動起來，錨鏈“嘩啦”作響，在空中甩出道螺旋，將觸手群纏成了團蠕動的亂麻。

這是他的替身？他是替身使者？周陶來不及細想，借著鐵鏈的拉力猛地旋身，右手攥著的石鬼面在雨幕中劃出道暗紅的光弧。那怪物正被巨影的力量撕扯，半透明的身體像塊被揉皺的塑料布，無數只眼睛在薄膜上瘋狂眨動，卻沒料到周陶會反過來撲向自己。

“給你的供奉！”周陶吼出這句話時，指節(jié)已經撞上了怪物的薄膜臉。石鬼面邊緣的牙印紋路恰好卡在那些眼睛中間，暗紅色的光瞬間暴漲，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鉆進怪物體內。

“啊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震碎了雨幕。怪物的身體突然像吹氣球般膨脹，青灰色的皮膚被從內部透出的紅光撐得發(fā)亮，那些細小的魚骨在皮下瘋狂游走，卻被某種力量死死釘在原地。海面上的巨影也劇烈晃動起來，原本模糊的輪廓猛地清晰了一瞬——那是團由無數溺水者骸骨和沉船殘骸組成的聚合體，此刻正發(fā)出憤怒的咆哮，無數條巨臂般的觸手拍打著海面，掀起的巨浪幾乎要漫過防波堤。

“融合開始了……”杰克咂了口朗姆酒，鐵鏈在他手中突然繃直，將試圖縮回海里的巨影觸手拽得更緊，“但這鑰匙不太合胃口啊。”

周陶親眼看見，石鬼面在怪物臉上開始融化。不是被腐蝕，而是像塊烙鐵般嵌進薄膜里，那些暗紅色的紋路順著怪物的血管蔓延，所過之處，青灰色的皮膚紛紛開裂，露出底下流淌著的、類似巖漿的粘稠液體。更詭異的是，巨影的力量順著這些紋路往怪物體內灌，卻在石鬼面周圍形成了漩渦——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那里碰撞、撕裂，既想融合又互相排斥。

“不……不對……”怪物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像是有兩個人在同時嘶吼，“大人的力量……為什么……”

它的身體開始不規(guī)則地扭曲。一半在膨脹，長出類似巨影的骸骨外殼；一半卻在萎縮，那些觸手紛紛枯萎、碳化，散發(fā)出燒焦的海草味。石鬼面所在的位置成了風暴中心，紅光與黑影在那里反復拉鋸，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

“看到了吧？”杰克突然拽動鐵鏈，將周陶拉回身邊，同時一腳踹開塊從頭頂掉落的船板，“箭的碎片讓石鬼面成了劣質鑰匙，強行開鎖只會把鎖芯也掰爛。”

周陶盯著那團混亂的融合體，掌心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能感覺到石鬼面?zhèn)鱽淼募聞樱皇秦澙罚袷强謶帧诤ε逻@種不完美的融合，害怕那股失控的力量。

“吼——！”

融合體突然發(fā)出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身體猛地炸開道裂口。不是向外噴發(fā)能量，而是向內塌陷，像個被戳破的劣質氣球。那些已經融合的部分開始剝離，骸骨外殼寸寸碎裂，巨影的力量不甘地退回海里，掀起的巨浪帶著股腥甜的血氣。而那個原本的怪物，則像塊被榨干的海綿，只剩下層薄薄的皮裹著石鬼面，從裂開的口子里掉了出來，重重摔在造船廠的積水里。

石鬼面在它身上發(fā)出最后道紅光，然后“咔”地裂開道縫。

海面上的巨影發(fā)出聲充滿不甘的哀嚎，輪廓迅速模糊下去，那些巨臂般的觸手紛紛縮回海里，連帶著被杰克的鐵鏈纏住的部分也強行扯斷，留下截冒著白煙的殘肢。海浪漸漸平息，只剩下雨水還在嘩嘩地下，仿佛剛才那場海嘯般的襲擊從未發(fā)生。

周陶喘著粗氣，看著積水里那團奄奄一息的東西。它的薄膜臉已經消失，只剩下石鬼面嵌在干癟的皮膚上，那些暗紅色的紋路徹底熄滅，只留下焦黑的痕跡。

“跑了？”他問。

“算不上跑?！苯芸耸掌痂F鏈，替身【黑珍珠號】的虛影在他身后閃了下，那些被纏住的觸手瞬間化為齏粉，“是被自己的力量彈回去了。那老家伙睡了幾百年，突然被劣質鑰匙捅醒，總得回去緩緩?！彼吡颂叩厣系墓治餁埡?，石鬼面從那層皮里滾出來，落在積水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但它會記仇的，就像所有被打擾午睡的船長一樣?！?

