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盲杖量雷
- 聽風者:骨刻山河
- 闊嘴巨笑
- 2616字
- 2025-08-14 04:54:17
龍骨崗西麓的亂柴崗在暮色中沉默。嶙峋的怪石如同巨獸的骨骸,裸露在稀疏的灌木和枯草間。晚風卷過石膏礦渣堆積的溝壑,帶來刺鼻的硫磺余味和一種新的、令人心悸的緊張氣息——那是汗臭、皮革、火藥混合的壓迫感,是大隊人馬進駐帶來的死寂喧囂。
陳默拄著那根油光水滑的盲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崗子南坡一條被野豬拱出來的小徑上。他換上了一身沾滿泥污、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褂,背上一個同樣破舊的竹簍,里面胡亂塞著幾把剛采的、散發著苦澀清香的車前草和半邊蓮。一個“被鬼子強征嚇破了膽、偷偷溜上山挖草藥糊口的瞎眼采藥人”——這是他此刻的身份。
他的耳朵,卻是最精密的雷達,在風中捕捉著崗頂傳來的每一個聲響。不再是鉆機那狂暴的嘶吼,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節奏——鐵鍬和鎬頭挖掘硬土的沉悶撞擊聲!密集得如同驟雨敲打瓦檐!其間夾雜著日語粗魯的呵斥、偽軍狐假虎威的叫罵,以及…民夫們壓抑的喘息和偶爾一兩聲忍不住的痛哼。
“快!快!八嘎!天黑前必須挖好藥室!”生硬的中國話在風中隱隱傳來。
“太君…這石頭太硬了…”一個虛弱的聲音哀求著。
“啪!”清脆的鞭響!“硬?用命挖就不硬了!再啰嗦,埋你進去當藥引子!”偽軍的獰笑如同夜梟。
陳默的指尖在盲杖上無聲地收緊。龜田,已經開始在龍骨崗的“命門”上動刀了!他循著挖掘聲最密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上摸去。鼻子在風沙中努力分辨著——濃重的汗味、新翻泥土的土腥氣、劣質煙草味…以及,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帶著微甜杏仁苦味的硝石氣息!還有…另一種更刺鼻、類似化肥的硝酸銨氣味!
炸藥!而且不止一種!龜田調來的爆破專家,果然是大手筆!
他繞過一處陡峭的風化石壁,空氣中彌漫的硝石和硝酸銨味道驟然濃烈起來。同時,一種新的、更令人不安的聲響鉆入耳中——是金屬物件碰撞的清脆叮當聲!是雷管!有人在裝配雷管!
陳默立刻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身體緊貼在一塊冰冷的巖石后面。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聲波接收器,捕捉著聲音的方位、距離、甚至操作者動作的節奏。聲音來源在他左前方約二十步,一處相對背風的凹地。裝配者動作很熟練,但呼吸有些急促,顯然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旁邊還有兩個腳步聲在來回走動警戒。
不能靠近了!再近必然暴露!陳默的指尖在盲杖上輕輕摩挲。杖身是堅韌的湘妃竹,內芯卻藏著一截打磨光滑的精鋼探針!他無聲地將杖尖插入腳下的泥土,手腕極其穩定地、極其緩慢地左右擺動。
他在“聽”地下的震動!
鐵鍬鎬頭挖掘的震動波,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地層中傳遞。當震動波遇到不同密度的介質——比如松軟的土層、堅硬的巖層、或者…人工挖掘的藥坑!——傳遞的速度和波形會發生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極其細微,常人根本無法感知,但通過緊貼地面的精鋼探針傳導至盲杖,再通過杖身傳入陳默緊握的手掌和手臂神經,卻能在他腦海中勾勒出地下的“輪廓”!
左側三十步外,震動雜亂而淺層——是正在挖掘的藥坑群!
右前方二十步,震動深而集中——是主藥室!正在深挖!
而裝配雷管的位置,震動感很弱,顯然是在已挖好的淺坑邊作業。
陳默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全神貫注地解析著這來自大地的無聲密語。突然,他感知到一陣密集、快速、強度遠超挖掘的震動波從主藥室方向傳來!還伴隨著短促的日語命令和金屬重物落地的悶響!