周陶走過去撿起石鬼面。裂縫從邊緣延伸到中央，正好穿過最中間的牙印，暗紅色的光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石頭質感。他翻過來，看見內側刻著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想來是剛才那場混亂的力量所致。

“這東西……”

杰克湊過來看了眼，用靴尖戳了戳裂縫，“箭的碎片被剛才的力量沖出來了，石鬼面本來的作用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彼鲱^灌了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滴進領子里，“不過你小子膽子不小，敢把這玩意兒往信徒臉上拍?！?

周陶沒說話，只是把石鬼面塞進背包。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止住血，留下道螺旋狀的疤痕，和傘柄上的紋路有些相似。他看著海面上漸漸恢復平靜的黑暗，突然想起剛才融合體裂開時，似乎有什么東西順著海風飄了過來——不是腥氣，是種淡淡的、類似檀香的味道。

“你到底是誰？”他再次問杰克。這個穿著風衣的神秘人身上，有種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既像活了很久的老怪物，又像個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流浪漢。

杰克咧嘴笑了，露出口白牙：“路過的船長，說了啊?！彼噶酥高h處的海平面，那里隱約有艘帆船的影子在雨霧中若隱若現，船帆是純黑的，“剛好在附近打撈點‘紀念品’，就聽見這邊吵得像開派對?！?

周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艘船快得不正常，明明還在幾公里外，眨眼間就變得清晰起來。更詭異的是，它行駛在陸地上——船底沒有輪子，卻像在水面上一樣滑行，碾過積水時連點浪花都沒濺起。

“那是……你的替身？普通人看不見的那種。”

“我的船?！苯芸税芽站破咳舆M海里，轉身朝那艘黑船走去，“也就是你說的替身，有時候普通人也能看見，但現在肯定不是。對了——”他突然回頭，帽檐下的眼睛閃過絲狡黠，“下次再撿到這種麻煩東西，最好先看看有沒有附帶‘退貨條款’?！?

黑船?？吭谠齑瑥S邊緣時，周陶才發(fā)現那根本不是實體。船身是半透明的，像團凝固的黑霧，甲板上站著幾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和杰克有些相似，都帶著股玩世不恭的海盜氣。

杰克跳上甲板的瞬間，突然又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銹跡斑斑的羅盤扔給周陶：“送你個小玩意兒。這地方的‘麻煩’會聞著石鬼面的味兒找來，它能指個安全的方向——大概?！?

羅盤在空中轉了幾圈，穩(wěn)穩(wěn)落在周陶手里。指針不是指向南北，而是瘋狂地轉動著，最后停在某個方向，顫顫巍巍地指著內陸。

“謝了?！敝芴瘴站o羅盤。

杰克揮了揮手，黑船像滴墨般融進雨幕里，只留下句飄在風里的話：“下次見面，記得請我喝像樣的朗姆酒！”

雨漸漸停了。

周陶站在空蕩蕩的造船廠，手里攥著裂開的石鬼面和那個瘋狂轉動的羅盤。積水倒映著他的影子，旁邊還殘留著融合體留下的焦黑痕跡，遠處傳來早班電車駛過的聲音，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掌心的疤痕在發(fā)燙，背包里的石鬼面偶爾還會輕輕顫動，海面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怨念，像根針似的扎在他后頸。

他抬頭看向內陸的方向，羅盤的指針還在微微晃動。

“安全的方向嗎……”周陶掂了掂手里的傘，傘骨的金屬涼意順著指尖傳來，讓他清醒了幾分。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就像喬納森不會知道自己的后代會跨越時空追尋迪奧，杰洛也想不到自己的回旋會啟發(fā)百年后的某個普通人。麻煩總是像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涌來。

他把羅盤塞進兜里，轉身朝著與海岸線相反的方向走去。積水在他腳下濺起細碎的水花，傘面緩緩旋轉，將最后幾滴雨水甩落。

至少現在，他知道該往哪走了。至于那些還會追來的麻煩——

周陶摸了摸背包里的石鬼面碎片，嘴角勾起抹算不上輕松的笑。

來就來唄。反正他的傘，還能再改第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