“嗨!快!放進去!”
“小心!輕拿輕放!”
是**炸藥箱**正在被吊放入深坑!
就在這時!
“住手!你們在干什么?!”一個憤怒而焦急的聲音突然響起,說的是日語,帶著知識分子的腔調——是森川博士!他竟然也來到了爆破現場!
“森川博士?這里危險!請您離開!”一個日軍軍官的聲音帶著不耐煩。
“危險?你們才是在制造最大的危險!”森川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誰讓你們在主祭壇區域下面埋這么多炸藥的?!你們知不知道下面是保存最完好的史前房屋基址和祭祀坑!這爆炸會把一切都變成粉末!一點研究價值都沒有了!”
“這是龜田少佐的命令!目標是徹底摧毀!不是研究!”軍官的聲音生硬冰冷,“請您立刻離開!”
“摧毀?你們毀掉的是人類共同的文明遺產!是無可替代的…”森川的抗議被粗暴地打斷。
陳默心中一動!森川與爆破隊的沖突!這是可以利用的縫隙!他立刻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被爭執聲驚嚇到的、茫然無措的瞎子。他摸索著從背簍里抓起一把車前草,故意弄出窸窣的聲響。
“什么人?!”警戒的日軍士兵立刻發現了動靜,嘩啦一聲拉動槍栓,刺刀指向陳默藏身的方向!
陳默渾身一顫,竹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草藥撒了一地。他慌亂地蹲下身,雙手在地上盲目地摸索著,嘴里用帶著濃重鄉音的哭腔念叨著:“藥…我的藥…治我老娘咳血的藥…老總行行好…我就挖點草…”
一個日軍士兵端著刺刀逼近,狐疑地打量著這個渾身泥污、滿臉驚恐的瞎子。刺刀尖幾乎要戳到陳默的鼻尖。濃烈的汗味、火藥味和士兵呼出的濁氣撲面而來。
“太君!是個挖藥的瞎子!”一個偽軍小頭目跑了過來,看了一眼陳默的樣子和散落一地的普通草藥,不耐煩地擺擺手,“滾!快滾!這里埋炸藥呢!炸死你個瞎子算白死!”
陳默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抓起地上的草藥,連滾帶爬地往坡下退,嘴里還不住地念叨著“謝謝老總…謝謝老總…”。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的“盲杖”看似無意地、極其輕微地掃過腳下一塊半埋著的、棱角鋒利的石膏礦石。
“咔嚓。”
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枯枝折斷的輕響。盲杖尖端的精鋼探針,在堅硬的石膏礦石邊緣,留下了一道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淺淺的白痕。同時,杖身也將礦石邊緣的形狀、角度和位置,清晰地反饋給了陳默——這是一個標記!標記著剛才感知到的、主藥室邊緣的大致方位!
他跌跌撞撞地退入一片茂密的灌木叢,身后傳來偽軍的嘲笑和日軍士兵的呵斥。直到徹底脫離崗頂的視野范圍,他才靠在一塊冰冷的巖石上,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他成功了!
主藥室的位置、雷管裝配點的方位、炸藥種類(硝化甘油類TNT和硝酸銨混合炸藥)、森川與爆破隊的沖突…這些關鍵情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中。更重要的是,他用盲杖,在死神盤踞的核心邊緣,留下了一個只有他自己能“讀”懂的標記!
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陳默”糖人。糖塊已經有些變形,但底座上“甜能鎖千鈞”的字樣依然清晰。他緊緊攥著它,空洞的“目光”投向崗頂那片燈火通明、如同巨大墳場般的爆破區。
龜田要用炸藥埋葬這片土地的根。而他陳默,要用這根盲杖,丈量出毀滅的軌跡,找到那鎖住千鈞、逆轉乾坤的…唯一的縫!
夜風更冷了,帶著山雨欲來的濕氣。崗頂傳來的挖掘聲和呵斥聲,如同敲打在每個人心頭的喪鐘。時間,正隨著那不斷加深的藥坑,一分一秒地流逝。